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洋房幽静的西餐厅。
小包间里,怀砚撑着脑袋,绝望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心底感慨:又来了……
路昀深很挑食,但凡是第一次去的餐厅,每道菜里有什么配菜他都要问得一清二楚,所以点菜花了很长时间。
把菜单还给服务员后,对方又问饮料的事。
“给她来一杯柠檬茶。”他用眼神指了指对面的怀砚。
“好的,先生您呢?”
“给他来盒葡萄汁,丽贤牌的。”她不怀好意,故意朝他挑了挑眉,“看我多了解你。”
路昀深没搭理她,继续对服务员说:“我和她一样,柠檬茶。”
等服务员离开后,才秋后大算账似的问她:“谁跟你说我爱喝葡萄汁了?”
“你微博上说的啊。”她理所当然地拿小家伙的话回他。
“微博?”他无奈地冷笑,“其他人相信那个也就算了,你怀大小姐还信啊?”
她笑着不答,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旋即又问他:“干吗偷看我打游戏?”
路昀深指了指手机:“哪儿是偷看啊,APP推送的。”
“APM战队两大哥为爱决战,惊现CG神级女选手PluMage。”他慢悠悠地把标题念给她听,“人家为爱决战,你去搅什么局啊?”
说是这样说,事实上,还是担心她。
怕她不清不楚的,又被人利用。
怀砚蹙眉跟他抱怨:“我哪知道?朋友拉我进去的,根本来不及退。”
“你回去以后好好清理一下好友列表,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都删掉点。”
“我知道……”忽然想到什么,她又问,“不对啊,你管我这么多干吗?”
“没那闲工夫管你。”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两张门票递给她,“喏,来给你这个的。”
“这么快?”她接过后瞥了一眼,顺手放回包里,“谢了啊,这顿我请。”
“还是我来吧,挺久没一起吃饭了。”
她也不推脱:“那行,有下次的话,我请。”
“你放心,肯定有下次。”
“……”
“我请了长假,这阵子都会住这儿。”
还没上完菜,路昀深不好摘口罩,只好趁这时候和她闲聊几句。
“这几年,挺忙的吧?”
“还好,没你忙。看到你又出专辑又开巡演,满世界地跑。”
“也就是赶场子,有时候还没适应好时差,就要开始工作了。”
怀砚虽然不怎么关注娱乐圈的事,但对此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些活在聚光灯下的人,每时每刻都紧绷着神经,过日子如同走钢索,稍不留神,就跌入万丈深渊。
这一点,和电竞选手其实略有雷同。
“那你们公司,怎么舍得放你长假?”
路昀深无奈地笑:“舍不得,也没办法啊。钱是赚不完的,小命就一条。”
她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身体不好?”
“紫外线过敏。”他指了指皮肤,接着背课文似的又说,“肩周炎,颈椎病,干眼症,支气管炎,咽喉炎,声带受损,膝盖肌肉拉伤……”
她扬起嘴角,好整以暇地点头:“我要还是十八岁的小姑娘,我就信了。”
对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反击:“所以说嘛,还是十八岁的你比较可爱。”
微笑的眉眼,温柔且挑逗地注视她,目不斜视。
怀砚不为所动,继续冷着脸道:“你不是觉得十八岁的我可爱,你是看全天下十八岁的年轻小妹妹,都很可爱。”
“那你就误会我了,天底下年轻漂亮的小妹妹那么多,我可从来没多看过别人一眼。”他莫名其妙地,跟前女友表起了过去的忠心。
“……”
“怀砚,你别把我想得太坏了。”
大约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他只是轻叹一声,看着她笑。
这样一来,在看她的眼里,反倒多了几分游戏人间的痞性。
菜上齐了,等服务员开门离开,路昀深终于能摘了口罩。
戴口罩闷久了,唇色有些红润。
“吃吧。”他示意怀砚,正要动筷子,忽然偏过头咳了两声。
“你感冒了?”
“嗯。你第一次来敲我门,我不就说了吗?”
“我还以为……”
“你又以为,我在胡说八道。”他替她把话补全,“戴口罩一是不想暴露身份,二是紫外线过敏,三是感冒。”
“哦……”怎么忽然有点心虚。
“怀砚,你可不可以,试着相信我看看,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坏。”
低头咬柠檬茶的吸管,怀砚悄悄抬眸。
他方才还亮澄澄的眼睛,多了几分暗淡。
估摸着,是有些失望了。
她当然知道他不坏,倘若真信不过他,这些年围绕他的所有流言她早都全盘接收了。
毕竟八卦媒体都写得那么逼真:酗酒、吸毒、同性恋……
可是……
在看到那样的报道以后,她没有一刻怀疑过他。
“路昀深。”
“啊?”
“对不起啊。”她真诚地,道了个歉。
“哐当——”
他正专心吃着烤鸡翅,吓得手一软,鸡翅直接从筷子当中掉了下来。
那么骄傲的世界冠军,何曾这样为他放低姿态道歉过?
从前多少次,即便她心里知道自己过分,也都是倔强不认错的。
最后还是他反过来道歉,温声细语地哄她开心。
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如晴天霹雳。
路昀深怀疑她吃错药了,小心翼翼地盯着她瞧。
对方抿了抿唇,迟疑着开口:“我其实……没把你想得那么不堪。”
他又舒朗地笑了:“我知道。”
怀砚松了口气,接着问:“那你刚才说的一大堆毛病……”
他慢慢敛起了笑,话音开始支支吾吾:“你听过算过,别在意……来来来,吃鸡腿。”
“……”
果不其然,又是胡扯。
白同情他了,靠。
和路昀深这顿饭吃得不太平,其间他接了个电话,是他助理打来的。
他一接起电话,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语气沉稳干练,也没有过多的废话。
怀砚保持安静没出声,未免尴尬,低头玩起手机。
看到刚吃不久前,俱乐部经纪人东哥发来的私聊消息。
东哥:“我这刚看到消息,早知道的话,说什么也让你退了。”
东哥:“yayay和PK的恩怨,你最好别参与进去,对你不好。”
PluMage:“有什么问题吗?”
东哥:“你先看看论坛。”
看到这句,怀砚隐约有不大好的感觉。
她对电竞论坛,没什么好印象。
论坛上那些事儿,三分真,七分假。
当中夹着一大堆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的。
而今天的论坛上,果然全是这场恩怨局的节奏。
可标题却花样百出,有大骂PK人品差的,爆料他有勾搭别人女朋友前科的。甚至连被绿了的yayay也没能逃过一劫,总有人把他N年前输了比赛和队友闹脾气的帖子顶上主页来搅局。
当然,还有她PluMage的专业黑子,统统有序出动了。
那些不遗余力编故事的人,更是把之前捏造的她与赞助商和俱乐部高层之间不正当的关系结合起来,脑补了一出现代版潘金莲的故事。
这些人平日躲在千篇一律的枯燥生活里,一旦网上谁出了事,哪怕与自己毫无干系,也会立刻上纲上线,追着骂各种难听的话。
当然,对于这些草履虫,她早已经习惯。
被顶得最火的,是一篇题目很长的帖子,在发帖后一个多小时里,被顶了几十页。
“【爆料】360度无死角扒皮你所知道的和不知道的电竞白莲花PluMage——发帖人:FKPM”。
……
还360度呢,她倒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可被人扒的。
点进去看了几句,就忍不住爆粗口:“卧槽!”
