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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锅圈岩

他身材适中,精瘦精瘦的,四肢像钉子钉在一起的木头架子,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午饭后,我泡一杯茶,拉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院墙外梨树上的知了,应和着山里的知了,一声比一声尖利地叫着。我侧着脑袋,眼睛掠过村外半山上一截灰白的铁路,看向山里。阳光纯净,猛烈,透过云块的间隙,一道一道金光打下来。越是金光照射着的地方,越黑浸浸的。回过头来,王全已经站在院子里了。

王全目光涣散,脸灰灰的。一身明显偏大的旧西服穿在身上,西服是灰白色的。一看便知,他全部家当就剩下这一身衣服了。天天洗了穿,穿了洗,汗浸,日头晒,肩膀、脊背等显露的地方,已经开始褪色。右手肘部,有一个鸡蛋大的颜色近似的补丁,不注意看,真看不出来。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有那么一阵子,都不说话。心里想,这个鬼人,怎么突然跑我们家来了,干什么呢?嘴里却问道:

“你不认识我吗?”他已经好几年没出现在村子里了。

“认识,”他木讷地说,几乎没有什么表情,“认识的嘛。”

“有什么事情你说啊。”我没好气地说。

“王小举死了。”他说。

“死了?”

“死了。”

王小举是村里一个五保户,矮矮墩墩的,秃头,留山羊胡子。他住在村口,一间泥墙茅草房里。里面够放一张床,支一个锅架,摆一张桌子。多两个人进屋,基本转不开身子。好几年工夫,他和他妻子,就住在那个茅草房里,独门独户的。这还是他二十开外三十不到的时候。

父母在他很小时,死于一场将他们家化为灰烬的火灾。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有点力气了,开始去小煤窑挖煤。挣点钱,请几个人,用泥巴给自己夯一所小房子。继续挖煤,又挣到钱了,请人从更为偏远的山里,说一个媳妇。后来,他学会了赌博,掷色子、打麻将、打牌,什么都玩。地还是要种的,他得吃饭。除此,什么都不干,唯一的“生财之道”就是赌博。赢了钱,眉飞色舞的,走路都带风。挽起袖子,胳膊上好几块表(还不起钱的人抵押的)。他老婆跟他一样,也不识字。有人问几点了,他或他老婆把袖子一撸,说,你自己看。只赌钱,还好说,要命的是,他贪杯,一喝醉就打老婆。遇到债主上门,还会大着舌头说:

“要钱没有,要女人有一个,我出去,你们睡一觉,当还钱了。”

他老婆因了这个,才偷偷跟人跑了的。走时,肚子里怀着孩子,是一个女孩。此后,王小举再没找过女人,想找也找不到,一个人继续赌钱喝酒过日子。他在我们村里赌,去外村赌,还会跑到更远的地方赌。十里八乡,没有他不熟悉的。到处跑着,赌着,不小心就把丢失的老婆找着了。她已成了别人的老婆,几个孩子的母亲。王小举能带回来的,只是自己的女儿,七八岁了。有时候,我们十天半月见不着他。等他回来,说不定房顶上的茅草,早被大风吹走了。不过他不在乎,哪儿方便,哪儿将就一晚。女儿回来那一年,才把房子修缮一番。房顶的茅草换一遍,墙壁用报纸糊起来。破被褥一把火烧了,换一套新的。不过也就两三年时间,他又把日子,过成原来的样子。

他不在,女儿一个人,不敢在家住,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他若在家,女儿毕竟大了,晚上睡觉不方便。王小举不得已,又把女儿送回她母亲身边,继续一个人过日子。房子再破也不管,眼见着山风把茅草一根一根拔去,暴雨将泥墙一块一块冲走。没多久,地基长满了蒿草,还被几块从山上滚落的巨石占据着,根本看不出曾有人居住过。王小举说,有墙有顶的都是房子,随便找个山洞就行。而他找到的山洞,就在锅圈岩,在我们村子对面的山洼里。算起来,他今年已经七十好几,一个人在锅圈岩,住二三十年了。

像他这样,日子过得没点着落,我们村里,想不明白的,不只一个。他们不问生,也不问死,无欲无求,不吭不声。最为典型的,要数王全。多年来,偶尔会去锅圈岩看王小举一眼的,也是王全。王全需要找一个住处,王小举需要一个伴,还需要一个帮手,一起收割庄稼。王小举身无分文,没人愿意再跟他赌。他已年迈体衰,骨架子里那点力气,只够在土地上刨开一个个口子,为自己种点粮食。

