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醒醒，柳城，你快醒醒！”荒郊野外，陈钰拍打着柳城的胳膊着急地喊道，她浑身的伤，从皇宫跑出来之后，躲过了周国兵士的抓捕，在街上救下柳城的时候跟人动手，受了些伤。
她拖着柳城找了一匹快马走了一日一夜，终于到了这个荒芜但安全的地方。此时天色已晚，周围只有个破庙，她实在没有力气拖着不走路的马和昏迷不醒的柳城前行，只好半跪着摇晃柳城，希望柳城赶紧醒来。
柳城浑身发冷，慢慢醒了过来，瞧见眼前陈钰满脸的血污，脸色骤变道：“你脸怎么伤了？”
“脸没伤，是和周国兵士打架，他们血溅在我身上了。”陈钰瞧见柳城醒来又惊又喜，当下为了不让柳城着急，于是编了谎话骗他。天色那么黑，柳城也看不见什么。
“周国兵士终于进了城。”柳城道，慢慢从地上坐起来，瞧着不远处的破庙道：“我们进去躲躲。”
陈钰应下，牵着马扶着柳城进了破庙，陈钰生了火，将自己怎么从宫里出来，又怎么将他带来这里一并说了。
柳城中毒未解胸腔中痛苦难忍，一条胳膊仿佛放在火上炙烤一般，他瞧见陈钰担忧自己的神色，道：“辛苦你了。”
二人都晓得，周国兵士进了城，小皇帝和柳歌难逃一死，当下默不作声，周遭只有火焰爆裂的微响。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柳城的身上暖了，力气也恢复了些许，便道：“我放心不下，要回去瞧瞧，你走吧，找阿笙去，梁国已破，这里没什么要守护的东西了。”
说完，柳城站起身来，往外面走了两步，陈钰一直没说话，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陈钰满眼含泪，一脸委屈地望着她，火光照在她脸上，陈钰嘴巴撇了撇，说不出的可怜。
柳城何尝不知道陈钰的心意，但他对陈钰并无情意，若是撒谎，若是接受，那还算人么？
“陈钰，梁国是我的家，我父母宗族都在城里，就算他们都死了，我也要回去看一眼。你是姜国人，回姜国去吧。阿笙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很清楚，她就算死也不会让你受苦的。你跟着我，没什么结果，只会一天天地受欺负罢了。”
“我不在乎，柳城，你没良心，什么事情总会推给阿笙，阿笙她就算不愿意，你推到她那里，她也不好意思拒绝。”陈钰低下头道，双目泪水滚滚而落，落在身前地上，落出嗒的两声轻响。
“你这时候还闹什么别扭呢？你明明知道阿笙永远不会觉得你烦。”柳城道。
“那就是你觉得我烦了是不是？”陈钰知道柳城一定会走，心里极为不舍得，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赌气非要逞口舌之快，可她就想多跟柳城说几句话，她怕柳城这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
“我没有觉得你烦，你是我朋友，我怎么会这么觉得。只是国破家亡，这里既然跟你没有关系，作为你的朋友，我自然希望你躲的远远的。”柳城苦笑道。
朋友，他只当自己是朋友。陈钰想着，心酸不已。但感情这种事不能强求，柳城是个执着的人，不是喜新厌旧的纨绔公子，若柳城这么快就接受了自己，那么自己应当看他不起的吧？
陈钰这样想着，心里头好受了一些，站起身来道：“你拿我当朋友，希望我平安，我自然也拿你当朋友，希望你别出事。既然我们做不成夫妻，那就算了。现在咱们是朋友，朋友有难，我陈钰不能不帮。我跟你一起去！”
她眼神坚定，竟不容柳城再拒绝，又道：“现在周国攻城已经过去了一天，该干的事情他们应当都干了。苏家没了，不代表国城中其他大家族也没了，咱们回去联络梁国旧人，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够扭转乾坤！”
柳城见陈钰如此，叹了口气道：“乾坤已然不能扭转，若小皇帝还活着，咱们再回去联络旧人，兴许复国有望。”虽然这么说，但柳城也知道希望渺茫。
二人现下都没什么力气，意见一致之后，瞧着累的跑不动的骏马，忍痛将骏马料理了，四条马腿在火上烧烤一番，肉熟之后，二人吃下恢复身上气力。