路昀深刚挂了电话,问她怎么了。
怀砚:“没什么,大概遇到神经病了吧。”
这篇帖子杜撰得有鼻子有眼,一看就是准备充分而来的。
先从她学生时代的作风说起,说她早些年读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和校外的小流氓混在一起,还和社会上身份不明的男子走得很近。刚开始打职业赛的时候,又和战队经理暧昧不清,凭借姿色捞了不少好处。
后来更不得了了,联赛赞助商也看上了她,甚至为她改变大赛规则。
关于这次恩怨局,对方也有说辞,直指PluMage和yayay早有猫腻,两人多次秘密约会,一直换各种小号双排。
所谓“实锤”,其实也就是某次大赛的后台,两人同在一个休息室的照片,甚至连对视和交流也没有。
这种明摆着泼脏水的帖子,后面居然跟了几百个回复,都是无脑跟风的。
还有人调侃说,他们俩在一起完全就是“PY”组合。
这个难听的名字很快就屠版了。
其他的,也是不堪入目。
电竞这一行,对女性并不友好。
她在这种类似的流言里也混了不少年,可从来没有哪一次被黑得这样惨。
这个发帖人,简直可以去写小说了。
“哎,你真没事儿吧?”
桌对面,路昀深凑过来观察她。
她心事重重的样子藏得很深,除了他,很难有人发现。
可她却不承认,只是摇了摇头:“没事,突然想到和人有约,我先走了啊。”
怀砚回家后接到东哥的电话,他说他去和版主沟通,都是老熟人,删个帖子应该不难。
挂掉电话后,她手贱,去微博逛了一圈。
比起电竞论坛,微博上倒还算平和。
来她这儿酸几句的也有,可大概是受了实名制的约束,每个人说话都多多少少收敛了些。
只有个别特脑残的,发微博还@她。内容无非是一些晚期直男癌挂在嘴边的话,字里行间满是对女性的恶意。
【@扬帆远航198911:真羡慕女人啊,我也想每天啥都不做,躺平了就有钱送上门来。@PluMage_CG】
她可不是什么软柿子,任凭轻贱。
几乎是毫不迟疑地,紧接着评论转发。
【@PluMage_CG 回复@扬帆远航198911:你死了就躺平了,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收到很多纸钱。】
……
底下评论里,她的粉丝摇旗呐喊,疯狂打call。
再次刷新,刚好看到Zack发微博。
她和这些新队友还不算熟悉,忽然看到这个,倒有些触动。
【@Zack_CG:说别人靠躺平赚钱的那几个,我就想问问,单凭操作,你们打得赢人家一只手吗?】
配图是一张摊手问号的表情包。
Zack是战队里的中单选手,十八岁的天才少年,得天独厚,年纪轻轻就已经站上了世界最高领奖台。Zack平时沉默内敛,一心钻研游戏,对圈子里那些八卦完全不在意。所以Zack突然为她的事情发声,怀砚还挺感动的。
与此同时,微信群里炸开锅了,队友纷纷前来安慰她。
事已至此,怀砚倒一点也不难过,反而觉得好笑。谢过各位的好意后,也劝大家不用在这种时候为她掺和进来。
队友拉她打会儿游戏放松,是她从前最拿手的CS。
熟悉的界面,让她回想起从前的零星片段。
在那些冗长无眠的夜里,她也是这样盯着一幕幕复杂又晦暗的场景。
一枪一枪的,把胜利给拿下来。
那时候,路昀深总是坐在羊毛地毯上,背靠着沙发。
有时抱着一堆纸写歌,有时安安静静看书。
他不喜欢照本宣科的学习,却能沉得下心,看一些感兴趣的书。有时候是古典文学,有时候又是悬疑小说。哪怕是专业性强的书籍,只要他愿意,也能边查资料边啃下去。
听到电脑里传来那句“Counter-terrorists win”的时候,就放下手里的东西,眼角弯弯地笑道:“结束了?”
然后拍拍身边的空位:“来,给我抱会儿。”
……
怀砚去阳台点了根烟。
眼看着青白色的烟慢慢腾起,又被吞噬在冬日稀薄的艳阳里。
好笑地叹一声,摇摇头。
天地这么大,竟不及人心难测。
路昀深抽空回了趟公司。
助理赵家迎上来,问他身体好些没有。
路昀深推门往里走:“我没事,假票的事怎么样了?”
“公安部门已经介入了,May姐说我们也只能配合调查,然后等结果了。”赵家跟上去说,“哥,其实这种事儿你可以不用自己来的,在家休息就行了。”
“不要紧,反正也没事。”
刚到会议室门口,就碰到送两位警察出来的May姐。
他朝两位警察颔首表示感谢,跟着把人送走后,向May姐打听这件事。
“假票的情况基本每场都会有,但从数量和规模上来看,这次是最严重的。”May姐说,“现在已经有大批量的粉丝买到假门票,并且开始迁怒于主办方和公司。”
“这也是没办法的。”赵家神色为难,小声告诉他,“往年我们在上海一直连开三场,今年只开一场,所以……票源很紧张。”
“有多紧张?”路昀深对这个倒没怎么关注过。
May姐沉默片刻:“据我所知,连看台的票,都已经炒到三千以上了。”
“……”
“那诈骗渠道?”路昀深接着问。
“大部分是出自同一个渠道,一家注册在外域的网站。大批量非法售卖假票,一口气卖出了上万张,在全国各地设置了现场取票点。捞完这一笔以后,所有涉案人员集体消声匿迹了。”
“看来是有组织、有纪律的……”他想了想,“还能追查到吗?”
“公安部门会尽全力的,同时也让我们做好思想准备,对方很狡猾,留下的有效线索不多,短时间内估计很难追回赃款。”落地玻璃前,May姐望着外头的高楼林立,仰天长叹,“今年也不知走的什么霉运,你大病小病不断,闵衫三天两头闹出绯闻,现在演唱会又出这种事。依我看,你们几个过年的时候最好去一趟普陀山,拜拜菩萨。”
赵家重新敲门进来,手里拿了杯热气腾腾的中药:“哥,吴医生说,你最近都没去他那儿取药。”
路昀深一闻到这味,就皱着眉躲开了:“我受不了这个。”
May姐无语地看他一眼:“闭着眼捏住鼻子,一口吞了就行。人家是很有名的老中医,轻易不给人看的。你倒好,还不肯配合。”
路昀深无奈地看看赵家,这个小助理,事儿比他妈还多。
早知如此,他在家待着多好,干吗跑来自投罗网。
小姑娘还端着药,同情又可怜地盯着他瞧,就好像他今天不喝这药,很快就会驾鹤西去一样。
无奈之下,路昀深接过来,一口气把药喝完。
把空杯子还给赵家的同时,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如果说……我们现在申请加开场次,还来得及吗?”
May姐倏地紧张起来:“你想干吗?”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可以,为那些买到假票的歌迷免费加开一场?”
“……你没事儿吧,路昀深?”