锅圈岩是一个锅圈一样的天坑。云贵高原上,乌蒙山的某一个角落,平地下陷一百多米。四壁陡峭如削,稍有点泥土的地方,长满荆棘、蒿草。掩映着一条隐蔽的很早之前的人们为躲匪患开挖出的挂壁小路,一条进进出出的必经之路。有的地方需借用绳索,才可以上下。天坑四壁,有山泉渗出,个别地方,泉水拇指一般粗,汨汩流淌。泉水冬暖夏凉,甘甜可口。天坑底部,是一个缓坡,锄去植被,种上庄稼,一样能养活人。靠南边,离地一米多高处,有一个天然的溶洞。洞口只容得一个人进出,里面二三十平方米。风吹不着,雨淋不到,比王小举当年那个家,不知好上多少倍。王小举选择这个地方,也是把周围山野的溶洞,比较过一番的。

前几年,他还有点力气爬进爬出时,常会来村里活动活动,找几个关系要好的人聊聊。每一次,都会没来由地说道,等他死后,锅圈岩那个溶洞,要留给王全。似乎这个山洞是有产权的,是属于他的。据他所说,我们村里有几个人,外村也有几个人,都想要那个地方。他答应的,只是王全一个人。王全在他生前,常去陪伴他,还答应,等他死后,给他收尸,把他埋了。他一说,再说,说得多了,几乎就成了事实和共识,而我们全村人都把这事给记下了。听了王全传达的口讯,我问:

“你什么都准备好了?”

“没。”王全说。

“他自己呢,准备了什么东西?”

“不知道,”王全说,“只是穿得抻抻展展的。”

听他口气,似乎说的是今天的天气。不过,我还是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站起身,我四下看看,不知把手里的茶杯,放什么地方才好,随口问他:

“你喝茶不?”

“喝的。”他说着,脸上露出笑意。

我把茶杯递给他,车身出了自家院子,跟附近的邻居招呼一声。他们各自提着种地用的锄头,跟我一起来到院子里,等我也找一样东西——一床席子——抱在手里。大家跟着王全,出了村子,爬过一个缓坡,翻越铁路,向山里走去。有人问王全:

“王小举什么时候死的?”

“昨晚半夜。”王全说。

“你怎么不来喊?”

“怕影响你们睡觉,再说,山里乌漆墨黑的。”

“一早也不来喊?”

“等你们先把活路干完。”

“中午就来了?”

“中午你们该做的事情做完了,饭也吃得差不多了……”

“你个傻鸟,”有人笑骂他,“又不是去埋你,你还怕我们让你管饭?”

王全不答。

“你怎么知道他要死了?”又有人问。

“他托人给我带话的,说他快不行了。”

“他能找到你?”

“我也不知道,我在四区那边,跟着别人修铁路。工地上有个人告诉我,说王小举到处找我,我就赶忙跑回来的。”

这有点不可思议。王小举得准确判断自己的死亡,找一个送信人,准确在一两百里外的四区,按时送达王全耳朵里。更不可思议的是,王小举凭什么知道,王全是在四区一个修建铁路的工地上,而不是这个世界的任何其他地方。王全是我们村里一个神秘得不能再神秘的人物。他的存在与行踪,对全村人来说,也是个秘密。对于他死去多年的老爹,以及至今健在八十多岁的老娘,也是一样。她种土豆、玉米当主食。一个干瘦黑小的老太太,整天包着黑色的头帕,模样几十年没有什么明显变化。偶尔在田间地头遇见了,问一声:

“娘娘(当地称婶婶、婶子、婶娘为娘娘),你家王全还没回来?”

“人早就死了,”娘娘回说,“他哥哥,还回什么来?”

十二岁那年起,王全的父母,已经当他死了;没死,也当没他这个人了。也是自那一年,此生大多数时间里,村里人都很少再见到他的影子。他可以现身这个世界任何地方,就是不跟我们待在村子里。横在村前的那截铁路,每天都有很多趟列车经过。上可去昆明、重庆、成都等大城市;下可去更多地方。来来去去的人们,却不会在我们这儿,停留一下。每一节列车车厢上写着的那些名字,我们村里人,很多都没听说过,更别说去过了。如果有哪一个人例外,那就是王全了。如果你问他,你又不识字,怎么知道去这里去那里,他回说:

“不识字怕什么,问嘛,我又不是哑巴。”

他的理由打小都十分充足。

一至五岁,王全跟着他老爹的犁头捡土豆。六岁那年,跟所有适龄儿童一样,老爹给他五块钱,跟大伙去报名上学。王全没去学校,跑到另一个叫二塘的村镇赶集。用那五块钱,饱尝一碗羊肉粉。剩下的,买一包乌江牌过滤嘴香烟。老爹将他吊在房梁上,一顿痛打。他一边哭一边说,读书有什么用呢?你识字,还不是天天种地熬日子;我哥识字,还不是天天敲铛铛(指骟匠,敲着铃铛,走村串乡,找活干),给牲口割卵蛋。我才不读书呢。不读书你能干什么呢?干什么都行。王全说。

