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倒是也不甚讲究，既没有去中心街的第一楼，也没有挑个小街名店，而是在如兰家的后院就摆上了，幕天席地的倒有种英雄狭义的爽快感。
伙计们放完东西回去了，小红和小丫鬟也只端了几碟子下酒菜和一些黄酒，便各自忙去。
淡青色杯子被有些淡雅的黄色斟满，煞是好看。
如兰平时并不爱酒，即使喝也是一杯两杯。可是如今因着受伤，她已经好久没碰过酒了，竟然有些新奇。
两人先是浅浅的碰了一杯，便随性的聊起天来。
霍方圆一直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每次和他说话都能够如沐春风，他虽然表面木讷，但是性格却机敏风趣，不知是不是在商场浸淫多年练出来的。
“霍老板来自北方，酒量一定很厉害。”如兰主动将酒杯再次斟满，她们好像只是第四次见面，却有种相识很久的感觉。而且，她对这个北方商人的过去有些好奇。
这个年纪的沉稳与老练实在是罕见。
霍方圆一饮而尽，仿佛喝水一般爽快：“不，我其实不善饮酒。总是几杯便醉，但是这南方的黄酒更不一样，初饮之时并不觉得如何，但是却后劲十足，更容易醉人。”
黄酒，不正是如她一般么？让人控制不住的一饮再饮，到最后醉到无法自拔。
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呢？定是那第一眼，他本以为自己不好女色，如今才知道自己不止好色，而且就连好色都好的比别人更奇怪，他只好这如兰花一般的色。
只是喝了两杯，心就已经开始迷离了，令他醉的从来就不是这酒。人说酒能乱性，却是真言。
“你看，我又开始有些头晕了。”他主动放下酒杯，可明明神情还是如常：“我们还是品品茶吧。”
魏如兰虽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主随客便了。
不一会儿茶点与茶叶便摆上了，但是气氛却比喝酒时沉闷了一些。
“霍老板，北方的冬天可真的是寒冷无比？”魏如兰憋了半天，突然问了这个问题。她记得上次秦振轩去北方出差，说那边入冬甚早，寒冷刺骨。自己长这么大却从来没有去过北方，实在理解不了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冷。
霍方圆哑然失笑，果然是位标准的南方佳人：“何止是寒冷无比，简直是冰天雪地，滴水成冰。不然，我的皮毛生意怎么可能会红火起来呢。”
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似乎比刚才更放松了一些，只是这份惬意似乎也成为了他可以喜欢她的又一个理由。原来喜欢一个人便是看她哪里都觉得好。
“那里雪有多大？听说能把人埋起来是真的么？阳城的雪向来只是沾沾地皮，不到半日就化了。”如兰有些遗憾，雪在她印象里不过是个过客罢了。
“雪很大，每家每户门口都围满了，还有房檐下的冰溜子，都是比胳膊都粗。那雪啊冰啊堆在一起，想弄成什么样弄成什么样，就是搭个雪屋住在里面都行。家家户户都把……”这是霍方圆离家之后第一次说起家乡，这一说几乎就停不下来了，那个沉稳的霍老板似乎变成了一个血气方刚的东北小青年。
魏如兰听得津津有味，恨不得现在就有一把雪握在手中，看着一副沉醉的霍方圆，她忽然好奇起来。
“北方雪国这样美丽，那你又为何来南方呢？”
热闹的声音戛然而止，霍方圆手中的杯子抖了一下，跟着便无力的砸在了地上，茶水倾斜而出，一滴滴滚落在地上，形成印记。
恍惚间，他好像又看到了那天雪地上煞红的颜色，一股股的一滴滴的刺的他眼睛难受。
“霍老板……”对面的霍方圆已然面如死灰，完全失去了平时的风度。只是一瞬之间就有这么大的改变，自己到底问了多么不该问的问题啊。
魏如兰急忙俯身过去帮霍方圆捡杯子，“对不起，是如兰失言了。”
手却忽然被紧紧的擎住了，那大手力度不轻，就像是沉重的思绪将她的纤纤玉手围了个紧。
她蓦然抬头，在他眼中看到的却尽是暮色苍风，悲痛万千，似乎比北国的风雪都要冷。
几秒钟之后，霍方圆才恢复常色，赶忙松开了她，道：“不劳烦魏小姐，我来就好。”
气氛似乎更加沉重了，如兰尴尬的坐回去，不知如何开口，心里后悔的要命。
半晌，还是对面的霍方圆开了口，语调平静异常，就像没有发生过刚才的一幕。
“我孑然一身，前半生一直没有停下脚步，后来才知道这种生活是会令人生厌的。所以，我才来了南方，换个地方换个环境。毕竟江南富庶，美女如云，实在是太适合我这种粗犷的单身男子了。”
一定是因为刚才喝了酒，一定是因为对方是魏如兰，自己才会如此失了分寸，但是这一定是最后一次了。他心中暗想。
魏如兰表示理解的笑了笑，不管这是一个多么官方的回答她都接受，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不想提起的过去，只有这种种过去事是万万不能勉强的。