“学生党攒点钱不容易。”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你傻了啊,我们赚钱就容易吗?阿深,这件事你别管了,没有这种先例。现在交给警方去处理,我们就对外做好公关,统一口径,相信大部分粉丝都是能理解的。”May姐劝他放弃这个想法,“况且你嗓子还没恢复,现在唱完一整场都够呛,你可别惹那个事儿啊。”
他还想说什么,可看May姐那草木皆兵的样子,便暂时收住了话音。
要办一场演唱会,从备案到场租到搭台,哪一样都不容易。
其中牵涉甚广,动辄数百万的经费,不是他说办就能办的。
中午May姐约了和主办方碰头,聊此次的风波和演唱会细节。
路昀深在公司里和同事吃了点,其间听前台小姑娘说,在朋友圈看到有人因为买到假票而伤心欲绝离家出走,父母都急疯了。
这次事件波及太广,在社会上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微博更是从昨晚就开始霸占热搜。
午休还没结束,就接到赞助商丽贤集团的电话。
对方想过来开个紧急会,应对此次事件做一些宣传方面的调整。
每个人都在担心,假票事件会波及自己的利益。
【@wd路昀深:无论你们身在何方,经历着什么,只要你们还愿意听,换日线就愿意一直为你们唱下去。倘若你对这个世界还心存疑虑,不妨戴上耳机,音乐是最好的良药。】
一经发出,短时间内被转发了上万次。
他刷了会儿评论,看粉丝的留言,也认真回复了几条。
下午赞助商的人来了,May姐接待的。路昀深本想去一趟录音室,刚要走就被May姐叫住了,说赞助商希望有机会和他聊几句。
这些事向来是May姐负责接洽的,不过今天既然事出有因,他又刚好闲着,也就陪她进会议室坐了会儿。
对方来了三个人,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是办事儿的。
还有个年轻姑娘,从他一进会议室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是来看热闹的。
“这位是郑萌,我们宣传部的……同事。”其中一个男人这样介绍她。
May姐顺势和对方握手:“郑小姐真是年轻有为,看着像刚毕业似的。”
“确实刚毕业,还是实习生,这次是跟前辈出来学习的。”郑萌谦虚地笑笑,转而看向门口的路昀深。
“Hi,阿深,我很喜欢你们的歌,每一首都喜欢。”
“谢谢。”路昀深远远地站在那儿,微微颔首致谢。
拉开椅子跟着坐下,心思却不在这会上。
其间聊到些品宣策略和合作方式的改进,对方提到了这次的假票事件。
“来之前我们还挺担心的,不过刚才看到阿深的微博,发出去以后在短时间内取得了巨大的反响,并且有非常好的正面影响力。相信有这样正能量的偶像效应,这次的事件很快就能平息。”
“阿深,你个人怎么看呢?”
“阿深?”
“……”
“啊?”路昀深正低头刷着微博,无意瞥到“PluMage”的大名。
对方叫他的时候,一时没反应过来。
郑萌笑着,重复了一遍:“张主管刚才问,关于应对这次事件,你个人还有什么意见吗?或者说,有什么需要我们集团方面配合的吗?”
“哦……”他收起手机,好整以暇。
“其实我发微博,不是为平息事件而搬出来的缓兵之计。我是真心觉得,那些花大价钱买了假票的粉丝挺无辜的。有些人,可能一辈子只会来听这么一次我们的演唱会,错过了这一次,也许以后都没机会了。”
“我这样讲,其实和你们刚才聊的商业影响力已经相去甚远了。”
“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所以我想,是不是可以加开一场演唱会?”
“如果可以的话,请这些花钱买到假票的粉丝免费看,剩下的位子正常售票,我们多让些利,低价转给赞助方,尽量权衡好各方的利弊……”
“阿深。”趁他还没一股脑儿说完,May姐给他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种不靠谱的提议,就算人家集团同意出资,咱们公司高层也不见得会点头。”
“这个……我自己会跟梁哥说的。”路昀深靠过去,轻声笑道,“May姐,生意上的事我不懂。可我知道,我有个全天下最能干的经纪人,一定能在保证各方利益的前提下,想出个万全之策,对吧?”
“……”
“就你小子能说。”May姐蓦地笑了。
“阿深!”
“……”路昀深站在会议室落地玻璃前,正对着窗外,低头看手机。听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声,下意识收起手机,故作淡定地收回口袋里。
“郑小姐,有事吗?”
“在刷微博啊?”
“……嗯。”
他有点无语。
大约是瞥到了什么关键词,郑萌接着问:“你也关注电竞圈的新闻吗?”
路昀深缓缓点头,颇有些诧异:“你……也知道?”
“知道啊!你看的这个新闻,我也听说过。”似乎是总算找到共同话题了,郑萌对他滔滔不绝,“这人可是电竞圈里的奇葩,风评很差的。”
“哦,是吗?”他没什么听下去的欲望,可对方却以为他好奇,偏偏说个不停了。
“这个要从她读书的时候说起了。”郑萌一副知情人士的模样告诉他,“听说她刚上大学就被社会上的老男人包养了,傍的还是个挺大的款,很舍得给她钱花……”
“社会上的老男人?”路昀深面无表情。
“嗯嗯!”
路昀深:“我那时候也才二十几,还没这么社会吧。”
“啊?!你的意思……”
他点了点头:“那个时候,她和我在一起。”
“……”
“正经恋爱关系,不是包养。”
“……”
“而且她的钱,都是自己赚的。”
“知道她为什么这么会赚钱吗?
“她从初中起就帮人代练网游了,每笔代练费都很可观。
“要说包养的话,大概……也是她包养我吧。”
“……”对方彻底没声音了。
会议散场后,May姐问他:“刚才和人家大小姐聊什么呢?”
“谁?那个小姑娘?”
“人家是丽贤集团老总的女儿。”
“……”
“你不会真以为是实习生吧?”May姐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呢,托你的福,这投资算是搞定了大半。这次你要疯,全公司陪着你一起疯。”
“谢谢你啊,May姐。”路昀深叫住了她,“我知道,圈子里没有过这种先例。我说得轻巧,你们实施起来,难度可不小。”
对方神色凝滞片刻,摆了摆手说:“不用,这是我的工作,用不着谢。”
他缓缓点头,旋即又听到May姐渐行渐远的声音:“这些日子你好好休息就行,其他的,交给我们。”
门铃响了。
路昀深站在门外,浑身湿透。
“下雨了?”怀砚让开了请他进屋。
“如你所见。”他目光往下看了看鞋柜旁,“你不是说,和人有约吗?”
她警惕地瞪他一眼:“你不会是特地过来求证,我说的是不是实话吧?”
“那倒不是。”路昀深顺势进屋,拉开大衣拉链,从大衣内层口袋里抽出一张纸,递给她。
怀砚粗略看了两行:“律师函?”
“嗯。”
“你怎么知道……”
“推送。”他还是同一个理由。
这回怀砚倒是不信了:“你什么手机啊,一天到晚专门推送我的消息?”
“我也不明白,可能是……一只爱你的手机。”
“……”
路昀深换了干净的拖鞋,问她有没有干毛巾可以擦头发。
怀砚带他去衣帽间,蹲在地上翻箱倒柜,模样吃力得很。
路昀深在旁边等着,等得头发都快干了。
“行了行了,你怎么不往床底下翻呢?”他无奈地叹了声,按照她向来的习惯,直接去卫生间的上层柜子里找。
结果,一下就找着了。
“……”怀砚有点无语。
自己家的物品摆放,居然还没他熟悉。
简单打理好,换下湿衣服,路昀深站在客厅空调暖气前烘手。
一转头就看到怀砚躺在沙发上,抱着个笔记本,正翻看着论坛。
这种事他再清楚不过,越看心里越难受,越容易钻死胡同。
于是喊她一声,让她别再关注这事。
怀砚看得挺着迷的,也没怎么听进去,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和从前一模一样。
路昀深无奈,只好去路由器那儿,把网线给拔了。
过了会儿,她才后知后觉,皱着眉头叨念:“网怎么断了……”
“我干的。”路昀深径直走过去,把她怀里的电脑拿起来,“怀砚,听我的,别看了。”
一副霸道总裁样,瞬间把她给气懵了。
“这种帖子,多看要抑郁的。”路昀深爽快告诉她,“干脆把网线一拔,什么事儿都没了。”
怀砚震惊,心中怒喊“草泥马”,努力克制火气说:“我现在想把你的头也给拔了,你信不信?”
