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慎为在天气之说上打了个太极,将话题引到了百姓的身上,点名了自己对天气的了解,其实都是从百姓哪里得知。
这让弘治皇帝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思忖了起来。
宁慎为乖乖的退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断。
不过他心中也暗忖着:不亏是被后世称之为明君的弘治大舅哥,只要提到百姓,就会不由自主的深思,可惜生错了时代,以至于为了天下百姓操碎了心,在位仅仅十八年便驾崩,若是生在明初,断然不会如此。
而此时,凉亭内的四大内阁重臣们正在打量着宁慎为。
徐浦斑驳淋淋的苍老面庞上看不出喜怒,但昏暗的眼睛里却露出了别样的色彩,今日宁慎为的表现着实让他大吃一惊,一步步的刺激陈秀,虽然看似乖张,却直指要害,并且预测暴雨成真,虽然时间上有所出入,但已然证明了他的才能。
可……
宁慎为是武勋…而且言语态度中丝毫不掩饰对文臣们的不屑…
徐浦浑浊的眼睛眯了眯,下一刻,他又暗自摇头,宁慎为再如何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了,毕竟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致仕,犯不着再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动作。
再说了,他已经这个年纪了,即使是文臣出身,一个小辈也不至于让他心态生出变化。
稍微年轻点的马东阳和谢迁两人看待宁慎为的眼神却有些奇怪,虽然没有任何恶意,但却也没有欣赏等色彩。
这很简单。
因为刚刚他们是不相信宁慎为能真的预测成功,虽然没有讽刺,但也闭口不提此事,表现出了自己的态度。
剩下的刘健则不一样,他赞许非常的冲宁慎为点头,几个内阁大臣中,马东阳和谢迁是最年轻的,也非常具有能力,但和他不同的是,他看待事物更加通透,而且具有冒险性。
因此,先前弘治皇帝发问的时候,刘健才会如此笃定。
宁慎为并没有注意到刘健的赞许,反而是忻城伯赵槿注意到了,他警惕的看着刘健,并且悄悄的在身后用脚踢了一下黔国公沐祁。
黔国公正震惊与宁慎为预测暴雨之事,冷不丁的被踢了下,顿时眉头皱起,待注意到忻城伯的目光后,脸色瞬间凝滞了起来。
他看着刘健,一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闪过精光,脑海里也思索了起来,这刘健是什么意思,对宁慎为这狗东西示好?难道是看到了这狗东西的才能,起了别的心思不成?
要知道,大明的文臣自明太祖驾崩以后,威势就逐渐高涨,再加上历代皇帝有意削弱武勋们的力量和话语权,导致整个大明从上到下都是文臣们掌控。
而且自古文武不合这是事实,文臣们绞尽脑汁都要削弱武勋们的权势,武勋们也暗地里抵御文臣们的侵蚀,双方斗争了这么久,什么肮脏的手段都用过。
这刘健此时如此姿态,难道是想要下手不成?
想到这,黔国公目光冷了下来,他却是误会了刘健,但心里却已经打定主意要找个机会和宁慎为说道一番,让他一定要低调,千万别被人抓住了把柄。
但即使他提醒了宁慎为,估计也没什么用,无他!
当宁慎为表现出自己才能的时候,他就已经注定是站在风口浪尖的那个人,再加上其敏感的身份,以及顶着京城第一祸害的名头,他就算想低调实力也不允许啊……
这边,凉亭外电闪雷鸣,雨越下越大,突然间闷雷轰隆作响,将弘治皇帝的思索打断,他怅然回过神,长长叹了口气。
“唉……这天下的百姓,苦也。”
徐浦黔国公等人赶紧道:“陛下心系百姓,当真是大明之福,百姓们定对陛下感恩戴德。”
宁慎为摸了摸鼻子,也跟着道:“陛下当真是一代明君,臣等唯陛下作威作福。”
弘治皇帝却摆手,盯着凉亭外的雨,面色看不出情绪:“朕自觉继位以来励精图治,不曾有丝毫懈怠,可天下百姓却过得并不如意,朕一直忧愁,今日几位卿家都在此,不知何以教朕?”
徐浦躬身道:“忧百姓之忧,行圣人之道,治天下之乱,此为君之道也。”
刘健也道:“为百姓之乐,无外乎衣食住行,爱民如子无外乎陛下,爱民为政。”
马东阳和谢迁也道:“臣等受陛下之命,行陛下之意,自当授与百姓。”
四人提出了三个观点,徐浦讲的是为君之道,意思是陛下你只要行走在明君的道路上,一切都可迎刃而解,刘健则提出了爱民的观点,马东阳和谢迁则提出了官员受命,治万民的理念。
弘治皇帝向四人点头,但却只觉得如同隔靴搔痒般,并没有说到他想知道的答案,便将目光看向了黔国公和忻城伯。
黔国公是标准的武勋出身,年轻的时候甚至在边疆驻守了十年,他看待大明的角度和徐浦刘健等人不同:“回陛下,臣觉得大明之根基在于民,因此也当护与民,如今天灾人祸横行,天灾尚不能辩,但人祸却可解,徐国公徐懋或可行也。”
忻城伯也点头,面色严肃的道:“边境鞑靼屡次冒犯大明,再加上倭寇侵袭,周边小国也都有些异动,臣也以为应当兴军事,震慑诸国,如此以来大明百姓自然能平安。”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黔国公和忻城伯话里的意思很清楚,大明的问题就是天灾人祸,天灾这种东西谁也没办法去改变,只能想办法在人祸上入手,比如鞑靼蛮子,比如倭寇,比如围绕在大明版图附近的小国……
可现如今大明的国力衰弱,军事力量也差了许多,这一点他十分头疼。
“唉……”
弘治皇帝再次叹气,没得到想要的答案顿觉无趣,正要开口摆驾回宫,这时一声嗤笑响了起来。
“我觉得几位说的都不对。”
声音中带着轻蔑,正是宁慎为。
宁慎为打断了弘治皇帝,脸上却丝毫没有害怕,反而淡淡的道:“大明的问题,说白了就是那点破事,国力太弱受不住天灾人祸,而且经济形势不好,导致国库和内帑的税银越来越少,长久下来就成了个恶性循环,再加上狗官横行,乡绅狠毒,百姓们苦不堪言,因此不管陛下多么勤政,效果都不会太明显。”
弘治皇帝皱眉,他本来没想过宁慎为会回答,因为很明显这是君臣之间的交互,他虽然贵为宁国公但年纪毕竟太小了,不适合在这种场合发言。
但想不到的是,宁慎为却偏偏就开口了,而且一开就是地图炮,直接将徐浦他们以及黔国公忻城伯全部放在了对立面上!
徐浦等人也就算了,毕竟人家都是文臣出身,可是你连黔国公和忻城伯都怼?是不是搞错了?
这两位可是和你亲爹相交莫逆,说白了你们都是一伙的,自家人干自家人……
这……这是天生反骨啊!
弘治皇帝眼角直跳,看着宁慎为的目光都奇怪了。
但……
这一番话,却说在了他的心坎上,大明的根本问题,不就是宁慎为说的这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