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让张三变得发狂,血食的香甜诱惑着他慢慢向前,仅仅是味道就让其欲罢不能。
舌头差一些被咬成两段,借着猛烈剧痛短暂恢复的理智,他远离了那些疯狂争抢血食的沉睡者。
此时的他面目苍白,眼眶深陷,瘦骨嶙峋,整个人看上去似乎缩水了一圈。他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天没吃过东西,其间他用尽了一切办法都没能斩断那细丝。
在虚弱到了极致后,那些细丝开始吸取张三的血肉精华来供养自己。恍然间,张三觉得自己就像土壤一样。
可哪个疯子会用自己肥沃的土壤,去养两根绳子?
久违的,他期盼的第二批尸体来了……
燕雨晴从昏睡中醒来,窒息感像一双大手紧紧卡着她的喉咙,她发现自己全身都绑着绳子,脖子上的那条更是一点一点抽取她胸腔为数不多的氧气。
她眼神清冷,不再挣扎,脑海中全是烈火中的燕家堡,那些族人的哀嚎以及父亲的期望,这些远比生死之间更让她绝望。
就在这里结束吧……
她闭上双眼,感觉着死亡一步步逼近,恍然间,她似乎看见了索命无常向她奔来。
那张脸越来越近,直到贴在她的面前——那是一张苍白如纸,没有任何血色的脸;那是一双充满着血丝,散发着危险疯狂的双眸。
那个人猛然抱紧她,野兽一般用牙齿刺进她的肩膀。
燕雨晴湛蓝的双眸没有一点生气,她的头微微上扬刚好可以看见从井口垂下的微弱光芒。
“父亲……”她张开嘴无声的吐出两个字。
许久,也许有一个世纪般漫长,窒息的感觉不见了。
她大口的喘息着,良久,肩膀上的疼痛感才慢慢延伸开来。
“对不起!”
半响,她的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道歉。接着,燕雨晴感觉浑身一松,那个人从身前滑落砸入水中,“咕噜噜”吐出一串气泡。
“姑娘,你也没穿衣服!”
燕雨晴有气无力的抱着双膝看着面前大呼小叫的男人。
“姑娘,你能跟我说两句话吗?好久都没人能跟我说话了。”
“姑娘,你叫什么?”燕雨晴看见男人若有所思的围着自己转了一圈又一圈。
“哦,我知道了,你是哑巴!”
张三一拍大腿在手上比划着,询问眼前女子的名字,天知道,在暗无天日的深井中独自面对着根本无法隔割断的细丝需要多少勇气。
又有多绝望……
“能安静一些么?”燕雨晴终于开口,她看见男人的眼神亮了起来。
“可以。”
张三回答道,然后断断续续的为其讲述着尸井中需要注意的事情。
“无论经历了什么,能活下来总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他看着眼前女子说道:“经历的过往也许会让你变得沉重,可这不代表一生都要活在自我放弃的阴影中。”
张三明白,靠自己一个人没有办法离开深井,他努力靠自己蹩脚的安慰希望可以拉女子入伙。
经过他的不懈努力,燕雨晴终于主动说了第一句话,或许只是厌烦了他的聒噪:“你身上只有一块布,为什么遮住头光着身子跑来跑去?”
张三想过很多种可能,也猜想过眼前这个似乎经历了绝望的女孩第一句话。
也许是质问,也许是发泄或者惶恐。
他愣了一下,这的确是出乎意料的一句问话。
“家乡习俗啊!”
张三眯着眼睛,身体虚弱却很有精神:“我们那里的人一生中只有两次会摘下头巾,遇到一生所爱之人或即将面对死亡。”
此刻,两人面对面的坐在尸堆上,张三也记不清这是自己什么时候的杰作,在粘液之上漂浮的尸堆好像湖上小舟。
如果此时两人躺在船上,仰望明亮月光聆听水花荡漾,一句“公子,夜深了……”不知还要有多少遐想。
他抬头成四十五度角仰望井口微光,抬手指了指周围浮在水面上的尸体:“前几天我已经找了一个重量跟你差不多的挂上去,这样才稳妥,不用谢我。”
“你为什么嘴里一刻都不闲着?”
几天下来,燕雨晴逐渐已经摸透了眼前的男人,虽然不停“叨叨叨”有些烦人,做事却很有分寸。
平静的声音传到张三耳边,让他不知不觉中也变得安静。
他苦笑一声:“如果不这样我也许会一觉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然后成为沉睡的一员。”
他指着那些争抢着血食的沉睡者:“既然已经醒来了,怎么可能再甘心回到从前那样?”
也许是被张三所触动,燕雨晴的眼神似乎变得温暖。
张三眼睛一亮趁热打铁道:“随便聊聊吧,也不知道外面过了多长时间了?”
