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抱腿坐在怀希的黑色窗帘前,这里望出去,可以望到钱塘江畔的半个城市。西湖在那头,历史和静谧都在那头,而这边,是已近凌晨但仍沉浸在醉生梦死昏暗中的世界。
半年前,我走进传媒集团33层大楼,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我看到一张熟悉放大的脸,正在电梯口对着我吟吟地笑。
她一下子便看中我的惊愕,这里头惊讶的成分也让她满意地咧开了嘴角。还未等我踏入办公室,宣吟便急急忙忙地拉着我躲进走廊里说了一会儿话。
“呐,给你。一大早特意买好等你的。”
她笑着递给我一份星巴克的早餐,咖啡加可颂。
“怀希说你喜欢这个搭配。”
宣吟提起怀希的名字语气轻松自然。
我慢悠悠地接过了咖啡,人还在惊愕中回不过神来,前一晚刚在酒吧里见过她。
“我从今天开始,在27楼上班。”宣吟笑吟吟地说。
“27楼……营销中心?”
“是啊。”宣吟笑了,“我是他们新聘的营销副总。”
“营销副总。”我想起怀希的职位,是营销总监。
“有个事情我想请你帮个忙。”她开口道,戴了钻戒的手指伸过来握住我的手,“我以前的事情……”
接下去她不说了,只是看着我的眼睛,手也紧紧地抓着我。
我了然,笑道,“以前什么事?我不记得。”
宣吟的眼睛立即笑成了一条线。
“我就知道你同你那个姐姐不一样。”她随即拍怕我的肩膀,走的时候一个回头,“晚上一起吃饭哦,怀希说的。”
宣吟的笑脸和胯下洁白的裙摆在阴暗的楼梯间里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我在那个笑容里顿住了,顷刻间一阵寒意涌上来,咖啡漫在嘴角。
现在是夜里的11点,怀希还没有回家,过去半年,他在这个点也时常仍在外周旋。
也许是在同宣吟吃饭吧,我想,这不难理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如此相似的人,各自拥有阴暗秘密,却又都有拥有广阔的世界想要去征服。
他们现在每天在一起,觥筹交错,快乐交谈,共同对外,而我,只是作为他身后对那一切都不关心一个普通女人而存在。他们在一起打江山,而作为我却在那样的时刻一个人独自盘着腿坐着面对钱塘龙的雕像,一边望着凉飕飕的江水,一边若有似无地考虑这个考虑那个。
父亲已经回归正常的工作,我们约好每个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回家吃饭。
有时候我做饭,有时候他做饭,聊聊工作和日常,但我不曾意识到,在我努力拉回我生命中重要男人爱的时候,无意识间,我好像将另一个重要的男人推向了远方。
这时候,身侧的电话响了,我一接,是芭蕉。
她正对着电话大哭,一边哭一边带着虚弱的喘息。我想如果有什么事情能让芭蕉成这幅模样,那一定是大事。我打了车,套上了衣服去找她,她给我发来地址,人民医院C大楼。
我到的时候,芭蕉躺在病床上,静脉上挂着点滴,下面插着尿管,她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就眼泪涌出,剩下的那只手伸出来,我立刻上去扶住。
她对我说,“孩子没了。”
江河,我性格中最无力的一点便是,面对突如其来的事件,我总显得呆滞而又笨拙,不知如何应对。此刻,我又呆呆地站住了,被“孩子”、“没了”这样的词汇吓得不知所措。
这是二十八岁的芭蕉第一次朝她的妹妹露出软肋,我想她有勇气坚持到做完手术都不告诉任何一个人,而在事后的刹那,选择打电话给我。令她感到无比痛苦的,也许并不是手术本身。
芭蕉开始断断续续地念叨他爱她,她是相信他爱她的。但他无法放下他的家庭,她芭蕉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怪他的狠心与无情。但同时,她的眼泪又落下来,她也是爱他的,只是错的时间爱上对的人,时候不对而已,而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黑暗里亮着一盏床头灯的病房里,一阵细细碎碎的冰雹砸下来,芭蕉开始讲到从前,他们的从前,越讲越冷,室外的零下仿佛渗透到病房里来,我浑身都冻住了。一个已婚男人的爱怎么要的起,少女最后的结局,不过就是第二个宣吟。
芭蕉马上咬起嘴巴反驳,不,不一样的,她歇斯底里地说,我们之间是有真爱的,他是爱我的,只不过,只不过……她的声音又淡下来,眉眼低下去,只不过,他的家庭不允许罢了。
我很快就明白了整个故事,一如既往又毫无新意的中年男高管和青涩女下属之间婚外恋的故事。少女除了一场教训最后没什么真正得到的,从青涩懵懂、对未来抱有期待到愤恨妒忌、绝望地对自己发狠。
我蓦地想到父亲,想到过世的母亲,想到一年前的豆红,我的身边似乎充斥了为建立关系而变得歇斯底里的人。江河,他们任何人都逃不过,都逃不过,包括芭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