接下来的五年,别人家的孩子是在教室里度过的,王全是在大山里度过的。他们家养了两头牛(母牛和它的崽)和二十多只黑山羊。不读书,这些畜生就归他一人养。王全很负责,提着一把磨得锃光瓦亮的镰刀,兜里揣一袋用盐及其他香料一起调和好的辣椒面。每天一早,学生去学校,他便赶着牛羊,从屋后的小树林直接进山。在山里玩到天黑,学生吃完晚饭,做完作业,他才回来。王全连吃饭都是在山里解决的。庄稼熟时,任你谁家的,掰几个玉米棒子,挖几个土豆,燃一堆火,烧熟,蘸上辣椒面,解决温饱问题。地里没粮食,他捡各种野果,或挖土豆一样大小的山蛋子吃。山蛋子是一种地瓜,红皮白肉,又脆又甜。一根苗,长一条根,一条根上连着长一串子。

他还会设套抓兔子、掏鸟窝。运气好时,还能抓到一只山鸡。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十分快乐,甚至比在学校读书的孩子还快乐。没事时,他也会和读书的孩子一起玩。静静坐一旁,听他们讲学校里发生的各种事情。这些事情,这个讲去,那个讲来,听得多了,大同小异。只有他讲的故事与众不同,且都是跟大山有关的。

我们村子,深藏在气势磅礴的乌蒙山里,建在一座小山上,山下有一条小溪。一次,王全说,他沿着小溪,一直往山里走。密林深处的悬崖上,有一个巨大的像人的嘴巴一样的口子。鲜活的泉水,喷涌而出,白花花的。走近去看,还能通过口子看到,悬崖的石头里,藏着一条大河。是暗河,浪花朵朵,汹涌澎湃。时不时,还会有花花绿绿的大鱼,从口子里蹦出。为什么有时候我们会在小溪里捞到大鱼呢,就是从那个口子跳出来的。孩子们兴奋了,跳着喊着,让王全周末带他们去。王全说不行,一个白头发白胡子的老公公,在那儿守着的,一般人不让靠近。老公公身体很轻,像一朵云,在石头、树梢间飘来飘去,告诫他说,因为有缘,他才会找到那个地方,换着别人,是永远也找不到的。又说,这是天机,如果他执意要带人去,他们全家都会遭殃,甚至我们全村人,都会不得安生,要死人的。若能做到,老公公还会指给他一块埋人的风水宝地。离小溪源头不远处,是一个小洞,站在边上看,深可见底。老公公说,他老爹故去后,若能埋在那儿,他们一家,一定会人丁兴旺,财源广进。

通过孩子们的口,这个故事,传得人人皆知。我们见到王全老爹,会跟他开玩笑。说伯伯,你好福气,你家王全都帮你把阴宅看好了。王全老爹一边摇头,一边叹息。不只他不信,全村人也不信。老爹是在王全四十二岁那一年去世的。王全不让装棺材,用一根麻绳把尸骨捆背在身上,要埋到小时候老公公指给他的风水宝地。家人竭力反对。

老娘气得想上吊,哥哥和弟弟还因此跟他干了一架。王全没法,听从安排,把老爹放回棺材,跪下磕三个响头,骂骂咧咧地走了。在哥哥、弟弟眼里,王全是怕跟他们一起承担丧葬费,才闹这么一出的。还记得这个故事的人们,看王全那个认真劲头,心里难免嘀咕,难道,他说的是真的?小溪的源头,真是这样子的?不过,大家也只是想想,不会有人当真;似高天上的流云,在山野间飘过一道暗影。

这么多年来,王全说过的故事,哪一个是真的呢,没一个人知道。唯一能求证的,是他十二岁那年所讲的。事实证明,要么是他傻了,要么是我们傻了。或者说,我们本来不傻,听完故事,也跟着他变傻了。十二岁的年纪,对村里人来说,完全是个大人。有劳力,有脚力,也有胆魄做任何事情。十二岁之前,王全在山里放牧牛羊,还算是为家里做点事情;十二岁后,他什么事也不做,开启了另一种生活模式。村里人要想见到他,可真就难了。

那一年的某一天,天黑之后,他放进山里的牛羊,循着村路,慢慢陆续回到圈里。王全始终不见人影,晚上睡觉,还是不见。山里的孩子,野,贪玩,是常有的事,大人并未放在心上。第二天一早,又扛着锄头下地干活。中午回来,牛羊还在圈里,没人放,饿得嗷嗷叫,这才觉得不正常。于是扯开嗓子,大声呼喊起来。王全老爹一喊,老娘也跟着喊。他们家住村子最高处,嗓子一开,王全的名字跟着悠悠白云,在村子上空飘荡。中午喊一阵,没人回应,也管不了那么多,匆匆给自己和牛羊弄点午饭,吃了,又继续下地干活。晚上回来,还是不见王全影子,一家人才着急起来。分头发动村里人,帮忙寻找。

