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
现在回想起来,竑觉得当年他离开皇家陵寝重返紫禁城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最终还是得沿着这条路再回来。
瑞香搂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繁华热闹的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都是二层的楼房。一楼作门店,二楼作雅间。这些楼宇中,最有名的的是瑞香楼。瑞香楼是官府允许的最高的民间建筑。足足有四层。雕梁画栋。里面餐馆、旅店、酒馆、戏院、书场、杂耍,所有的娱乐,瑞香楼应有尽有,而且各不相扰。你有钱,可以进到专门的雅间包房,有按间数收费的,有按时收费的。瑞香搂的伙计会按照您的吩咐,为您准备好一切。如果你没什么钱,也不要紧,地下一层,大门开在后街,顺楼梯下去,里面照样各色各样的吃喝玩乐的项目,物美价廉。杂技、说书、大鼓、唱戏、各种风味小吃。不出名的,就在这里演出、营业。干出名堂的,楼上就会点名,叫到上面去服务。演员的名字或是菜品的名字会写在一张瑞香搂特制的花笺上,称作“花票”,由伙计送下来。凡被写到花笺上的演员,就算是在这一行站住了脚,立时扬名立腕。写上花笺的菜品,也是一夜成名。不出几天,就出现在京城大大小小的餐馆里。所以,瑞祥楼不仅是京城的娱乐中心,也是京城乃至全国的品牌点评中心,也是各地江湖人士进京必拜的一个大码头,是一个优胜劣汰的、遵循公平、公正法则的竞技场。当然,这只能说明它经营有方,还不是瑞香搂能名震京城的秘诀。瑞香楼能有这样大的名气,在于它有专门的地方,招待特殊的客人。四楼,俯视整个皇城,从不对外人开放。客人都必须事先预约。自然都是达官显宦,皇亲国戚。到四楼来的客人,重要的不是金钱,而是身份。因此,这里便成了京城宫廷、官场各种消息的集散地。因此,有些特殊身份的人便打好招呼,每年交一定的包银,长期包租固定的房间。在四楼服务的人员都是专门挑选的。一律是俊男美女。他们都有自己的老主顾。客人身份越高,得到的服务就越周到,配备的人员就越高级。梦烟就是这些高级人员中最高级的一个。
又是一夜的灯红酒绿,觥筹交错。梦烟睡到近中午才起来。简单地梳洗后,她便像往常一样,趴在栏杆上,看着朱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打发时光。她的目光扫过熙熙攘攘的人流,一下子就落在缓缓前行的一队人马上,不错眼珠地看着其中的两个青年男子,骑在两匹骏马上。身材挺拔,衣服是半新不旧的青衫,但遮不住一身的贵气。年长一个帅气而沉静,年少的一个英俊而略显稚气。他好奇地四处张望,还不时地凑到那个青年男子身边,耳语几句。梦烟看见那个青年嘴角上弯,显出一丝笑意。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嫉妒,为什么在他身边跟他耳语的不是自己?梦烟追随着那队人马,从一个房间跑到另一个房间,也不管房里的人在干什么。姐妹们被她吵得不能入睡,也就跟着她去看。然而,那一队人马很快消失在大街的尽头。梦烟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呢?怎么那样与众不同?”
“梦烟,别灰心。”一个姐妹安慰她。“你不是认识那麽多的贵人吗?他们肯定知道那两位是谁。”
一句话提醒了梦烟,这两个人绝不是一般人。说不定哪天还会在这里见到他们。梦魇想着,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回宫
与此同时,那一行人穿过朱雀大街,来到了西华门,在离宫门三丈远的地方,立着一块石碑,上写,“文武官员,至此落轿下马”。这行人纷纷翻身下马,正要继续向前,突然,一阵急促、纷乱的马蹄声传来,两边熙攘行人纷纷躲避,一个马队出现了,两人一排,共十六人,疾驰而来,卷起一路烟尘,一直到西华门前,才勒住缰绳,跳下马,站成两排。那一行人中,为首的一个青年,回头问身边一个穿蓝色官服的人,“这是怎么回事?”那个低级官员马上行礼回答:“启禀殿下,这是冯太师的随从。”被称为殿下的人看了看那些鲜衣怒马的随从,问:“是皇后娘娘的哥哥吗?”
“禀殿下,正是。”
“太师上朝该走乾清门,怎么走这里?”