他心里担心她,又不知道怎么说,只好中规中矩地给她举例子:“我有个朋友,碰上网络暴力得了抑郁症,自杀好几次被救回来,现在精神都不正常了。”
她朝天翻白眼,长舒了口气:“我现在也有想死的心了。”
“别瞎说。”
“你自己看。”怀砚无奈地转了转目光,示意他看电脑屏幕。
路昀深打开屏幕,那上面根本不是什么网络暴力的帖子,是某款网游新版本的改动日志分析。
……
最小化的窗口里还挂着游戏,有个礼包要在线五小时才能领。
就差那么十几分钟了,网线被他一拔,功亏一篑。
路昀深自知要大难临头,毕恭毕敬地把电脑双手奉上还给她。
“那啥……你要喝什么?我给你拿,柠檬茶吗?”他求生欲很强,努力想法子开溜。
结果被对方冷声一句打断:“这是我家。”
“哦,对……”
“……”妈的智障。
于是路昀深佯装淡定地扯开话题,教她怎么处理这种舆论。
这种事他混娱乐圈的自然碰到不少,平时都是公司法务部在处理。今天他特地跑了一趟,请法务姐姐喝茶。
要是可以的话,他当然也想象她朋友那样跳出来站在她的身边,或者任由自己意气用事,不顾一切地为她挡掉一些麻烦。
可接下来等到的,又会是什么呢?
因为他特殊的身份,没人会关注事件本身对一个女孩子造成的伤害,大家只会一再质问她与他的关系。
顺便还从侧面验证了帖子里的脏水——她怀砚确实在征服男人方面有一套,连八竿子打不着的歌手都为她说话。
这样一来,反倒给幕后黑手提供了更多诋毁她的素材。
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用事的毛头小子,如今的他对于某些在意的事情的直观反应愈发趋近收敛。
简单来说就是——
越在意,越克制。
怀砚一开始听得兴致缺缺,还在为没领到礼包生闷气。
后来见路昀深做了那么多功课,也稍许有些动容:“你自己也是麻烦缠身吧?怎么还有空,来八卦我的事?”
她指的,无非就是假票事件。
路昀深:“你怎么知道的?”
“推送啊。”她也这么指了指手机。
“哟。”他满意地点头,“看来你也有一只爱我的手机。”
“……你可拉倒吧。”
他笑笑,没做评价,继续刚才的话说:“我这不是八卦,我还没那么闲。”
“嗯?”她歪着头,玩味地挑眉。
路昀深随手放下杯子,那双墨玉般的瞳孔望着她,熠熠生辉。
沉默片刻后,他稍稍抿唇道:“我关心你啊。”
关心这种事大大方方,没什么好遮掩的。
本来也就是长久不见的俩冤家,见面相互拌拌嘴,损两句对方。
可一旦超出某个界限,似乎就不大一样了。
“不管怎么样,谢啦。”良久后她说,“不过,这事情我自己会处理。”
“怎么处理,找人删帖吗?”他反问她,“要是能删的话,时间过去这么久,为什么还在论坛上飘着?”
她没再反驳,想起方才电话里东哥说的,删帖的事不简单,对比路昀深的话,觉得他这人模样没什么变化,可脑子比从前聪明多了。
这论坛本是NL联盟旗下的产品,CG也是NL联盟一员,甚至东哥还是联盟的副秘书长。他开口删个帖子并不是难事,可今天这事来得蹊跷。
东哥说,他多少听出论坛管理的意思了。这发帖人是跟他们打过招呼的,很可能是圈内人有预谋地在黑她。
“对付这种人,你只能使用法律的武器。”路昀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手自然地搭着沙发靠背,一手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她过去,“否则怎么办?单凭你一张嘴,二十四小时不睡觉挂在网上以一敌百、舌战群雄吗?”
“我又不是骂不过他们。”怀砚不情不愿地坐过去,两脚一伸,交叠着搁在茶几上,顺手拿了包薯片吃。
“我绝对相信你有这个实力。”路昀深被她气得不行,又觉得好笑,“不过你自己想想,等你把那帮孙子全骂趴下了,你这形象可就深入人心了,以后谁敢娶你?”
“我稀罕别人娶我了??”怀砚一听这话,就条件反射地炸毛,“我一个人好好的,房子车子票子我都不缺。碰到事儿就花钱解决,实在不行还有我哥。高不高兴都没人管我,有什么不好的?哦,我打游戏还能带妹子,我要男人干吗?”
“……你赢了,好吧?”反正最后那件事,他是做不到的。
路昀深妥协似的笑了,身体朝她倾过去,正要拿薯片吃,就被她瞪一眼躲开了。
僵在半空中的手无处安放,只好揉了揉她的脑袋:“好好好,咱们接着骂。大不了……我娶你就是了。”
最后半句,带着狡黠轻笑的尾音。
对方继续不搭理,“咔嚓咔嚓”地生着闷气吃薯片。
他也实在没辙了:“行行行,骂吧骂吧,我陪你一起骂,横竖横了。”
接着拿出手机,登录微博。
随便找了条骂她的留言,转发并评论道:“我去你……”
“你有病吧,路昀深?!”
还没来得及打完,手机就被她抢了去。
原本瞪着他的敌对眼神,瞬间变成围观弱智般的错愕。
“你这是干吗,你前途不要了?”
“前途?”他开始思考这两个字的含义。
怀砚也不再和他较劲,收起了手机,把薯片拿过来,两人分着一块儿吃。
她蓦地回想起年代久远的从前,他也是这样处处让着她。不管睡前吵得多凶,背对背谁都不肯认错,第二天醒来时,她总是被他抱在怀里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路昀深顿时豁然开朗,眼里笑意深邃,语气也藏着一丝狡黠——
“如果我说不要了,你会对我负责吗?”
公司年夜饭,选在正式工作的最后一天。
几杯下肚后,闵衫大笑着拍路昀深的肩膀:“前女友?哪一个啊?”
路昀深嫌弃地蹙眉闪到一边。
“行了行了,知道你就这一个。”闵衫自己先做了个“嘘”的手势,反过来让他别出声,转而小声打听,“怎么样,这是旧情复燃了?”
吉他手闵衫,整日没个正形,只有玩音乐的时候偶尔严肃。
他跟公司里的小姑娘混得都挺熟,八成是法务部的姐姐跟他说了点什么,闵衫这就来求证了。
路昀深不动声色:“要八卦没有,要谱子一大堆,回去就发给你。”
“别、别……”一听到写歌的事,闵衫立刻怂了,“这都要过年了,就不能放过我啊?”
“哦,我看你挺闲的,以为你想找点事做。”
“……我哪儿闲了?对了,我正好知会你一声,年初一我就带我爸妈去英国看我姐,她快生了。”
贝斯手墨书和鼓手耗子说,他们也都提前有安排了。
路昀深有些诧异,他和这几个团员认识二十多年,平时私下里是从不互相交代行程的。
于是多嘴问了一句:“所以呢?”
闵衫:“所以,May姐说那啥普陀山,咱们就不去了啊。”
路昀深:“哦,反正我也没打算去。”
耗子摇了摇头,纠正他:“他是说咱们三个不去了,你还是得去。”
“……”
“我们分析下来,今年四个人里最霉的是你。你主唱大人一转运,咱们全公司上下都能好起来。”
“最霉的怎么是我了?”路昀深转而看向闵衫,“你被狗仔拍到三十八次的事儿怎么说?”
对方厚着脸皮振振有词:“我这是光明正大谈恋爱,根本没打算躲着镜头。有本事,你也带前女友堂堂正正地上街啊。”
借着酒劲上头,还顺便吐槽道:“要不是你小子怂,人家当年能跟你分手吗?”
路昀深倏地抬眸,唇边噙着清冷的笑:“你就料定了,我不敢?”