山里见不着猛兽,要有,也是几十年前,大家一起饿肚子时,吃得根根苗苗都不剩了。一个大活人若不见了,要么掉哪一道悬崖下摔死了,要么掉哪一口溶洞里不摔死也饿死了。想着这些,全村人把每一个王全可能去过并且能要了他老命的地方找上一遍,一连找三天,晚上也不停息。村里哪一个人莫名其妙不见了,都是这么找的。干粮自备,主家供酒,供烟。酒是自酿的苞谷酒,烟另有讲究,有钱拿纸烟,没钱抽旱烟。一个小组拿一条或一捆,提一壶酒,分头往山里走。这是尽人事,实在找不到,谁家丢的人,谁家自己找去,或者,自认倒霉。

最后一天,不管是否找着,还得管一顿饭。有羊杀羊,没羊宰鸡,继续喝自酿的苞谷酒。王全当骟匠的哥哥,把王全放牧的最肥的一只山羊杀了,连皮带肉熬一大锅,犒劳村里人。吃得正香,王全回来了,跟日常放牧回来一样,从屋后小树林里突然冒出来。莫名其妙看着一大帮人,在他们家海吃山喝。他老爹可不是省油的灯,薅着他头发,拖到房梁下,用麻绳捆着吊起来,又是一顿好打。打完问他去哪儿了。他哭着说,去大河边了。他们家在二塘河谷有亲戚,是他小爹(小姑),他去小爹家玩了。老爹思前想后,越想越气,打完也不放王全下来。让他在房梁上吊了三天,吃喝拉撒都吊着解决。三天之后,王全下了房梁,又开始在村里晃悠,给很多人讲述一个关于钢钵的故事。

王全告诉小伙伴们,小爹家可好玩了,不想回来。想多跟小姑爹磨叽几天,让小姑爹同意把他们家的一个钢钵,借回来玩。小姑爹不同意,说一个破碗,你们家又不是没有。

“那个钢钵会唱歌,可好听了。”王全说,“钢钵放在一个木匣子上,会自动唱歌。”这么说着,王全还吊着嗓子给小伙伴们学上一句:“边疆的泉水,清又清……”

小伙伴们不想听唱歌,巴巴看着他,催他讲碗的事。

“没有了,就是这样,我过一阵子还去。找机会,把那个钢钵和木匣子偷了。”王全说。

王全小爹来村子走亲戚,好奇一问,这才知道,哪有什么钢钵会唱歌呢,是钢钵放在收音机上,唱歌的是收音机。很老旧那种,苏联生产的。小姑爹家的收音机,连着村里每一户人家的小喇叭,每天都要打开,让村民们学习文件精神。学习完了,也会用唱片放一些歌曲。这样的东西,我们村里至今还没有安装过,很多人一开始,真被王全忽悠了。恼火起来,也想跟他老爹一样,狠狠揍他一顿。尽管我们知道,挨打这种事,对王全来说,一点用也没有。

后来那几天,他继续在村里晃悠,继续在山里放牛,放羊。随后,王全又在村里消失了。一样是天黑之后,让牛羊从山里循着路径自己回来,而他并不是像他之前所说的那样,去小姑爹家偷会唱歌的钢钵和木匣子;他去了二塘河谷下游,一个更远的地方了。人不见了,老爹没叫没喊,没再发动大家一起寻找。烧几个土豆背着,带上一瓶苞谷酒,一门一门亲戚家找去,在王全外嫁的姐姐家,把他逮着。当着姐姐姐夫一家的面,暴打王全一顿——王全回来后,对此矢口否认——自己先回来了。估计姐姐求的情,老爹让王全在姐姐家多住了一阵。外嫁到二塘河谷的,还有王全的二姐和三姐。大姐、二姐两家住同一个村,三姐又离她们两家几十公里,姐姐带着他坐中巴车去的。王全的几个姐姐出嫁后,他第一次去做客,玩了大半个月。三姐家附近有一个钢铁厂,三线建设时就有了的,十几根烟囱在围墙内拔地而起,直入云霄。就是这些烟囱,给了王全无尽的想象。这一次,他没带回来任何故事,只是笃定对我们说:

“人家那些地方,跟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烟囱粗一点长一点嘛。”我们说。

“就是不一样,你们知道的,”王全说,“以后我一定要到处都去看看。”

