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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一撃的超圣者(十六)

不知何时,雪又下了起来,但是并不大,稀稀疏疏地,仿佛燃烧殆尽的灰烬,将整个世界蒙上一层灰扑扑的尘埃。

雪落在克里斯的身上,但他并不觉得冷,他的灵魂仿佛已经离开肉体,飘飞在时间之外,他回忆着自己和雪莉的往事,回忆他们一家在一起的时候,回忆关于雪莉的点点滴滴,他多想活在回忆里啊,不愿醒来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既然现实如此残酷,那就放弃现实吧,让我活在雪莉还陪伴在我身边的世界里。

克里斯闭上眼睛,黑暗渐渐笼罩了他,但这个时候,突然响起噗嗤噗嗤的声音,紧接着,是机车引擎的轰鸣声,但不同于之前那种炸雷一般的嘹亮,反而像是一位有几十年肺病老烟鬼的咳嗽。

轰咳,轰咳……

一辆满身焦黑的重型机车从大道那头驶来,原本洁白的车身碎得七零八落,洁白的喷漆被鲜血和火焰燎黑,甚至那宽大的轮胎都已经萎缩,而驾驶着它的老人,头盔不知去向,一身睡衣烂成了条状,能看到里面干瘪的胸膛。

老人慢慢驾驶机车穿过破碎的街道,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尸体和垃圾,望着四周,原本繁华整洁的街道现在满目疮痍,他右手伸到腰后,抓住了什么东西往前一撒,一片银光从他的手中飞出去,落到每一个身体还完整的人身上。

克里斯感觉脖子后一凉,他觉得应该是雪花落进去了,可立刻他就感觉到地面的震动,机车的引擎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哧!

法厄同停在了克里斯身前,老人关上了引擎,从机车上下来,声音疲惫而无力,“还有活人啊。”

“没有。”克里斯轻声回应。

老人在克里斯旁边席地而坐,上身靠在机车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问道:“有人逃出去吗?”

“有。”

“那就好。”老人的语气有一丝欣慰,“那就好,有人离开就好。”

克里斯没有回答,而老人也没有再开口,紧接着他感觉到一双手握住了他的手臂,老人将克里斯翻了过来,让他仰躺在雪地里。

“还好,死不了人。”

老人看到了克里斯腹部的伤口,他伸出一根指头,隔空冲着克里斯的侧腹晃动。

克里斯立刻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钻进了他的伤口里,然后在伤口里左右摇摆,最后崩的一声,异样感消失了,那应该是老人银色的丝线,他操纵着丝线帮克里斯缝合了伤口。

“这样,你也能活下去了吧。”

克里斯没有说话,连感谢都没有。

老人也没有想要克里斯感谢他,转身伸出右手在半报废的机车里摸了摸,掏出来一盒香烟和打火机。

“我孙女不喜欢我抽烟,所以我只能偷偷藏起来抽。”老人的眼里充满着怀念,他抽出一只眼,点燃后放进嘴里,深吸一口吐出来一阵淡蓝色的烟雾。

“一座桥墩砸进了她的房间,她就在里面睡觉。”老人夹烟的手一直在颤抖。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老人吸烟的声音。

“她是你的女儿吗?”

克里斯沙哑地张嘴,“嗯。”

“你想跟她一起死在这里吗?”

克里斯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孩子,这座城市的悲伤已经满了。”老人低沉地说道,“你有妻子吗?去找她吧,你不应该死在这里。”

“可是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女儿,她就在我面前,被……”克里斯双目流泪,浑身颤抖着说道。

“这不是你的错,孩子,你尽力了,你只是普通人,而且哪怕是我,我也没能保护好我的孩子,他们……”老人说到一半就没了声音,过了一会他才重新开口,“你应该活下去,哪怕为了你的妻子。”

“我不敢见她,如果她问我雪莉在哪里?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说,不,我不能告诉她……”

“那你想想如果她连你都见不到呢!”老人粗暴地打断克里斯,“你已经失去了女儿,难道你想让你的妻子失去她所有的家人吗!”