“行了,你俩也别较真了。”墨书立刻一开口,把这话题给终结了,“就这么说定了啊,阿深,拜菩萨的事,你那小助理会给你安排的。”
墨书:“对了,记得给人加班红包哦。”
耗子:“还有,拜菩萨要心诚,得提前斋戒沐浴。”
闵衫:“最好禁欲七天。”
“……”
神经病。
“你在下次跳槽以前,就别给我寄作品了。”电影开场后,怀砚喝着柠檬茶,一脸冷漠地威胁旁边的小妞,“不然我可不保证,会不会哪天一上头就打包全送你爸妈家去。”
谢苒却仍是信心满满:“别这么小瞧我嘛,我觉得还挺好看的啊。”
怀砚:“好看就自己穿,别给我,用不上。”
“……那正好,你快去找个男朋友。”小妮子眼眸一抬,悄悄看她的反应。
怀砚就是再迟钝,也猜到其中端倪了:“我哥跟你说什么了?”
“啊?没啊。”
“说吧。”
谢苒迟疑片刻,还是老实交代了:“就是……你哥前几天问我,你到底喜不喜欢男人。”
“……”
“你别怪他,他也是为你操心嘛。”谢苒笑嘻嘻说,“不过我跟他保证了,不管你喜不喜欢男人,反正你对女人没兴趣。”
“他怎么说?”
“他说,他倒宁愿你对女人有兴趣,起码别老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
“意外吧?”谢苒又说,“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你大哥以前要求多高呀,现在呢?是个人就行,连性别都无所谓了。”
谢苒把这事儿当奇闻似的讲个不停,怀砚却默不作声。
趁着对方说话的空隙,忽然开口说了几个字。
“我最近,又碰上他了。”
“他?谁啊?”
“路昀深。”
“……”
她很明显听到旁边的谢苒倒抽了口凉气,又难以置信地停下了脚。
就这么卡在电影院出口的昏暗小通道里。
“我没听错吧?”狭窄的空间里,谢苒的声音被蒙上嗡嗡的尾音,似空谷回声。
“打起来没?”
“你希望打起来?”
“哪能啊!”谢苒收起了那双放光的眼睛,“我只是看分手以后,你提都没提过关于他的半个字,我还以为……你俩结仇了呢。好几次同事约我看“换日线”演唱会,我都推了。别人问我为什么,我都不敢说我认识他。”
忽然觉得对方那股委屈劲儿还挺逗的,怀砚蓦地轻笑:“下次你大大方方去好了,我无所谓的。”
“无所谓?那我就更不明白了。”
“不明白什么?”
“就是……你们当时好好的,现在也没矛盾,那到底为什么会分手啊?”谢苒说起这事,完全是一头雾水。
怀砚神色从容,反问道:“没矛盾,就能走到最后吗?”
“为什么不能?”
怀砚无奈挑眉,笑她想法单纯。
世间事哪有非黑即白,又不像游戏,善恶两端,立场分明。
好的恋人,盼他扬名四海,永垂不朽。
也盼他遁世隐居,宜家宜室。
盼长久,也盼须臾。
盼梦想,也盼爱情。
可现实里,哪有两全其美的事?
只记得后来大家都太忙了。
一个沉迷音乐,一个专心游戏,见面的机会自然也越来越少。
有一回她去外地打比赛,晚上在宾馆肚子疼得要命,队友又出去吃饭了。
忍着痛,忍到咬破嘴唇,跌跌撞撞到茶几边,拿手机打120。
然后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等着,被送进全然陌生的医院。
向来独立的她,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孤独。
那种孤独,和年少时被女同学孤立的感受大不相同。
那是一种明明有了依靠的选项,还不得不选择独自面对的落差感。
甚至比前一种更残酷,更让人绝望。
绝望到头脑也清醒了。
其实她和他一样,都把梦想摆在了第一位。
爱情在梦想面前,是耗费精力,又不讨好的附加选项。
再怎么长久的陪伴,在闪闪发光的宏图大志前,也终究是不值得一提的。
于是下定决心分开,所有的一切从头再来。
安安静静地坐下,促膝长谈一整夜。
约定好彼此不再相互羁绊,也不刻意回避。
祝福过后,和平分手。
此后整整四年,未曾见过一面。
幸好,身边知道他的人,也就谢苒一个。
她不提,这世上就没人会这样问出口——
“你们当时那么好,为什么要分开呢?”
说者费力,听者糊涂。
有时候倒不如不说。
商场地下一层的小吃店,就算临近关门也仍旧门庭若市。
谢苒在这儿排队,买最近莫名其妙红起来的一款拿破仑蛋糕。
怀砚躲开人群,等在附近的就餐区,找了个位子坐。
论坛上的帖子至今没删,她决定起诉了,正在搜集证据阶段。
微博上,CG那几个小伙子怼起人来一个比一个狠。
东哥也找她聊过几次,他说好好打游戏就行,其他都是假的。
前些日子为她据理力争的粉丝们,给她发了很多私信,她都囤着没时间看。
好不容易有时间,随手往下翻了翻。
出乎意料的是,这里头女生占了一半。
那些姑娘年纪都不大,说话时带着软萌的小表情。
一个个都来安慰她,还有几个,为了她这事跑到论坛上跟一帮臭男人理论,都被气哭好几次了。
看了几条后,她被陌生的单纯小姑娘感动了。
于是,难得发了一条微博,回应她们的善意。
【@PluMage_CG:小姑娘们,别为我的事不开心。
打扮打扮,出去约个会,再吃点好吃的散散心。
顺便,提前祝新年快乐。】
微博发出去没多久,私信数量立刻暴增。
在列表里茫茫多的名字里,她一眼瞥到个带金V的,熟悉的头像。
照片是他的背影,穿着浅蓝色格子衬衫,面朝大海,乱发迎风。
正低头,抱着把木吉他,默默练习。
【wd路昀深:我看你最近印堂发黑,怕是不祥之兆。】
【PluMage_CG:???娱乐圈不好混吗?都改行去算命了?】
【wd路昀深:对啊,那你想不想听听看化解的方法?】
【PluMage_CG:如果我说不想,你会闭嘴吗?】
【wd路昀深:不会。】
【PluMage_CG:……那你赶紧的。】
【wd路昀深:有没有兴趣,年初一去普陀山烧头炷香?】
【PluMage_CG:抱歉,年初一我有约了。】
【wd路昀深:和谁约的?】
【PluMage_CG:我的床。】
【wd路昀深:……】
【wd路昀深:你懒死算了。】
“哎,笑什么呢?”谢苒买好蛋糕过来找她,一看这样子就觉得不对劲,“你最近不是因为网上的事不开心吗?”
“你怎么知道?”
“什么我怎么知道……全世界都知道了好不好。”谢苒切了一块分给她,见她蹙眉摇头,就自己吃了,“你大哥大嫂都很担心,让我抽空陪陪你。”
“难怪了,突然找我看电影。”原来是怀瑾派来的。
“本来准备了一大堆感人肺腑的话打算安慰你的,结果你居然笑眯眯的,跟谈恋爱了一样。唉……看来我是白费工夫咯。”
怀砚相当体贴:“没关系,你照常安慰吧,我努力挤点儿眼泪出来配合你。”
“……”
什么人啊,没心没肺的。
谢苒白她一眼。
“喂?”
“喝酒了?”
“……我只说了一个‘喂’字,你就听得出来?”
“我不用听,看你发什么大年初一烧头炷香的话就知道,八成喝假酒了。”
“……我认真的。”电话那头路昀深轻笑了下,“一起去吧?”
“我去干吗?”怀砚心不在焉地问。
“你自己说的,打扮打扮,出去约个会,再吃点好吃的散散心。”
“那我也没见过去庙里约会的,佛门清净地,还是拉倒吧。我可不想年纪轻轻的,就遭天谴。”不管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她就是不上当。
路昀深换了个劝说思路:“你就当去山里走一走,散散心,总可以了吧?反正那儿没有七大姑八大姨,也没人会催你找对象。”
这个理由听起来倒顺耳多了。
怀砚总算是有点心动:“只不过……就我们俩?”