王全想去的是我们山村之外的任何地方,至于哪里不一样,王全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从王全说话的语气、神情,尤其是他眼里清亮的那一抹光华,我们看得出来,他说的是真的,他一定会这样做的。从那一次起,或者说此后的几年里,王全不再放牛,放羊,也不再下地干一天农活。村里如他这么大的孩子,上学的继续上学,不上学的,已经开始准备娶妻生子。他甩着两只大脚板,周而复始从村里消失。脚步越走越远,离家时间也越来越长。把方圆几十里的所有亲戚家走一遍,又去我们的县城威宁,还去周边云南所属的宣威、昭通、赫章等地,也去过比较大的城市,如六盘水。

每一次,王全都从不同地方,穿着不同款式,且都光鲜亮丽的衣服回来。夹克,皮风衣,还有他最喜欢穿的那种灰扑扑的西服。头发油光光的,又粗又黑,丝丝可见。似乎我们只要耐心一点,趁着一起聊天的时间,就能给他数过来。他很有派头,谈吐懂得控制情绪,抽烟懂得控制节奏,用手夹着,小口小口地吸。每一口烟气,都要深沉地吹出,再轻轻挥一挥手,让烟气慢慢散去。尤其他掏出钱包,给围着他的人买酒喝,买烟抽,顺便把他老爹买茶米油盐赊欠的款项,一次性付清时,没有一个人会怀疑,王全就要出人头地了,很快就要发迹,成为村里响当当的人物了。通过他讲述的一些事情,慢慢分析,我们又发现,他的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他还是爹妈心里那个,无着无落、不干实事不靠谱、让人了无指望的王全。

他告诉我们,大城市里到处有人放音乐,可好听了。道路又宽又平,铺着水泥。楼房比天还高,叫摩天大楼。汽车乌泱泱的,嗵嗵放屁,满街乱跑。城里的人们,男女都留长发。男人穿喇叭裤、高跟鞋。女人大多穿裙子,花花绿绿的,又薄,又透,又露,看都看不过来。

“还有,城里女人的这里,”王全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胸部,“都用一个丝丝带带的东西兜着……”

“肚兜嘛……”一个人抢着说。

“你懂个屁,”王全说,“要是肚兜,我还说它干什么。”

“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王全说,“每次去城里,我都不想回来了。”

“那你还回来干什么?”我们问。

“待久了,城里也没意思,无聊得很。”

“我要去了,就不回来了。下次你带我去吧?”

“可以。”

“问题是,去吃什么呢?”

“找着什么吃什么。”

“我是说,至少得找个像样的事情做吧,我们都没什么文化的。”

“你这是还没出门就瞎操心,”王全指指天,我们跟着看,天上什么都没有,他还是说,“那些鸟,你看它们识字吗,什么时候饿死过了?”

“那倒也是,”有人附和说,“那我下次跟你去看看,至少见识一下你说的那个东西,也好。”说着,也指了指自己的胸部。

“没关系的,”王全说,“你要不去,我带回来给你们看也可以。”

“这也可以?”

王全点了点头。

王全没食言,过半个多月,他果真又从城里回来了。没人发现他具体几点回来。第二天中午,王全出现在他家门前的院坝上,笑眯眯抽着烟。招呼每一个路过的人,去家里看他带回来的东西。很快,王全从城里带回衣服来低价销售的消息,在村子里传开。人们汹涌而来,把王全家里挤得水泄不通。王全床上,摊着一堆衣服,男人穿的,女人穿的,孩子穿的,都有。他说是帮朋友忙,搞换季促销。对于一件衣服一年穿到头的我们,是不明白什么叫换季促销的,只觉得衣服好看、便宜。王全说,二十块一件,随便拿。有人想讲价,还没讲出个结果,衣服被人抢了去。有钱没钱,先把自己喜欢的衣服拿在手里。乡里乡亲的,先欠着,大不了回家挑一担土豆玉米,给王全老娘。衣服一抢而光,王全又从床下拖出一个蛇皮袋子,打开,抖一堆衣物在床上。告诉大家,喜欢的也随便拿。好多人抢在手里,各种比画,也不会穿,尽是些颜色不一形状类似的布块子。王全说,这是女人专用的,男人不要碰,二十块一件。话一说完,男人女人都把抢在手里的东西丢下,火烫着一般,红着脸赶忙走开。不过,很多人离开王全家前,会把王全叫到一边,耳语几句,让王全别卖完了,记得给她留一件。一到家,女人们赶忙打发男人回来,给自己买回去。有的人,大小不合适,来回换。那一晚,整个村子都骚动不安,甚至有人,彻夜难眠。

此后的日子,王全回村的次数相对频繁一些,且一次比一次轰动。他带回来的不再是故事,而是越来越稀奇、越来越贵重的物件。数量都不多,比如自行车、收音机、录音机、电视机等。自行车有人要,录音机也有人要。收音机就不行,大山里,没有信号。电视机更不用说了,不只没信号,村里连电都没有。王全一拍脑袋,说:

“妈的,我把这事给忘了。”

“用电池可以吧?”有人提议。

“我也不知道。”

跟着王全,鼓捣半天,谁也不明白这东西,怎么使用。只弄懂一件事,电视机的牌子叫日立,日本人生产的。

“你去日本了?”有人问。

“没有,正计划着去的,就是钱不够。”

“你都去过哪些地方?”