“嗯。”
燕雨晴点头,乖巧的样子让人心中舒适。
这无疑是张三最关心的问题,他貌似随意的问完,然后闭上眼睛拼命控制着自己狂躁的心跳。
哪一年?他要做什么事?或者是与某人约定了时间么?
燕雨晴心头思绪闪过,心头却是初遇男人疯狂中带着一丝清明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有些戒备。
“不知道。”
她这样回答说了谎话,似乎知道对方不能满意,又补充道:“庆云十二年我开始闭关,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
“庆云十二年?”
张三喃喃自语,荡魔之战是庆历六年,也就是说这一切至少都是六年之后了。
“怎么会过了这么久?”即使他克制着,脸上仍忍不住闪过痛苦。
燕雨晴看着正在疯狂挠头的男人,他一定信守着某个约定吧,这样想着她心中突然多了一丝愧疚。
如今已是庆云二十六年,比她口中所说的足足过去了十四年。
看着张三痛苦的模样,燕雨晴也庆幸自己没有实话相告,她不知道眼前男人脆弱如丝的神经还能承受多少。
而现在她想离开这里,眼前的男人是无法避开的线索。
她逐渐理清脑中的混乱,突然记得在父亲口中那一年发生了什么大事,但只是一些只言片语一时有些记不起。
“我是张三。”
燕雨晴惊讶于男人喘着粗气,向她突然来了一个自我介绍,更惊讶于男人的名字,最近江湖上出现的怪人都是这样的名字——姓氏带着代号的名字。
“我是黄芸。”
燕雨晴心中开始警惕,说完她又微笑了一下,不想激怒眼前这个狂躁的男人。
“我在这里呆了很长时间熟悉情况,我想逃出去。如果你也想出去,请全力帮助我。”
“当然。”燕雨晴这样说道,眼神深处却一片冷意。
“龟大人。”
“龟大人!”
看守尸井的守卫向着老人恭敬行礼。
周明有些惊讶,今日老人身上穿着一身黑色长袍显得格外严肃,与平日里的绿袍配酒壶多了些沉重,脸上虽然挂着和蔼微笑,但仔细看去又有一些勉强的味道。
“里面的材料怎么样了?”
“普通材料八千四百六十九件,活性材料一百三十八件。”
老者沉吟了一下:“最近没有新入井的么?”
“两批,最近一批在五天前。”
“嗯?”
老人皱眉:“怎么这般少,你们联系过二先生了没有?”
“过些日子二先生才会回来,最近他虽然捕获了很多材料,但却被秘卫盯上了暂时脱不开身。”
“这样……”
老人点头:“这件事我会让其他人接手,近日我要闭关一段时间,之后的事情与往常一样会有人来负责你们的一切,打开井口,我要亲自下去检查。”
“是!”
一道亮光突兀照射深井之中,张三愣了一下,迅速对燕雨晴比了一个手势让其躲到一边。
自己则缓缓向着那些争抢血食的沉睡者靠去,不一会他看见一个老人缓缓而来逐一查看每一具正在进食的沉睡者。
几天的交流已经让张三两人达成了同盟,他心中疑惑,这个时候刚投放完血食怎么会有人来检查?
老人速度很快,不一会已经来到张三附近,他一咬牙知道单纯的伪装躲不过,于是不再克制心中对血食的渴望像鲨鱼一样挤入疯抢血食的队伍中。
老人走过张三面前停步观察的格外仔细,当他看见其后脑盖着的袋子时身上气息略微震颤,然后继续向下。
脚下的浓密液体像是无尽深渊渐渐将老人淹没。
张三依旧疯抢着血食,眼底一片血红……
老人穿过群尸,浓郁的血气开始变淡老者身边的水逐渐变得清晰,周围的一切也像是浓雾散开尽收眼底。
与张三预料的不一样,尸井有底只是深不可见,尸井有壁只是遥不可及。
老人跨过崖丘最后在一座黑石面前停下了脚步,黑石中空一个人影盘踞在内。
她依旧如往日一般平静皮肤光泽红润,从脸上望去感觉只是经历着沉睡。
老人望着穿着黑色长衫的女子沉默良久,忽然叹了口气,他突然注意到自己的手指有些颤抖。
“我知道它一直在颤抖,有时候我甚至以为一切真的都过去了,一切真的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多可笑?”
“我本以为我把一切都忘了。”老人望着女子的面容,痛苦与后悔填满苍老面庞。
“呵,也许,我把这一切都藏在了心中最深处但永远都不会忘。”
“我怎么可能忘记?永远不会!”
“这些年,我从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一切。”
老人顿了一下,体内磅礴的真元再也掩饰不住他的苍老:“我会完成你最后的心愿。”
“很快,我就去陪你了,我不该继续苟活下去。”
说完最后一句话老者似解开了一个心结,他最后回头凝望女子面容,身影逐渐被尸体所埋没。
阴影中的他嘴角似乎勾起一抹笑意,或者只是被水影扭曲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