“两个还不够?你要去山顶开party啊?”
“那……什么时候出发?”
“小年夜,可以吗?”
“你开车?”
“开飞机都行,只要你来。”
挂了电话,怀砚一转身就看到莫名其妙冲她傻乐的谢苒。
“你和谁打电话呢?看起来这么……”
怀砚茫然,看着对方笑眯眯地贴上来,把话补全:“甜。”
她扬了扬眉:“我本来很苦吗?”
谢苒摇手一指:“你本来是很cool——”
怀砚也不遮掩,把路昀深约她去普陀山的事坦白了。
谢苒听完后双目放光,在最短时间内找出了其中的疑点:“上海去普陀山又不远,开车几个钟头嘛。要烧头炷香,年三十出发笃定能到,为什么要小年夜出发呢?”
“……也许年三十路上堵?”
“姐姐,你真是宅太久,都与世隔绝了。年三十晚上,路上还有什么车啊?”
“也是……”她觉得这话倒也不无道理,“那是为什么?”
“我给你提个醒啊。”谢苒把她拉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小年夜那天呀,刚好是西方情人节。”
情人节。
怀砚对这种节日早已经无感。
从前读书时,会收到一些情书和巧克力。有些是跑到她家里当面给的,有些是托别人送的。她不知道怎么处理,就统统上交给怀瑾了。
唯有一次,她对哥哥只字未提。
那封信她至今还留着,但已经不会翻出来再看。
是小文具店卖的那种,中规中矩的素色信纸和信封。
通篇描述了他那阵子在外地演出的所见所闻,大到日出时的天边风光,小到一碗热汤面的好滋味。事无巨细,向她娓娓道来。
结尾最后一句——
“以上,是我想着你的时候,看到的全部世界。”
那人现在正坐在驾驶座,慢悠悠地开着她的路虎,转过眸问:“老看我干吗?”
怀砚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紧接着调侃:“你好看呗。”
“哦……那要不要我去退掉一间房,让你白天晚上都能看到我?”
“免了,孤男寡女的,我怕你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儿。”
“禽兽不如?”他神色微怔,转而轻笑起来,“那你就放心吧,你这暴脾气,老虎都能被你驯成家猫。”
要不是正在高速上,怀砚肯定自己已经把这孙子踹下车了。
May姐打来电话,路昀深瞥了一眼,让怀砚帮个忙。
她开了扬声器,帮他拿着手机。
于是就听到里面传来的成熟女声:“阿深,我听小赵那姑娘说,普陀山的行程,你没让她订啊?我跟你说,你要去的话酒店一定要提前订,要不然到时候……”
路昀深:“May姐,我都订好了,你就踏踏实实放假吧,别操心了。”
“你自己订?”May姐似乎不怎么相信,“我认识你这么久,就没见你自己订过行程。”
路昀深不假思索:“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May姐又问,“老实说,你小子是不是恋爱了?”
他歪着头,朝副驾驶的怀砚挑眉:“你看呢?”
“我看十有八九。”电话那头May姐说。
怀砚没搭理他,路昀深也不置可否,只轻笑道:“大过年的就别八卦我了,赶紧陪儿子玩去吧,新年快乐。”
“May姐,我经纪人,还记得她吗?”
“记得,你刚签未来音乐那会儿就是跟她的。”怀砚想起从前,不禁觉得好笑,“有一回我在唱片公司楼下等你,她以为我是歌迷,吃了炸药一样,凶巴巴跑过来叫我不要妨碍你们工作。”
“还有这回事?”
“有啊。”
他饶有兴致:“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等我男朋友,你管得着吗?”
路昀深倏地笑了:“May姐向来这样,很多人都怕她,大概也就你敢和她这么说话。”
“歌迷小姑娘怕她,我又不怕。”
“不过这几年,May姐脾气好多了。”他忽然想起个事儿,“你知道吗?其实后来,她跟我说起过你。那会儿我还纳闷来着,她到底什么时候见过你。”
“她怎么说我的?”
“夸你漂亮,还开玩笑问我,你有没有兴趣出道唱歌。”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要知道的话还打什么游戏,我也出专辑开演唱会去啊。”
路昀深想起那些年被她支配的恐惧,下意识蹙眉抿了抿唇角:“你?开演唱会?”
“怎么?我唱歌不好听?”
“你唱歌什么样,你自己还不清楚?”
话音刚落,就被她瞪了一眼。
“不说唱歌的事了,伤感情。”他笑着,把手机重新抽出来递给怀砚,“喏,来点儿你擅长的。”
她接过手机:“什么?”
路昀深:“反正闲着,帮我打两局排位呗。”
“可以是可以,不过话得说在前面。”怀砚打开手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我代打的收费可是很高的。”
“我当代驾收费也不低啊。”
“那我自己开车,你自己打游戏。”
“别别别……”
进游戏后,闵衫刚好结束一局开黑,顺道拉他组队。
怀砚不多废话,进去后随便选了个英雄,就开始打自己的节奏。
这游戏她平时不怎么玩,但在队里看东哥玩过。他早些年在电竞圈也算是呼风唤雨的人物,现在反应速度不行了。每次输了,就把手机往边上一扔,两眼一翻开始思考人生。
实在气不过的时候,就找怀砚帮忙怼人。
一来二去的,她大致也知道有哪些英雄和战术了。
于她而言市面上多数游戏都是相通的,打穿了一个,就能打穿所有。
怀砚蜷着双腿,舒舒服服窝在宽敞的副驾驶座,享受难得有人开车的待遇。
双手捧着手机,目不转睛,边打不忘边嘲讽他:“唉,你这种手残,怎么也玩游戏?坑不坑人心里没点数?”
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路昀深无奈地笑,也不跟小姑娘计较这些。
毕竟,她确实有这个嘲讽的实力。
那几年全网吧的人都知道,想要追到大美女怀神,条件很“简单”,打游戏能带得动她就行。
有人开玩笑说,怀神日后怕是嫁不出去了。
谁知道没过多久,楼上那个只会弹吉他唱歌的小子就牵着她的手出现了。
好多人想不通,私下跟他打听,到底是怎么追到怀神的。
路昀深自然是三缄其口,这么重要的情报,哪能告诉别人啊。
一个游戏白痴,为了融入她的世界,一宿一宿地练习她最近玩的游戏。
并且把每个英雄的出装顺序和技能加点记在笔记本上,比读书考试要用心几万倍。
DOTA那个年代还有replay分析器,他把每场游戏过程说半天,也不及她导入replay后随便扫一眼来得清楚。每次她看完他的replay分析,就绝望地抬头看天。好多一本正经的意见,对着这么个菜鸡,都不好意思开口了。
亲自上阵,带他打过几天后,怀砚终于忍不住说:“算了,你还是别玩了,游戏不适合你。”
两人当时坐在网吧角落里,深夜十一点多,周围没什么人。
淡淡的烟味从远处飘过来,她随手拢了拢头发,表情似乎欲言又止。
路昀深以为自己要被拒绝了,又试着争取:“我多练练,没准会好的。”
怀砚目光看向别处,忽然笑了。
大概是笑他傻?
再次看他的时候,眼里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果决:“我是说,你原来那样就很好,没必要练这个。自己有兴趣才能全心投入,我也是一样。”
路昀深没明白,怔怔地看着,等下文。
她眼底眸光闪动,又轻声补充一句:“而且,你唱歌……还蛮好听的。”
记忆里,她从未那样温柔。
闪烁的屏幕荧光背后,她支支吾吾的模样楚楚动人。
他就是再蠢,也多少能听出些重点。
于是好整以暇,最后跟她确认:“那你要不要……聘我当你的专属歌手?”