“成都、重庆、昆明去过,还去过北京、天津、上海。”

“你去过北京啊,”问话的人吃惊得张大嘴巴,“那你不是看到天安门和毛主席了。”

“天安门见过,毛主席没有。他又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王全用一个蛇皮袋把电视机装起来。说要去二塘河谷的三姐家,她们那儿有电,可以看电视。这是唯一一次,他提前告知我们,并明确了去向的。这一去,两三年都不见回来。还以为他是找到钱,漂洋过海去日本,喜欢上那地方,不回来了。他离开两三个月时,三个外地人来村里找过他。这里走走,那里看看,还去到王全家,跟他老爹老娘见过面。他们走后,有人好奇地问王全老爹,那些人是来干什么的。他很恼火,说我哪里知道,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就走了。又过了两三个月,才有消息传出。说那些人是公安,是来找王全了解事情的。究竟什么事情,打听不到,大家随便乱猜。村里的风言风语多起来,说王全带回来的东西,来历不明,从他手里买过东西的都得小心了,别被牵连进去。

也有人替王全说话,觉得这不太可能。王全曾说过,犯点小错可以,犯法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干的。那还是他刚开始频繁往城市跑的时候。一次回来,酒喝多了,跟他觉得要好的人私密说过。一次,找不到事做,吃不上饭,饿得实在受不了,抢过别人一个西瓜。夏天,大晚上的,是一个路边摊。他说,趁着其他人问价,扯开架子,使着性子,抱着一个西瓜就跑。跑过一个街区又一个街区,拿出在山里放牛放羊的劲,跑得连一个人影子都见不着,才停下来。有三天时间,他都是靠着那个西瓜过日子的。还有一次,他跟在城里认识的朋友,大家去餐馆吃饭。找一个离门较近的位置,吃饱喝足了,各自朝一头,也是疯一样地狂跑。抓住谁,就算谁,先吃饱肚子再说。

听了这些,我们似乎想明白一些事情,又不能确信。心里想着,如果他回来,一定要旁敲侧击地问问。只是这一次,王全去得也太久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是不会把这样的事情惦记太久的。在我们都快把事忘却时,王全又回来了。跟以前一样,穿得周周正正的,抽烟的样子也还那么有派头。几个人在他们家火塘边,跟他聊天。说几年前,曾有三个外地人来村里找过他。王全说是之前一起做生意的朋友,是他在外面结交的哥们,话题一下带了过去。这几人离开时,从王全家里带走的,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也不是什么神奇故事,是一个让大家都料想不到的消息:王全要结婚了。

王全当着全家人的面,把这事说了,老爹自然不信,问他:

“什么时候结?”

“随时都可以,只差一个住的地方了。”

“跟谁结?”

“这你别管,反正我会给你带一个儿媳妇回来。”

说着,王全给他爹五百大元。让他买点石头,挨着自家现在的墙壁,给自己修一个偏房。老爹接过钱,装口袋里,对王全所说的话,将信将疑。

“不信?不信你去问王小举,他做的媒。”王全说。

那时,王小举已经搬到锅圈岩去住了。王全老爹第二天一早,真去找王小举,一问,还真有这么回事。在四区,有人欠王小举两千元赌债,还不起。正好,王全找到王小举,说他走过的地方多,有机会的话,帮他说个媳妇。王小举告诉王全,你把这两千元交给欠我赌债的人,当作彩礼,他就把女儿嫁给你。他收到钱后,又把这两千元给我,当还赌债,你看怎么样。王全答应了,王小举把他带到四区,两边撮合,三家对六面一说,对方也愿意。真是各取所需,一举三得。王全老爹更是满心欢喜,带着王全大哥、小弟,又请几个亲戚帮忙,不出一个月,把偏房建起来。屋顶没打水泥,盖的是青青的瓦片,看着挺漂亮的。王全说到做到,房子建好后,又给他老娘一点钱,让她帮忙买一张床,再添置些床上用品。他一个人走路去四区,没几天,真把媳妇带了回来。