天亮之后，柳城和陈钰回到梁国国城中，换了一身乡农的装束打探消息。
二人进了城，城中血腥味道大盛。街道上到处是水，像是周国兵士打水来冲走了地上的血污，搬走了死去的梁国百姓尸体。
城中到处都是周国兵士，梁国百姓们战战兢兢，所有人都站在自家门前，由周国的兵士一个个的点着人数。
柳城和陈钰看着那些周国兵士猜测他们是要抓人，便拉了一个大爷问道：“周国的人到底要怎么折腾咱们，难不成一一清点了人数要杀人？”
那老大爷浑身泥土，满脸青紫，像是被人暴揍了一般，身上衣衫破了好几个洞，露出黑红的皮肤来，听到柳城问话，低声道：“小兄弟说的不错，他们打的就是那个主意。从昨天到现在，国城百姓死伤过万，咱们这些人怕活不到明天。我瞧小兄弟不是国城中的人，乡下来的？怎么挑这个时候进城，赶紧逃走吧，晚了就被人记了名喝了毒水夺命了！”
“你们怎么不逃啊，他们没记着你的名，大家一起冲，总有逃的出去的。”陈钰连忙道，见过胆小怕事没主意的，但也没见过这么傻等死的。
“他们杀人不会让其他人看到，一个一个灌毒水。前头那些人不知道真相，他们以为周国兵士记人头赏赐呢。哼，皇帝新死，国破家亡，那些人竟一点感觉都没有争当走狗，真是好不要脸！活该他们死！我昨天偷偷瞧见了周国兵士杀人，知道了真相，你们快走吧。我是决计不会走的了，梁国在我就在，梁国要是没了，咱也不会做他周国人的走狗！”
老大爷说的慷慨激昂，柳城、陈钰不免动容。可这般要梁国百姓大规模被杀死，这种令人发指的行径，他们必须要阻拦！
柳城和陈钰来之前就猜到宫里的人大半会无一幸免，此刻听到皇帝新死也并不惊讶，二人忍耐着怒火，看准了几个周国将领，便握紧了置办好的匕首朝着周国兵士靠了过去。
“周国歹人要屠梁国国城全部百姓！昨天那些人此刻全都中毒身死，被他们扔到乱葬岗去了！大家快跑啊！大家赶紧跑啊！”
人群中一阵骚乱，柳城看到一个模样清瘦、衣衫凌乱的书生在人群中又推又打，口中直喊让大家逃跑，脸色骤变。
“苏辰没死，咱们快去救他！”陈钰看到苏辰在人群中不断冲撞百姓，心酸潦倒的样子，眼眶瞬间就红了。
“大家快跑！大家快跑啊！”苏辰目眦尽裂喊出最后一声，身子软塌塌地滑倒在地，柳城脸色骤变，瞧见苏辰身后三支长箭牢牢钉在背脊上，浓稠的鲜血流了一地！
“都给我杀！大周皇帝陛下有旨！前梁国城百姓不服大周统治，全部诛杀，以儆效尤！”
“侍卫们杀了前梁国城百姓，不怕其余人不降！杀啊！都给我杀！”
人群中有一穿着周国将领服侍的男子看着受惊的百姓纷纷要逃，阴狠道。他话音一落，周国兵士便拔出刀来对着百姓们围堵砍劈，不一会儿周国兵士越聚越多，将梁国百姓渐渐包围起来！
“快走！快走啊！他们屠城是必然了，你们待在这里徒劳丢了性命！快走，离这里越远越好！”老大爷将柳城和陈钰推到远处，咬着牙拿了街上不知何人掉的刀，朝着周国兵士杀将过去！
“柳城，咱们快走，你瞧瞧周围！”陈钰看着高墙之上露出数不清的弓箭手，目标全是对准了梁国百姓，脸色骤变拉着柳城便往城门外跑。
柳城双眼血红地瞧着那些刽子手，看着梁国百姓被一个个劈倒射倒，看着鲜血流滚，脸上肌肉暴怒地抽动起来。
“柳城，我们走。”陈钰怕柳城冲动再回去丢了性命，连忙求道，“就算看在我的份上，你救救我，救我出去成不成？”
柳城低头看陈钰，对方眼神迫切满脸恳求，浑身不知何时沾了血，像是受了重伤，他咬了咬牙，将匕首收了，将陈钰打横抱起，一个纵跃跃出城门，眼看着离着城门处越来越远，二人停下往后望去，周国兵士已将城门关闭。
“降了！我降了！别杀我！别杀我！”
“饶命啊！我们不反，我们全都服气了，别杀我孙孙！”
“娘！娘！”
“呜哇……”
……
喊杀声，嘶吼声，响彻不绝。空气中弥漫着腐臭和血腥气，柳城紧紧攥着拳头，深深地看着破败的国城最后一眼，抱了陈钰慢慢离开。
陈钰听着柳城重重的心跳声，知道他心里难受，半晌道：“梁国一定会复国的，你不要伤心。没了柳家，你还有我……和阿笙这些朋友。”
柳城没有停下脚步，听陈钰说话，苦笑了声，“好好歇息吧，那些事情，不可以再想了。”
他的声音清澈又温暖，陈钰抬头看他，终于明白秦笙为什么总跟他叫柳妖精。他这般伤怀的表情，竟比往日形容更好看些。
陈钰心跳咚咚作响，回望着梁国国城的城门，突然悲从中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