……
一局游戏结束。
18杀0死12助攻,华丽丽的MVP。
很快,闵衫的消息就一连串地蹦出来——
妈呀!你可别吓我啊,深哥哥。
你什么时候这么变态了?
回炉再造啦?
别是前女友代打吧?
喂喂喂,再来一局?
……
到酒店时天色已晚。
路昀深定了两个大床房,安排在隔壁,好就近照应。
许是今天日子特殊,大晚上在酒店附近出没的多数是小情侣。
怀砚是背着电脑来的,插上网线就开始单排绝地求生。怎料网络太卡,刚从飞机跳下去就卡在半空一动不动,等再次连上线时已经空难了。
有点烦,叼了根烟去阳台抽。
阳台上气温很低,迎面而来一阵冷风,她打了个哆嗦。
刚想回房间披个外套,忽然停下了脚步。
隔壁房间的阳台,传来了清澈有质感的吉他声。
他说大多数时候灵感稍纵即逝,所以不得不带上乐器出门。
她记得这首曲子,是王杰的老歌。
他在无人的练团室唱给她听过,八年前。
那是夏天快结束的时候,他刚剪了一头清爽的短发。
白T恤,牛仔裤,笑起来的样子少年气十足。
修长的手指轻扫过吉他的弦,卷起温柔又缱绻的时光。
“只能偷偷看着你,总是没勇气,总说不出,我是真的爱上你……”
唱完最后一句,他倏忽抬眸。
与她四目相对的瞬间,嘴角上扬。
“我是真的爱上你。”他气定神闲地,重复了一遍歌名。
一语双关。
……
夜色冷峭,烟草燃尽,记忆里稚嫩的歌声像永世不变的诺言。
“我的保留曲目,除你以外,不会唱给任何人听。”
一句话到如今,已整整八年。
怀砚转身背靠着阳台栏杆,抬头欣赏今晚的夜空。
澄澈如洗,月明星稀。
这世界,还挺有意思。
要一直这么仰头望天,不去仔细分辨周遭的人和事的话,所有的一切,其实与八年前无异。
年三十,小雨。
上午天有点阴,撑着伞,在山里慢慢信步。
小侄女怀之之打来电话,问她那里冷不冷。小姑娘平时可没这么心细,八成是怀瑾教的。
“我们下午要去舅姥爷家玩儿啦,真可惜,你来不了……”电话那头,小姑娘激动地告诉她。
怀砚倒不这么觉得。
去舅舅家里,免不了要被问这问那。
去年还有个万年单身的大表姐可以挡一挡,今年连大表姐都相亲成功了,一大家子里就剩她一个孤家寡人。年纪还不算大,可承受的压力是一年比一年大。
想到这,她庆幸地长舒了口气。
“姑姑,你那儿有什么好玩的啊?”
“好玩的?”她放眼望去,“哦……这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
小姑娘显然对这个没什么兴趣,随口就问出个直击心灵的问题——
“有阿深吗?”
“……”妈的,还真有。
不经意地抬眸,刚好瞥见身边颀长的身影。
路昀深一手撑伞,一手插口袋,正停下来等她。因为个子比她高很多,撑伞时有意往她的方向偏过去。
目光回避似的眺望远山风光,偶尔又绕回来看她一眼。
黑色渔夫帽和黑色口罩衬得他气质清冷,又与山中肃杀的冬景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你哥哥家的?”他问她。
“嗯,就那个你的迷妹,张口闭口都是阿深。”怀砚一直对此很诧异,“我还以为这个年纪的小女孩,都喜欢那些年轻的、长得很漂亮的小鲜肉。”
“……你的意思是我年纪大了,并且长得很丑?”
她语塞,不得不佩服路昀深的理解能力。
“哎。”他忽然靠过来,好奇地问她,“你有没有和家里说过……”
她不假思索:“没有。”
“为什么?”
“丢脸。”
“……”口罩上面那双精致的眉眼,眼皮瞬间耷拉下来,做了个无语的眼神。
“不是我瞧不起你。”怀砚面无表情地抬眸,往上指了指,“你让我怎么跟家里人说,我曾经和一个……把自己的脸印在伞上的蠢货谈过?”
“……我说了,这伞折叠起来是黑的,我公司仓库随手一拿,根本不知道是这个款式。”
路昀深觉得自己实在冤枉,也不知道是前几年哪个奇葩的合作商,居然把他的脸印在伞上当赠品。
他都快忘了这回事,出门前也没仔细检查过。结果这一路都被边上的姑娘嫌弃,好几次越走越远,不想和他撑同一把伞。
一说起这个,怀砚就忍俊不禁:“你戴帽子、戴口罩裹得再严实顶个屁用,撑着这么个玩意儿到处晃悠,人群中最扎眼的还是你。”
“我倒是无所谓,大不了被拍到,咱俩一起上新闻。”路昀深换了个手撑伞,空出的手臂伸展开了,轻轻揽住她的肩头。
怀砚倏地怔住,还未琢磨出这一举动的意图,便被他带着靠了过去。
然后礼貌地放开她,语波平平来一句:“别往悬崖边躲了姑奶奶,我看着都怕。”
很烦,这个人。
除夕夜,酒店里大多是一大家子来吃的,很少有两个人,包厢也是很久之前就订光了。
打包了几个两人都爱吃的小菜,再回路昀深的房里,摊开了摆一桌子一道吃,就这么过除夕夜了。
电视里在放每年都差不多的春晚,怀砚叼着柠檬茶吸管,专注于电视里的唱歌节目。
前两年出道的新生代女歌手俞谣,凭借正能量的形象和甜美的歌声,收到了春晚导演抛来的橄榄枝,算是同期出道歌手中的幸运儿了。
怀砚记得这个长相精致的混血女生,是路昀深同公司的师妹。
有段时间,网上疯传过她与路昀深一起吃饭逛街的照片,也是路昀深极少数的绯闻对象之一。
下一个节目刚开始,路昀深的手机就响了一声。
他的手机放在茶几上,就在怀砚的手机边上。
铃声响的时候,她也下意识看过去。
俞谣:“深哥,看我演出了没?”
路昀深看她眼睛一动,就知道她想多了,打开微信,特意回语音消息过去:“嗯,唱得很好,恭喜。”
放下手机,路昀深大方坦白:“她刚出道的时候,公司安排我们带她,所以她到现在还是会经常找我们讨论音乐上的问题。还有,她家人都在国外,在上海没什么朋友,所以大家出去玩基本都会叫上她。”
“嗯……”
“每次都是,一群人一起。”他特地强调了这一点,“网上我和她两个人的照片,其实是把其他人的部分截掉了。”
“……”绕了这么远,原来是在想法子自证清白。
怀砚觉得好笑,眉眼弯弯地调侃一句:“你在紧张什么?”
“这不是紧张,是求生欲。”他又开始讲莫名其妙的蠢话。
怀砚无语地瞥他一眼,真心替他的情商着急。人家姑娘刚从春晚的舞台下场,第一个找的就是他,他居然傻乎乎地认为对方是来和他讨论音乐的。
她心里揣摩得通透,却不说破,只是有意提醒他:“就算是真的也没什么,人家条件挺好的,配你绰绰有余了。”
“绰绰有余怎么能算配呢?”他又逮到机会给她洗脑了,“多一点是高攀,少一点是低就。像咱俩这种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的,才叫般配。”
“……滚。”
一个枕头直接朝他脸上飞过来。
路昀深接住了,起身去拉窗帘。
零星夜色裹着旧时光倾泻而下,铺在灰色调的地毯上,质感凕冷。
两人舒适地窝在面对面的沙发里,听电视里热闹的相声节目。
怀砚在剥花生,要么自己吃,要么隔空朝他丢过去。
他再看准了接住,像从前那样不厌其烦地隔空丢来丢去。
忽然发现这画面傻得荒诞,想起这两天,还一头脑热跟他跑来山里的事,怀砚自己都觉得好笑。
低着头,三心二意地捏花生壳,慢悠悠地说:“我是真没想过,有天居然会和你一起吃年夜饭。”
一时不知说什么,他目光逐渐凝滞。
若有所思地沉寂两秒——
“可我想过。”
电视里是欢乐的歌舞表演,路昀深安静地看着她,笑容温柔而克制。
怀砚早已会意,也不再接话。
过了会儿,路昀深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你知道我们这次巡演为什么叫”“鱼缸里的秘密”吗?”
