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边,悬着日式灯笼壶的日本烧烤店,米色的布质木屐,厚底,穿着梅花映案的酒女们拖着它低着头为来来往往的客人们点单。
光阴变迁,但西湖的深夜永远热闹。
到烧烤店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二楼的雅间,我观察到怀希的手。
他在桌前翻着菜单的时候,与私下里见到他查阅工作文件时候的样子如出一辙——严肃,认真。
他的腕上戴了一只电子手表,虽然我不知道这样两秒钟就亮一次的表具体有什么作用,但因为它待在怀希的手上,我又下贱地觉得它也是别致的。
清瘦的手,指节的皮肤非常洁净,略微有些发白,骨节凸起,静脉明显。
怀希拥有一双全然不同于外貌形象的手。
我想我爱上的一定是与这只手同样气质的灵魂,它为我平淡且昏暗的生活带来亮光和温度。同时也弥补了我的不足——
他与芭蕉一样,拥有改变世界之类偌大的梦想。这样的梦想使得怀希这个人身上时时刻刻拥有强劲的能量,仿佛一颗电池随时都是满格状态,下一秒,就有为一场伟大的革命等待他去献身,他仿佛被无限的力量和热情灌注。
这正是我所缺乏的,虽然主观上我并不期待自己拥有,但无论如何,反之怀希身上这种对生活的能量和火热的生命力对我产生了毒品一般的诱惑力。
餐桌上我讨好地为他剥一只虾,轻而有力地剥开,白色的皮肉从虾壳里面挣脱出来,仿佛瞬间有了奇妙的生命力。沾了酱,我把它放进怀希的碗里。
我们的关系就在这一刻被定格,好像冥冥之中一只具有神性力量的手,像法庭上法官给予拍板性一锤的那样,那只手也将我和怀希的关系拍板了——我给予,他接受。
这里面其实流淌着一种走向,如果你仔细听,就能听到黑暗里的某些暗示。但可惜,26岁的我单纯懵懂,对感情抱持一种不知者无畏的天真,对男人这类物种更是无可所知。我快乐地听怀希和我侃他公司那些风流婚外情八卦、或是苛刻的晋升制度、新晋的项目、音乐、电商浩大的前景……
怀希是社交上伶俐的人,无论是对待爱人,还是陌生人,他们都要展现出一种绝对的意见领袖的优势。当时我没有任何意向反驳他,克制他,疑问他,因为我对那些事情本身,并不具有任何兴致,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因为,我正爱着他,那么其他一切,也都无所谓了。
但当时,正在兴头上怀希和我显然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们吃着烤肉,暖酒月色,开怀在当下。玻璃窗外西湖的风簌簌地略过枝头,树影与月光交织的狭窄小路被惨白色的零星路灯浸泡着……
温暖的人间烟火,一幕一幕,化作加注的生命力源源不断地灌入到我的身体里。
这些年,没什么人真真切切走进我的生活,在杭州城里我只有豆红一个,而今,仿佛又出现另外一束光,从幽蓝的头顶穿透进来,一束一束,明亮诡异。
它们将我内心的褶皱一寸一寸抚平,我仿佛听到荒芜的尽头传来某种声音,温婉的,柔和的,带着某种沁人心脾的暖意。
我想怀希是我生命里一场炽烈热忱的阳光浴。
那个夜晚,临别之时,怀希问我。
“有打火机吗?”
“我怎么会有那个。”
“你知道吗?我只抽这个牌子的兰州烟。”他掏出一个黄色烟盒,从里面拿出一根。
“不是女士烟吗?”我看那烟细细长长,实在比女人还女人。
月色下怀希轻轻地笑起来,从车内取来助燃器点火,深深地吸一口,然后将剩下的半包扔给我。
“你试试就知道了。”烟雾中他望着我笑。
我没有拒绝,也没有争辩,在那之前我不曾抽过烟,这之后也没有打算,但我莫名将他的烟收下来,轻轻封了口装进包。
这一串动作的原因我也弄不清,没有男人初初相处就送女人这样的礼物,也没有女人不抽烟就收下这样的礼物,但他的内心让我感到好奇,也有隐约的畏惧。
我将烟盒接过来,装进了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