媳妇叫刘银银,有点瘦小,却很丰满。一看就是生了孩子,永远都不会担心没奶水吃的那种。她说不上多漂亮,可皮肤很白,还梳一条大麻花辫子。走起路来,辫子在屁股上一颠一颠的。不只是可爱,还很迷人。她从路上走过,许多人会呆呆盯着看,一面开始想入非非。

王全没摆酒席,什么都没做,天天在家里守着刘银银,门也懒得出。他小爹、三个姐姐,还有其他亲戚听说了,买上一些礼物,送到家里来祝贺。王全买几只鸡,杀了,款待大家。一大家子和几个去凑热闹的村里人,吃了顿饭,算是结婚了。

结了婚的王全,似乎跟以前不一样。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跟老婆出双入对,一起赶集,一起走亲戚。还扛着锄头,跟着一家人下地干活。下到地里,王全找一个阴凉的地方,睡大头觉。这也算是安安心心在家里过日子了,村里人,包括他老爹老娘,对王全什么时候有过指望的话,也就是他结婚的这段日子。只是大家的希望,很快又破灭了。老人们常说,年轻人闹一闹,跳一跳,不怕。等他大一点,结婚了,就好了。男人嘛,只有找个女人管着,什么事都没。这话用在王全身上,一点都不灵光。他跟刘银银在一起,黏糊不到三个月,又跑了。我们以为,他应该会告诉刘银银自己去了什么地方,干什么去了。一问,她也不知道。面对一个不着家的男人,她从来就没弄明白,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王全呢,生活中多了一个老婆,日子还是原来的日子。婚后一年,他还会三两月回来看一眼,每次都跟刘银银大吵一架,又气急败坏跑出去。在外面浪更长时间,才找着家门。这样下去,结局可想而知。他小爹,三个姐姐,回来劝过,一点用都没。问王全:

“你这样跑来跑去的,有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王全说。

“在家里守着老婆孩子,踏踏实实过日子,有什么不好的?”

“守着他们过日子,就有意思了?”

“那你说吧,你这样,为的是什么?”

“什么也不为,我就想到处去看看。”

“跑了这么多年,你还没看够?”

“我都还没去过日本呢,去了日本,我还想去美国。”

“怕你跑到后来,什么都没有了,傻孩子。”小爹语重心长地说。

王全想要拥有过什么吗,好像没有,要有我们也不知道。谁劝他都没用,还是跑,越劝越跑,离家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从三五个月到一年半载,儿子出生,都没回来,也没送孩子上过一天学。最长的一次,五年不回一次家门。后来,小爹说他:“不是我老说你,儿子都十几岁了,你说,你认真带过几天?”

“要什么带啊?”王全显得有些吃惊,“丢到山里,不也一样能长大。”

“呸……”小爹说,“这是做爹的讲出来的话吗?”

“我还给他挣下一间瓦房呢……”王全嗫嚅一句。

小爹不说话,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王全拔腿就跑。

他依然会带这样的东西、那样的故事回到村里。慢慢地,自己也发觉,这么多年过去了,村里外出求学的,做生意的越来越多。很多人,比他去过的地方还要多,还要远。带回来的东西,连他这个常年在外跑的人,也没看过,甚至都没听说过。王全不以为然,还是跑,似乎永远不会停息。或许,他对许多事情的想法,跟我们不一样。他在追求着一种,我们山里人,无法理解的东西。害苦了的,是年纪轻轻的小媳妇,刘银银。不过还好,她早已在王全某一次离家时,前后脚跟着,也消失在外面的世界里。

刘银银的离去,村里人有不同的说法。有的说,刘银银还小,不想守活寡,就走了。也有人说,她不想走,丢不下自己的儿子,是王全的老爹劝她走的,他觉得自己的儿子实在不像话,当他死了算了。刘银银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不要在王全身上给耽误了。还有一种说法,说刘银银是王全一家人逼走的,不走都不行。王全不在家的第二年,她就开始不正经了,跟村里好多男人都好过。扛锄头出门的是她,种地的却是别人。曾有放学后下地割猪草的孩子,看到她与男人在地里,用黄豆叶垫着,做羞羞事。她要不走,流言蜚语甚嚣尘上,王全一家人都没脸过日子。只不过,她走得比王全还彻底,永不归家,也不会让任何人找着。

刘银银老爹还带人来,找王全老爹要人。两亲家没见过几次面,刚刚建立点感情,又撕破脸皮,吵得什么都没了。王小举更倒霉,被刘银银老爹带人追到锅圈岩,痛打一顿。说女儿是他做媒嫁过来的,人失踪了,也要负责找回去,不然,要他的老命。只可惜,不要他们来打,王小举自己死了。如果要找一个人负责的话,这个世界上,最应该负责的,是王全。

走到锅圈岩时,还有人问他:

“王全,刘银银走后,你自己找过没?”