“……”

“咳咳,悲伤可以共同承担,孩子,别让你的妻子独自承受一切,你也一样。”

克里斯的心中又燃起一丝火焰,仅仅是失去了女儿,他就已经觉得世界崩塌,那自己的妻子呢?她现在应该已经在城外,翘首以盼丈夫和女儿安全归来,如果自己也死在这里,她不仅仅要承受失去女儿的痛苦,还要承受一切的痛苦,不,绝对不行,哪怕他已经无颜面对妻子,但是他必须要回去,回去和她一起面对未来,哪怕妻子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对,我要回去,我妻子还在等着我,我不能让她一个人面对一切,我要在她身边。”

“没错,振作起来,孩子,像个男人一样面对一切,你不能死在这里。”

克里斯强撑着地面站起来,他抬头看向老人,老人的脸上满是伤痕,甚至还有一只眼眶在往外冒血水,银白的头发已经被火烧焦地不剩下多少,更令他震惊的是老人的左臂下竟然空荡荡的,他的整条手臂都断了,断口被染血的布简单包扎。

“您,您……”克里斯惊愕,“您这样……”

老人摆摆右手,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而他的嘴里只有鲜血和几颗鲜红的牙齿,“这就是战争,我当了几十年的战争贵族,没想到老了却被丢人的儿子拉过来当看门狗,现在这样子也算是随我的愿了。”

“我带您走吧,我们一起出城,那个机器人不知道去哪了,我们趁现在出城,肯定没有问题,然后我们去找幸存者,他们肯定能救您。”克里斯想去抱住老人,

老人伸手右手抵住了克里斯,“不要管我,就让我留在这里。”

“我们都能或者离开这里,您已经失去的够多了,您该活下去的。”

“然后呢,做一个只能住在医院里,失去了一只眼睛和一只手的废物吗?”老人洒脱一笑,“我宁愿死在这里,至少我会和我的家人一起。”

“可是……”克里斯嘴唇嚅动了几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知道,盖瑞家族可能已经覆灭了,老人应该是最后一个,他的家人都离开了他,他所承受的痛苦一定比自己要多得多,但他却依旧安慰自己,帮助自己,劝自己活下去。

现在轮到他了,他想要安慰老人,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老人并不悲伤,也没有绝望,甚至没有迷茫,他仅剩下的一只眼睛平静地看着克里斯,克里斯望着那只眼睛,老人灰色的浑浊眼球能看到自己的未来,克里斯也能看到的,不过他看到的大概只有疲惫。

“走吧,走吧。”老人挥挥仅有的右手,“活下去,孩子。”

克里斯只能点头,转身迈向大开的城门,在他背后,老人靠在重型机车上,右手夹着烟,长吐了一口烟气,烟气遮盖住了他的脸,突然,他把烟叼在嘴里,右手在背后摸索了一下,然后把一个东西扔向克里斯。

“接好,孩子。”

克里斯转身,本能地伸手接住飞过来的东西,他拿过来,那是一个不长的圆筒,圆筒两边各有一环发着晕白色光芒的圆箍,圆箍由一个个圆点排列组成,圆筒入手很沉,表面银亮色,光滑无比。

“这东西跟了我五十多年,它叫做银河,是一具权级的遗物,你拿着吧。”

克里斯望了望老人,心里突然轻松了些,他用力握住银河,点头道:“谢谢。”

“呵呵。”老人一咧嘴,露出畅快地笑容,“走吧走吧,我就在这歇会。”

“您保重。”克里斯说道,说完他转身就走,他的妻子还在等他,他不能耽误时间,老人有了自己的决断,他不应该阻止。

就在这时,大地突然开始震动,轰隆隆地声音从远处传来,伴随这一阵烟尘,那个从地下冒出的巨型机器人又跑回了城门,它四肢着地,牢牢地守在那里。

克里斯心里一沉,他怎么才能从巨型机器人的防守下走出城门,自己已经受伤了,跑不动,就算能跑,他也不可能跑得过那个巨型机器人。

该死!难道我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吗?克里斯用力握拳,有陷入了绝望。

“哈哈哈。”

他听到背后传来笑声,猛地回头,本来靠在法厄同的老人已经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他看得分明,老人脸上没有任何惧怕,反而十分兴奋。

“看来我是歇不了了,哈哈。”老人晃晃悠悠地向他走来,当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老人抬起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再送你最后一程,孩子。”

老人从克里斯身旁走过,独自走向那趴在城门前的巨型机器人,就像迎着巨龙而上的英雄,

巨型机器人趴在路面上,四肢满是鲜血,在它脑袋的嘴巴部位也能看到鲜血,它察觉到了正向它走来的老人,突然张开嘴,那是一张没有舌头的嘴巴,不管是上颚还是下颚,全都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利齿,在利齿中能看到人类的残肢。

“嗡!”

