大变在即,继续留在这个逼仄的木屋中无疑是自寻死路。尹明朗马上行动了起来:(哥,快别伤感了,逃命要紧啊!)
他一把抓起堆在桌上的杂物,用急切的眼神向小飞示意,小飞擦了擦脸,马上意识到了情况的严峻,三下五除二脱下自己身上破烂的衣服,换上一身新衣,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贵重物品,拽着尹明朗跑到了室外。
短短一刻钟,此地的语素就回归混沌,盘旋在神教上空的妖术也已经彻底解体。此时天边刚刚破晓,金辉洒下,女宓就站在黎明的辉光之中,她洁白的胴体与绝美的容颜,都让心存亵渎的人自惭形秽。女宓的真身几乎与神教中心的花楼一样高大,所有人都目睹了这样惊世骇俗的美丽,祈祷之声此起彼伏,仿佛他们见到了真神一般。
就在此时,花楼大门砰地一声被人打开,一个身穿白衣的中年男人急奔出来,这人丰神俊朗,气宇非凡,正是肖翎司祭,但现在他一脸急切,恐惧让他的声音变了调:
“女宓!你别动!我马上过来!”
女宓眼中波光流转,跟她相比,这个男人、乃至于整个世界,都显得无比渺小。她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神教空地上喷薄的水柱按照她的心意自动变化,凝结成二十四块锐利的冰晶,护卫在女宓身边,肖翎想要凝神施展妖术,但天地的语素都已经被女宓搅乱,不论是妖术还是语法,都成了无用的把戏。
肖翎这才真的慌了:“不,女宓,你别走!你别走!这里不好吗?我……我再给你建个湖泊!还有水道,我能让水道环绕整个神教!求你别离开!”
女宓稍稍侧身,看向东边镀金的地平线,日月在那边升起,她又环顾天空大地,这是一切生命诞生的地方。
“明明暗暗,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太月在上,天问已休。”
女宓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地下翻腾不止的流水缓缓平静,天地恢复安宁,她的身形慢慢缩小,直到变回常人大小,她的身后显出淡淡的月光,和黎明交织,不断变幻。肖翎立马明白了女宓的用意,他颤抖着走向前,柔声安慰:
“女宓,我错了,我错了。你回月亮河,好不好?回朔望城去,我发誓,以后绝对不去骚扰那里的人了。女宓,现在的朔望城变得更美了,你过去看看,好不好?”
女宓的眼神越过肖翎,看向茫远的天空,那里存余着破碎的夜色。她终于呼出了体内所有的浊气,世间再也没什么值得留恋,女宓的身体变得透明,一股水汽冲天而去,在神教上空凝成雨云,很快,女宓就彻底消散在这个地方了。
二十四块冰晶掉在地上,摔成碎片,肖翎半张着嘴,愣在了原地,周围渐渐人声鼎沸,这群愚昧的信众还在猜想宓司祭的去向,但只有肖翎和尹明朗知道,女宓自行凋亡,获得了终极的自由。
肖翎蹲下身,想要痛哭狂吼,但是却没发出一丝声音。尹明朗站在小飞身边,躲在人群中隐蔽的角落里,感叹着:(精怪们的脑回路真奇特,好不容易被放出来,居然自杀了?要是我,肯定得好好报复一下这个肖司祭。)
“肖翎,你是神教司祭,站起来。”
从花楼里走出三个人,为首的是公子柳,身后跟着盛装打扮的红豆,旁边跟着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公子柳腰别折扇,风度翩翩,他冷冰冰地开口,肖翎便听话地站了起来。
“是双圣和李司祭。快跪下。”小飞眼尖,马上做出反应,拉着尹明朗跪了下来。
(双圣?公子柳和谁?红豆吗?)尹明朗跟着满院的人群一起跪倒,一边偷偷向上瞄着,花楼门口站着的正是先前短暂相处过的红豆,她全身都是奢华的丝绸,蓬乱的头发被梳得服服帖帖,脸上粗略化着妆,大概是事发突然,她的侍女们已经尽力了。(我就说她是神教的大小姐,不过双圣?我的妈,她竟然是神教的头子……)
红豆与公子柳在神教中并称“双圣”,但尹明朗不知道的是,神教选圣全凭太牢降下神迹,公子柳在北地获得神启,这才不远万里到达南地的巫蛊部落,把红豆一路带到这里,奉为红主。事实上,神教掌握实权的只有公子柳,也就是青主本人。
(那是不是……红豆她是不是也会妖术啊?等等,可能她之前那一身怪力就是妖术!有意思……等我回学院之后,一定要去上堂翻翻关于妖术的文献……)尹明朗已经在心里盘算上了,与此同时,天上女宓化作的乌云电闪雷鸣,神教的上空下起了雨。
“去查。”肖翎嗓音沙哑,对着身后的公子柳下令:“除了你,只有学者能破坏我的阵眼。去查,守卫是被谁支走的?神教里有内鬼,你运气好,那个学者兴许还没走远。”
肖翎没再多说一个字,他浑身颤抖,身体慢慢开始变形,他的一身白衣变化成了洁白的羽翼,英俊的脸孔变得扁平,同样长出细密的白色绒毛,尹明朗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出“变形记”,直到肖翎彻底变成一只巨大的雪鸮,它发出了类似恸哭的叫声,随即振翅起飞,硕大的羽翼遮天蔽日,它冲天而起,向学院的方向飞去了。
“愚蠢。”公子柳不无讽刺地目送肖翎飞走,他身旁的李司祭开口:“肖司祭情绪激动,万一得罪了学者……”
“没用了。”公子柳面不改色:“宓司祭已死,没了精怪扰乱原素,学者们可以在神教里为所欲为。他们找上来是迟早的事。”
红豆赶忙接话:“大哥,那咱们快跑吧,那些魔头会杀掉咱们的。”她声音颤抖,尹明朗又想起来她之前被葛江平吓得魂不守舍的样子,愣是没憋住笑,小飞在一边看得清楚,他气道:“小兄弟,你还笑?还不快跪好,等青主发话。”
“我有的是办法脱身。传话下去,封闭神教,马上开始准备祭典。李长德,给我去查,叛徒一定还在。”
“不做疏散吗?这神教里两百来号人……”
“蝼蚁罢了,不必管他们。”
公子柳和李长德小声议论,却没瞒过尹明朗的耳朵。(卧槽,多亏大神给我开了顺风耳……怎么办?他们什么意思?等一会儿明长老把我和小飞供出来怎么办?)尹明朗抓紧小飞的手,脑子飞快运转。
这是李长德上前一步,脸上此时已经换上了灿烂的笑容,他大声宣布:“宓司祭神功已成,肖司祭跟随她的真身云游去了。今天正是大吉之日,神教的兄弟姐妹们,把神教大门拴上!马上开始准备太牢的祭典仪式,咱们今晚彻夜庆祝!”
神教的信徒对李长德的话深信不疑,异口同声地欢呼起来,似乎是真相信了女宓“神功大成”的说法,尹明朗心里清楚,神教恐怕马上就要覆灭了,李长德很快就要开始进行秘密清洗,大祸就要临头,尹明朗攥着小飞的手更加用力:(靠,完了完了,真不该帮女宓,搞得我现在惹祸上身……)
李长德对着四周姗姗来迟的卫兵,悄声下令,几个卫兵得了命令,阴差阳错地向祭酒们的宿舍走来,大概是要从这里查起,尹明朗拼命想要拉着小飞躲走,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够了!李长德,还不说实话?今天该死得只有双圣,打开大门,放这些人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