“禀殿下,今年的万寿庆典是冯太师总调度。这大概是进宫和皇后娘娘商议,所以走西华门。”
正说着,一阵鸣锣开道的声音传来,路人们纷纷围过来看热闹,旗锣伞盖之后,一台八人绿呢大轿缓缓过来,里面坐的正是当朝的太师,冯皇后的兄长冯至庸。冯至庸名并不如其人。他不庸,而且生性好强,凡事不甘人后。他早年考取了进士,但官场却一直不顺,他的几个上司都讨厌他为人刻薄,刚愎自用,好大喜功。对待同僚,结党营私,排斥异己。但他借着妹妹的光,靠着裙带关系,很快从一个不入流的小京官,在十年间升到了内阁辅臣的职位。又由于皇后的关系,连首辅高拱都对他客气三分。他又善于结交内廷,与皇帝的几个亲信太监关系密切。所以,深得皇帝信任。很多官员纷纷投奔他的门下,外省官员进京,必然上门拜访。一时间,冯家的势力如日中天。
绿呢大轿径直抬过了下马石,一直抬进了西华门。冯至庸在熙和门下轿,里面就是内廷了。他整理了一下蟒袍,缓步走进熙和门。他一直是这样到内廷外下轿,西华门外有什么事,什么人他是不会看到的,就是看到了,也不会引起他的注意。但他不知道,今天西华门外发生的一切,有一个人全看到了,注意到了。只是他丝毫没有流露,他站在下马石后,一直等到冯至庸进了内宫,才回头让手下人去和守门的禁军通报。过了一会,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急匆匆跑过来,见到那位殿下,马上磕头行礼:“西华门五品守卫刘晋卿叩见二位殿下。”
还是那个被称为殿下的蓝衫青年,“原来是刘大人,请起。”刘晋卿起身,“谢殿下。微臣恭迎二位殿下回宫。请殿下随臣来。”说完,带领这一班人马往西华门走去。进了宫门。刘晋卿将一行人带到西华门内的朝房内,请两位殿下坐下,“启禀殿下,微臣已派人进宫通报,请二位殿下稍等。”
为首的殿下点点头,对一路护送他们的官员说:“陈大人,我们到了,你们的差事也完成了。可以走了。”
姓陈的官员行礼:“微臣遵命。”躬身退下。刚刚到门口,就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跟着门帘一挑,进来一个花白头发的太监,抬头一见坐在椅子上的那位男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哭叫道:“殿下,老奴来了。”
那位殿下也站了起来,伸手去扶,“万公公,快起来。”
万全哭着,保住殿下的腿,“殿下,你受苦了。老奴对不住皇后娘娘啊。让殿下受苦了。”
殿下笑着,“万全,起来,起来。让我看看你,这几年可好?好,头发都白了。精神还不错。”
万全边哭边颤抖地站起来,“殿下,头几天,老奴就得到消息了。就向万岁爷讨了差事,专门等着二位殿下回来。”
殿下笑着,拍拍他的肩,“好了,你还没见过三殿下呢。看看,还认识吗?”
万全抬起头,看见一个高高个子,一脸阳光的大男孩站在面前,万全呆呆地看了会儿,突然,用手绢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众人赶紧上前劝,万全突然朝南面跪倒,“娘娘,您看见了吗,两位殿下都已经长大成人了,娘娘您可以瞑目了。”
屋里一片沉寂。五年的时光就在这哭声中被轻轻抹去了。五年带来的距离也消失了。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五年前,仿佛两位殿下从没有离开过皇宫。
丽正宫
丽正宫远离宫禁,建在中海边,这是一组建筑,小巧,精致。宫中的核心建筑是黛风楼。整幢楼全部是楠木雕花,宫人都叫它楠木楼。黛风楼的东面,有一座江南叠石名家齐子野作品,一座高达十米的太湖石假山。山上建一亭名叠翠。楼两边有游廊与其他建筑相联。前面有香雅小舍,种满了天下的奇花异草,一年四季,无时不香气袭人。后边有竹韵清馆。曲廊幽深,重重叠叠。门套着门,厅套着厅,左转是一道隔扇门,进了门,却是一个紫藤花架,架下一块奇石耸立,绕过去,竟然是一道回廊,沿回廊走到底,却是一个花墙,右转,才见一道门,进去是一个小小的过厅。如此繁复,就算丽正宫的人也常常迷路。绫儿问过守门的太监。知道万岁爷一下早朝就去了竹韵清馆。于是独自一人去了竹韵清馆。皇贵妃怕热,每年五六月间就搬到了竹韵清馆。