怀砚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雨停后山间埃雾朦郁,远山脚下,万家灯火汇成银河。
“为什么?”她说。
“我有天晚上做梦,梦到自己是条热带鱼,每天在鱼缸来回转圈圈,就想让你看到我。”
路昀深自嘲似的笑起来,跟着上前,与她并肩欣赏山林夜色。
她看着灯火,他看她,也看她身后的天地苍茫。
过了会儿,他忽然开口:“很多人都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怀砚抬头,饶有兴致地静候下文。
“可是所有关于鱼类记忆的科学研究都表明这是个谣言,鱼的记忆远远不止七秒。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开一场演唱会,为鱼正名。”
怀砚被他神奇的脑回路都笑了,笑过后才问他:“只是为鱼正名?”
路昀深看向她平静的眸子,默不作答,却心照不宣地笑了。
凌晨去烧香的时候,庙宇门前大排长龙。他知道不该分心,可还是忍不住在殿外小声问她:“这次演唱会,你会来吧?”
怀砚手持一卷香,送到香炉的火边说:“嗯,不出意外的话。”
许是今夜风太大,火光毫无规则地乱窜,就是没把她的香点着。
路昀深垂眸,把自己点燃的香火送过去,低声笑了下:“那,我等你。”
原本无论如何也点不着的香,竟瞬间燃起了橘色的微光。
两人没再继续聊,专心上了香,拜了菩萨。
新年的钟声在身后远去,2018年的第一个凌晨月色皎洁。离开了香火旺盛之地,不难发现山里的夜是真的冷。怀砚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双手插兜,却起不了什么作用,手指还是冷得像冰块。
她咬着牙,越走越快。旁边的人不声不响,突然伸手过来,把她的手从羽绒服口袋里拉出来握住。
紧接着,塞进他自己的口袋里。
她的手瞬间从北极瞬移到赤道,他手心里滚烫的温度,迅速从她冰凉的指间蔓延到心脏。
“你还是老样子,一到冬天就跟僵尸一样。”路昀深平静地吐槽。
怀砚听到胸口强烈的心跳声,从容斜睨他一眼问:“你这样合适吗?”
路昀深朝她挑眉,反问道:“哪里不合适了?”
“咱俩什么关系?”怀砚继续说。
路昀深脸上是莫名其妙的坦荡,甚至有点戏谑地回看她一眼,嘴角慢慢上扬,笃定答道:“你刚才都继承我香火了,佛祖知道我们什么关系。”
继承……香火?!
“去你的……”怀砚正要抽出手,就被他力道极大地抓住了压回口袋里。
她反应快,立刻换另一只手戳他侧腰,他像海马一样弯着身子闪到一旁,手却还牢牢抓着她。
“好了不闹了,就借你捂一下,没别的企图。”趁她采取进一步动作前他抢先说,同时弯着眉眼笑起来,一双明眸灿若星辰。
就像从前在网吧的一堆显示器中间偷看她一样,那种十二分专注的目光,总让她觉得,再多看一眼,就要溺死在那双眼睛里。
回家以后,怀砚的生活节奏就又变回了没日没夜的“游戏—游戏—游戏”。不过数日,普陀山之行对她来说已经像一个模糊久远的梦。
晚上她接到个电话,是论坛管理打来的。
先是给她拜了个年,说了一通好话。
怀砚没怎么回应,只“嗯”了两声。
对方眼看着聊不下去,没什么好插入话题的地方,只好生硬地道出来意:“是这样的……您看能不能现在撤个诉?大过年的,官司缠身也不大吉利,对不对?”
怀砚双手操作键盘鼠标,手机开着扬声器放在桌上。她淡定地打着游戏,第一时间把对方刚打完的肉山盾给抢了。又配合队友的接应,在恨到牙痒的对手面前,大摇大摆地走了,分毫不伤。
论抢盾,没几个人比得上她。
曾有解说在某场比赛时说过:“PM抢肉山盾的手速,完完全全就是女生们“双十一”加购物车的手速,是任何男性选手都无法企及的。”
“哦,那你找错人了。”怀砚边操作,边冷冷答道,“官司缠身的是对方,不是我。”
被呛了一句后,那人尴尬地笑了下:“P神,要是我们把帖子撤了,您能同时也撤诉吗?”
怀砚继续敲着键盘放技能:“我记得东哥早让你们删过帖了,怎么那时候不删,非要等到法院受理了才删?”
“呃……我们也是没办法,P神,您看能不能帮个忙……”
“进入调查取证阶段的话,会需要你们网站方配合调查,必要的话,你们得交出发帖人的信息。”她看着屏幕上的乱战,思绪却无比清晰,“你们做这些,无非就是为了包庇这个发帖人。他自己不来联系我,你们却急着来跟我示好,只有一种可能。”
“……”
“这个人,和NL联盟高层或者合作商有关系吧?”
对方不答反问:“这个我们真不方便透露……要不这样吧,P神您就直说,您的诉求到底是什么?”
“诉求?”她平静地重复一遍,“你们都看一个多礼拜热闹了,现在来问我诉求是什么?我的诉求是你多吃核桃补补脑,行吗?”
摁掉电话,不欢而散。
小侄女之之打来电话的时候,差点被她条件反射也给挂断。
看清楚后接起来,小姑娘跟她打听,从普陀山带回来那个本子是从哪儿得到的。
她当然没说是路昀深给的,就说是那里搞什么品牌抽奖活动送的。
小家伙打破砂锅问到底:“什么品牌?什么活动?”
她想起来了,这小迷妹把人家所有代言都记得清清楚楚。
于是随口答:“不记得了。”
那天刚回上海,她顺便送路昀深去了趟公司。
再次下楼时,路昀深拿了本小册子给她。
“送你侄女的。”他笑容可掬,弯着腰把东西从车窗外递进来,“我用不着,你给小姑娘正好。”
封面是换日线的卡通形象,第一页还有四人的亲笔签名。
内页也是精心设计过的,水印很可爱,几乎不重复,都是这一整年来换日线去过的地方,开过的演唱会。还有一些,手写的歌词小句子。
怀砚猜想小姑娘应该会喜欢,便道谢后收下了。
“这个本子,有什么问题吗?”
“有大问题啊!!”怀之之说,“我拍给我同学看,他们都说本子和签名是假的,因为换日线从来没出过这样的周边。”
怀砚无语。
人家主唱亲手给的,怎么还是假的了。
于是又问:“你怎么就知道他们没出过呢?”
“我上淘宝搜了,只要是能花钱买的,淘宝都有。”
“……”听着像打广告的。
“但是我在未来音乐工作特助的微博上看到了……”小姑娘不可思议地说,“这个本子,是他们今年年会上发的小礼物之一,只有公司内部人员才有!”
“外面没得卖?”
“对啊对啊!所以姑姑你也太神通广大了吧!”之之激动地说,“这本子到底是哪儿来的呀?”
“……”手一抖,超神被终结了。
怀砚望着屏幕上等待复活的画面,思忖一个跟音乐圈八竿子打不着的电竞选手,要怎么拿到人家公司的内部赠品才算合理?
这个问题,路昀深考虑过吗?
隐隐地,又闻到一丝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