巨型机器人一声狂吼,腥臭的狂风瞬间扫过整条街道,克里斯甚至直接被风浪推到地上,而老人则向后退了几步,就压低上身,重新站住。

“杂碎,也就能在我这种老弱病残面前猖狂了。”老人自言自语,他举起右手,扯断胸前的吊坠,那是一个微缩的剑形吊坠,材质是灰色的石头,就和路边的石头一样,没有任何特殊,可是,每个人都知道,这就是康斯坦丁最强大的武器。

老人握住小剑,下面还露出一截剑尖,只见他扬起手来,怒吼道:“以贵族之血的荣誉!康斯坦丁的金雀花永不凋落!”

刷!

老人猛击向自己的胸口,那一截剑尖直接插进了他的胸膛中心,随后老人的身体开始膨胀,肌肉的轮廓重新出现,甚至他那唯一的眼睛也不再浑浊,反而亮的惊人,甚至从瞳仁中亮起白色的光晕,那光晕迅速扩散到整个眼睛,从老人的眼眶中亮起强烈的白光。

“圣剑解放!”

轰!老人的右手从胸膛拔出,刹那,浩浩荡荡的光芒直上青空九万里,将天空映得一片清澈,如同初生的太阳,云层被光芒冲散,连雪都停了。

还在松果城内的人,只要抬起头,都能看到那从北方升起的光芒,那浩大的白色光柱,就如同刺破黑夜的黎明。

而离得最近的克里斯,已经完全呆住了,就在他前方不远,独臂的老人身姿挺拔,垂下的右手握着一团白光。他在前线的时候见过圣剑,圣剑就是一团光,没有任何形状,它代表着希望,是大公赐予人类的希望,只有在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候,圣剑才会亮起最猛烈的希望之光。

每当前线吃紧,无数星灾蚂蚁一般冲击防线,就是在这十万火急,战线即将崩溃的时刻。

那浩荡的白光接二连三从地面冲天而起,那都是贵族祭献自己解放圣剑的光芒,圣剑是不能轻易使用的,使用它是要以贵族燃烧鲜血为代价的,每用一次圣剑,使用者的生命就会减少,当一名贵族使用五到六次后,他的身体机能会下降到不如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

圣剑冒出的光芒并不刺眼,那是一种实质化的光芒,就像雾气一般,而握着它的老人,好似回到了壮年,他身周所有的灰尘和砖块都被扫开。

克里斯看见老人偏过头,看了他一眼,那只充斥着白光的眼睛里他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是他能感觉到,老人很开心很激动,和之前一样,还夹杂着一丝解脱。

老人回过头,直视前方的巨型机器人,右手握着圣剑伸到身体左侧,双腿微弯。

轰!

一瞬间老人就已经飞了出去,他的身体在空中闪烁成一道白色的闪电,仅仅一秒,他就出现在巨型机器人的脑袋前,他们头顶相对,圣剑在侧面亮着苍茫的白光,时间在那一瞬间停滞下来,老人沾满鲜血的嘴角微微翘起。

轰!

圣剑横斩,挥出上百米宽的白色冲击波,冲击波摧枯拉朽地撕碎了巨型机器人的身体,它甚至都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随后,白色冲击波撞在城墙上,六米厚的城墙也被摧枯拉朽般摧毁,被冲击波横推出去,白色冲击波又飞出成几十米才渐渐消散,这时粉碎成砖块的城墙已经飞出去了上百米,化作一场砖块雨。

“看,天亮了。”

独臂的老人站在半截城墙前,圣剑已经消失,他面对着城外的原野,因为城墙被摧毁,只剩下不到一米的城墙阻挡不住他们的视线,在那原野的尽头,一抹亮金色正在从地平线跃出。

金色的光芒照在老人的脸上,他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向后倒去,这就是松果城的希望之光,只要幸存者来到北城门,没有了城墙的阻拦,他们一定可以离开松果城,活下去。

克里斯双膝跪在地上,望着远处的金光,他知道那不是太阳,但是那金光却真的令人感动,他看不清金光里是什么,但是那一定代表着希望,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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