“没有。”

“你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

“她还是你老婆呢,你们又没离婚。”

“少说话,”王全说,“小心脚下,别摔死你。”

絮絮叨叨说着,大家手脚并用,下到岩下。留四个人在外面,在王小举日常耕种的玉米地里,找一个适合的地方,给他挖一个墓穴,其他人径直去他死去的溶洞里。跟我们想象的不一样,溶洞并非黑黢黢的,它甚至比王小举之前那所泥土茅草房,更漂亮。这些年里,除天面还剩一小部分,其他地方的岩石,已被王小举用细密编织的稻草席子,遮挡起来。如果再给他几个月时间,他就能在溶洞里,为自己建一所宽敞雅致的稻草房子。草席在柴火的映照下,散发出黄色的反光,还有淡淡的稻草香。火焰在草席上跳动,也在王小举直挺挺的尸骨上跳动。

王小举如王全所说,穿得周周正正的。身上是五层青布衣服,头上戴一顶也是青布的瓜皮帽,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身下垫着看不出颜色的毯子,毯子下是两张合在一起的稻草席子,看着挺软和的。死去时间过长,脸上爬满尸斑,嘴巴也微微张着,下巴颏上的山羊胡子坚硬地抻展着。

几个人分头行动,在溶洞的各个旮旯找寻。从一个上了锁的木箱子里,发现了他为自己的死亡备下的香烛、纸钱、清油,还有一张自己十年前照好的遗像。在一条不太深的,用一道小门封堵住的隧道里,发现了他用原木给自己做的棺材。材质大都不一样,每一根都手膀子那么粗。是他从山里砍回来,丢到锅圈岩下,一根一根拖回洞里,用斧头连砍带削,弄得平直合缝了,用钉子钉到一起的。有槽,有盖,大小适中,有模有样。

“你的席子白带了。”王全还说我。

我们先把这些东西拿出去,放在行将为他挖好的墓穴边,又回来,把他的尸体搬出去,让王小举躺在自己准备好的棺材板上,让山风最后一次,轻轻吹拂着他的山羊胡子。一边儿看着我们动手给他修整墓穴。还不够深,王全跳下去,又用锄头使劲刨一阵。眼见着能够埋下他的棺材,还能往上填两尺土了,才出来。出来了,又跳进去,他说四边没修齐整,不好看。他忙活这些时,其他人分工协作,有人数着王小举的生辰八字,往棺材里一层一层垫纸钱。有人回到洞里,拿一个他吃饭的碗,在棺材下,为他用清油点一盏过桥灯。怕他在奈何桥上,看不清,乱走乱撞,跌落水里。我们也没忘给他多烧点纸钱,让他多点盘缠,各处打点。

还有一个人忙着燃一堆火,给我们烧茶水喝,烧土豆吃。他说,王小举的嘴巴一直张着,去到下面,怕要遭罪。我们明白,他说的还有其他意思,让他赶快想点办法。他先用手扳,王小举早死透了,扳不过来。骂王全,说他当时守在身边,早该帮王小举把嘴合拢的,简直是个猪脑子。又找来口小铁锅,烧开水,烫了热毛巾去敷,还是不行。不得已,捡一张纸钱,盖在王小举嘴上。纸很容易被风吹走,他又捡一个烧熟的土豆,黑黑的,堵在王小举嘴上。看着,就像王小举还没死,正在跟我们分享晚餐一样。

一切准备好了,这才把王小举放进棺材里。懂点行的,嘴里默默念几句经文,合力把棺材抬到王全修整好的墓穴里。仪式从简,该有的规矩还是有的,与王小举八字相冲的人,暂时回避。王全要懂这些,他一个人挖一个坑,早把王小举给埋了。大家都不说话,默默做着事情,这也是规矩。话落在泥土里,一起埋了,就收不回来了。眼见着地上挖开的口子填平了,一会儿还隆起一个土堆来,土堆上种着一窝其他地方挖来的狗尾巴草,王小举彻底消失了。天已擦黑,收拾东西往回走时,王全一个人还在忙着。他晚上住这里,把王小举的床垫被褥,拖到他坟前,一把火烧了,完成最后一道仪式。看着他忙得满头大汗,有人问:

“王全,要我们帮忙不?”

“不要了,”他说,“剩下的我自己来。”

“现在,你埋王小举,以后谁来埋你?”有一个人跟他开玩笑说,“你儿子吗?”

“我不用麻烦大家,我谁都不需要,”王全一本正经地说,“我自己有办法。”

我们知道,他说的是小溪源头,那个洞。他穿好衣服,往里面一躺,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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