几丛翠竹,回廊曲折幽深。小小的一扇柚木门,进去是漆亮的柚木地板。绕过紫檀嵌玉石人物屏风,一架黄花梨罗汉床摆在东墙下,两边金漆八宝格上摆着羊脂玉的炉,瓶、盒,罐等一应器物。墙上挂着紫檀框大理石。靠右边,有一面硕大的穿衣镜。镜面平时用绿纱蒙住。镜的右方镶嵌着一颗晶亮的钻石,足有棋子大。轻轻按住钻石,穿衣镜自动打开,里面竟像迷宫一样。四面都是雕空玲珑木板随意作的隔段。都是名手雕镂,嵌着玉石,五彩销金。上面雕刻着“流云百蝠”“、岁寒三友”、山水人物,翎毛花卉,有的是集锦,有的是博古,还有万福万寿的各种字样。檀香木板做成一格一格的,有的储书,有的设鼎,有的安置笔砚,还有花瓶,精巧的盆景。其格式或圆或方,或葵花蕉叶,或连环半壁,真是花团锦簇,剔透玲珑。再往里,房间又变得宽阔,五色沙绫糊着的小窗。满墙皆是依古董玩器之形抠成的槽子,如琴,剑、悬瓶之类,具悬于壁,却都是与墙壁相平。,地板上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幄幔垂地,一股异香细细地透出,隐隐地,绵延不绝。透过绿色纱幔,看得到一架紫檀的矮踏形床。只稍稍高于地面,四面垂着轻纱和织锦的床帐。床前有一个极其别致的梳妆台,只有普通梳妆台一半高,呈半圆形,围着梳妆的人,每一寸木头都是立体透雕的图案。梳妆台前放着一个大大的绣墩。梳妆台上却有些凌乱。钗环散放,还有一件裙子和一条汗巾丢在梳妆台上。绫子偷眼看去,床幔落下,床前的脚踏上散放着两双鞋,一只还翻着。绫子明白是娘娘陪万岁爷在此午休。绫子有些犹豫。万岁爷这午休不知要到何时。现在上前,怕打扰了万岁爷的好梦好事,找倒霉。等万岁爷起身,不知要到何时,也许万岁爷一天都不会离开竹韵清馆。可两位殿下还在宫里等候。丽晴宫几百人只有她可以进到内室,大家还都指着她能把消息传给万岁爷。绫儿等了一会,听见床幔后有了声音,是万岁低低的声音,接着一只带着玉镯的手臂伸了出来,手拉住了床幔,绫儿刚要开口,又一只手伸出来,将那只玉手拉了回去。床幔抖动了几下,里面又没有声息了。绫儿犹豫不决,此时开口,不知陛下会怎样?是高兴儿子回家,还是生气被人打扰,以致对二位皇子心生厌恶,毕竟父子们已经分别四年多了。绫儿决定等下去。她正要退出卧室,一眼看到床角的一个西洋进贡的美人出浴落地自鸣钟,顿时来了主意。她捏手捏脚地走过去,将自鸣钟的玻璃罩打开,将指针拨快,离整点只差十分钟,又轻轻地转了几圈发条。她不敢多拨,怕被发现。做完这一切,绫儿悄悄地离开卧室,静静地等候在穿衣镜外,她没有关上这扇镜门,只等十分钟后里面的传唤。
虽然皇子们回宫的日子是明皇帝亲自定的。但他早已忘记了。现在他越来越离不开怀里的这个佳人。如果可能,他恨不得带着她上朝。今天早朝时间稍微长些,他就有些魂不守舍。下了朝,他就急忙回到丽晴宫。午朝和晚朝他已分付下去,暂停,不见任何人。这实在也是因为两个人分别一年半刚刚重聚。他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和她在一起。下了朝,皇贵妃才刚刚梳妆完毕,他不顾她的挣扎和反对,再次拥她上床,此刻,看着怀里筋疲力尽,却心有不甘,娇嗔满面的人儿,他觉得可爱极了。正要好好安慰爱抚一番,突然,一只鸟响亮地叫了起来。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同时愣住了,明皇帝首先反映过来,他掀开床帏,果然,是自鸣钟里的鸟跳出来报时。梅妃也好奇地探出身,看着那只唱歌的鸟。两人同时笑了。明皇帝亲亲她的玉肩,“你让人做的?”梅妃摇头。突然想起什么,向外叫道:“绫儿”绫儿就等这一声,赶紧进来,“是你让自鸣钟响的吗?”绫儿赶紧回答:“奴婢也不知道。昨天下午,这个钟刚刚送来。大概工匠们已经调了。”“算了。”昌明帝说,“绫儿,你让工匠们重新调到早晨六点,好让你主子早点起床。”梅妃嗔怪道:“陛下,你说什么呀。”昌明帝笑着,重新将爱妃拥入怀中。绫儿赶紧抓住机会:“陛下,刚才,万公公来报,说二位皇子已经进宫了,正等待陛下召见。”明皇帝听了,马上坐起来,想了一想,“叫他们到文华殿等朕。”绫儿赶紧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