“不说过去了，咱们只谈未来。”霍方圆已然调整好情绪，又倒了一杯香茶。这魏家的香茶果然格外清甜，万万不能因为这插曲而浪费了。
“未来？”
“对，魏小姐刚才不是说想要感谢我么？”
“是，不知如兰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她疑窦丛生，难道和他家乡的事有关？
霍方圆顿了顿，说道：“儿教署最近可是在招聘老师？”
如兰有些惊讶，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是，难道霍老板有兴趣？”
“当然，如今阳城大小报纸上都印满了招聘广告。”这话不假，秦振轩为了帮忙儿教署，特地请秦老爷挂起了广告，秦家的编辑们一看是未来少夫人的事，就格外的卖力。
“而我，从今天起就是个无所事事的人了。如果能为阳城的孩子们出点力就非常满足了。”他怕她会拒绝，又补充道：“我虽然是个生意人，但是小时候也是学过四书五经的，后来因为做生意，也跟着先生专门学过俄语和英语。不知道这个条件够不够做孩子们的老师呢？”
魏如兰大喜，这个霍方圆果然深不可测，她一直想给孩子们找外教，可是难度颇高，如今有个找上门的人才，她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拒绝呢？
“够的，够的，无上欢迎。霍老板，你现在就是儿教署的一员了！”
两人相视大笑，默契的一起端起了茶杯。
他很如愿，以前每一次见她都觉得是最后一面，可如今再也不会了。不过，他并非只为情事才有此选择，他总觉得见见可爱的孩子们，会让他的心伤慢慢愈合。
她也一样如愿，以后儿教署会越来越好，孩子们一定也会越来越好。
“哎呀，霍老板来了！”两人刚放下杯子，就被匆匆而来的魏老爷打断了。
他今日刚从铺子回来，有些风尘仆仆，一听到下人说霍方圆正在后院吃酒，就立刻奔了来。
他可是从来没有放弃招募这位商业奇才。
霍方圆急忙起身行礼：“魏老爷，霍某只是来送货，不敢叨扰。”
“太客气了。今日一定要留下来用晚饭，以表感谢。”魏老爷热情的想要拍拍这位后辈的肩膀，但无奈自己身高不够，只得拐了个弯拍了拍他的胳膊。
“是魏老爷客气了，刚才魏小姐已经请我喝茶，还了却了我的一桩心愿，该道谢的人是我。”
“哦？”魏老爷挑了挑眉，看了看霍方圆又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兰儿可是要成婚的人，就算霍方圆再怎么倾心于她，应该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说破吧？就算他肯，兰儿也不会肯的吧。
想到这里，竟有些流汗，一家有女百家求，女儿太优秀也有发愁的地方啊！
“爹，霍老板已经决定结束生意，到我们儿教署任教了！”魏如兰亲昵的拉住有些不明所以的魏老爷，继续道：“我以前不知道他竟然是精通俄语和英语的人才，否则早就把他拉过来了。”
霍方圆笑了起来，“所以，以后我便不是什么霍老板了，而是霍老师了。”
是夜，魏老爷又失眠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看中的人才居然就这样被自己的女儿给搜罗走了。如果是别人，他还能争上一争，可偏偏是自己的女儿，他都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从此事看来，霍方圆也是铁了心的要离开生意场了，实在不好再勉强。
只是，他本就对如兰有爱慕之心，今后这样朝夕相处，希望不要出了事情才好。
“如兰的婚事如今准备的如何？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么？”魏老爷这么一想，越发有些捉紧如兰的婚事。
魏夫人还在整理嫁妆的册子，舒了口气答道：“七七八八了吧。婚礼的仪式我打算让如兰和振轩自己定，反正场地都在第一楼。”
“嗯，好。”
“老爷”魏夫人想起前几日在店里的情形，有些动容。
她虽然也有些富家太太的矫情，但作为大房向来是合格的，作为母亲更是没的说：“虽说现在如兰的事急，但是毕竟是定下了。倒是如意有些让人操心，这孩子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心结，我想改天让如兰和她聊聊，姐妹也好说话。等她心里敞亮了，咱们就得再给她物色物色了。”
魏老爷频频点头，深以为然。每到自己烦心的时候，一看到魏夫人的善解人意就一切释然了。也是，什么都不重要，自己妻女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