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拜完，两人将香烛插入香炉中，烟蜿蜒飘浮向上，最后消散。
大殿中寂静沉闷，没有人说话。
良久，赵振瑱才动了动唇：“你可知，朕今日为何要来祭祀先祖。”
“自是皇兄孝心使然，挂念先祖。”
“不。”赵振瑱冷笑，“朕这是愧对先祖。”
赵原溱惊讶：“皇兄自继位以来励精图治，大印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皇兄又何愧之有？”
当年的宫廷之乱，也不过是乱了宫廷，于黎民百姓并无半分干系。这天下依旧姓赵，只要那位置上的不是草包昏君，大印就不会有问题。
是以这句恭维，说得虽不走心，却也叫人挑不出错处。
赵振瑱倒懒得理会这些好话，只转头冷冷的看着他：“有愧于先祖，乃是因为让我赵家皇室血脉流落至外，至今杳无音信。”
皇室血脉？
当年一乱，除了登基为帝的赵振瑱和霖王，其他皇子皆殒身于其中。便是参与了此事的宗室，也都杀的杀、流放的流放，所剩大多是些耄耋老人。
如今赵振瑱却又提起皇室血脉，难不成是当年还有皇子逃出生天？
赵原溱脑子里只浮现出这一猜想，便也说了出来：“可是当年几位皇兄皇……反贼，皆是殒身，并无一逃脱。”
“不，朕说的不是他们。”赵振瑱细细的欣赏着眼前之人的表情，“当年与朕一母同胞的并非皇弟你，而是一位公主。但母后为求后位稳固，做了偷天换日之事，而真正与朕血脉相连的皇妹，至今却是下落不明。”
“胡说！”赵原溱大骇，病态的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
在皇陵说这些，岂不是大逆不道！
先皇后早已随先帝而去，如今却是在皇陵前数落先皇后的罪行，且还说得这样匪夷所思，当真是对先人不敬。
赵振瑱只冷冷的看着他，眼神幽深诡异，唇角的笑意越显得让人不寒而栗。
惊骇过后赵原溱总算冷静下来，他后退了两步，眼底仍旧是不敢相信的执拗：“皇兄说的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母后已经有皇兄这般聪慧的皇儿了，又岂还会做这等糊涂事，这不是真的、不是……”
这些话，也不知是在安慰他自己，还是在反驳别人。
他越是这样急切的求证，便越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慌乱。在赵振瑱看来，赵原溱明明已经有八分信了，此番说辞也不过是逞强。
看够了他慌乱无措的表情，赵振瑱才道：“夺嫡之争，变数颇多。皇弟莫不是忘了，那场动乱前朕已被先皇厌弃，若当时所剩不过一个公主，又能做成什么事？”
“可、可我从小身子便孱弱，在夺嫡中根本没有优势。”赵原溱的脸色又一片苍白，甚至比平时还要少了几分血色。
他微微动着唇，倔强的替自己辩解。
不过这些，听起来都很徒劳。
静默了一会儿，他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来紧盯着皇帝：“那公主呢？当真是下落不明了吗？皇兄既能知晓这般的秘密，就该知晓当年的公主被换到了何处，总该……总该是有些眉目的罢？”
“呵！”总算是问到了，“你当朕为何还要留着赵孟？”
手握兵权帮着造反的反贼，当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当年逼宫的党羽没有一个有好下场，而罪更大的战王却能留得一条命。
纵使皇陵清苦，也总比千刀万剐好得多。
电光火石间，所有的可能在赵原溱脑子里闪过，得出的结论却越发的让他惊骇：“不、不可能，战王府并无与我一般大的姑娘。”
再者战王与先皇后一党乃是对立，便是先皇后生出换子的想法，也不会换到战王府去，那不是白白给人送把柄吗？
有些答案赵原溱心中已然有数了，面上却只显惊讶无措。
赵振瑱道：“母后自然不会将公主送往战王府，只不过后来阴差阳错流落到此，然此后便也再无公主音讯，这么多年了也未曾查探到。朕还留着战王，也不过是想有朝一日能寻到些关于公主的消息罢了。”
“可、可这……”
“但皇弟也不用惊慌，你我自小一处长大的情谊做不得假，朕依旧认你为皇弟，你只管当好你的霖王，且高枕无忧便是了。”
赵振瑱盈盈笑着，拍了拍赵原溱的肩膀。
这两下不轻不重，似是兄长对弟弟的殷切关爱。
“皇……皇兄。”
赵原溱垂头，拱手唤了声，心中却只一片漠然。
扯出这等匪夷所思的谎言，末了又给了他恩典，无非是在恩威并施的让他安分罢了。
赵振瑱安排得很周到，此辛密一出，霖王便被打上了‘非皇家血脉’的印记。若日后有反叛之心，那就是乱臣贼子，现赵家皇室一个都不会支持他。
但若霖王不信此事，那皇陵这还有一个前战王，到时候赵振瑱只要将此事说出来，逼着两人滴血认亲……
不管那位‘公主’是不是与战王府的孩子换的，这场滴血认亲的结果只能是一个。
赵原溱心中清楚，今日皇陵之行，便是皇帝给他的警告，让他安分些的警告。
纵使是他身体破败到如斯地步、纵使是他手里无半点实权，也依旧不能让皇帝彻底放下防备。
若不是有当初的救命之恩在，恐怕皇帝还能做得更绝情一点。
出了祭祀大殿，守陵人在台阶下远远的弓腰候着，赵原溱想到之前的猜测，路过时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些小动作被赵振瑱尽收眼底，如深渊般的眸子越发的深邃诡异。
守陵人恭敬的将两人送到皇陵入口的牌坊处，赵振瑱停住脚步，睨了他一眼：“说起来，朕还要称你一声皇叔，这么些年皇叔为列祖列宗守陵，辛苦了。”
“草民罪不敢当。”赵孟跪下，伏在地上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不过不惑之年，却已经是这番老态了。心中有了某种猜想的人，此刻定然是不好受的吧？
不好受就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