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隅左右看了看,她已经好几个时辰滴水未进,此时口干舌燥,她拿起桌上的水壶,一口一口地闷着头喝。
一边喝着,一边拆掉自己身上的饰物,大大小小加起来可怕有十多斤重。脱完后,她将一头长发散落,随意地耷拉在肩膀上。
她坐回喜床上,正对面的桌上有一面铜镜,她不敢看。
她不知道自己长成什么样,总之是不好的样子,她把喜服袖子拉开,袖子下全是坑坑洼洼的烧伤疤痕,像一条条青筋遍布,十分可怖。
记忆中的越璎珞不是这么个容貌尽毁,体无完肤的人,所以自劫匪把她拐走后,她一定经历了很多很可怕的事,可怕到她想都不敢去想。
她刚坐下,脑中一片混沌,疼痛到好像有千万只蚂蚁要从脑子里钻出。
她看到。
月朗风清的晚上,在官道上。
一行送亲队伍怏沉沉地走着,他们举着火把,像一条长龙,蜿蜒盘旋着前进。
头上顶着五彩琉璃冠,身着红袍的苍白少女局促不安地坐着。她一双浅棕眸,沉寂得如一滩死水,却明亮得仿佛落入了星星。少女身材清瘦,,一张脸娇小玲珑,上面两道细长的月眉,清丽得犹如画卷一般。当眼帘低垂时,苍白的脸颊上一抹淡淡的阴影。
特别是那一双眼睛流光溢彩,惊鸿一瞥,倾国倾城。
这应当就是越璎珞了。
记忆中的越璎珞说是绝世美人也毫不夸张。
然后,白马长鸣。
一群蒙面黑衣人腾空而出。
现在正是三更,天空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晚风夹杂着树叶飘落的沙沙声,一片一片吹进越璎珞的心里。本来车队的火把不多的,但由于这些腾空而来的黑衣人,待他们也点燃火把,官道上愣是变得明晃晃的了。
她听到远处一个清朗的声音。
“五公主许久不见,近日可安好?”
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越璎珞的心里魂牵梦萦。即使那么多年未见,他的声音却早在心中重复了千千万万遍,今日再听,也不会错。有些东西,藏在心里久了,久而久之,就融为一体。更成为一种习惯,一片执念。对她来说亦是的,对他来说,亦是的。她早该知道,此番去大晋是不归路,他无论早晚,总会来的。
她的心激动起来,咬着发白的唇,攥着的手帕已经变形。她知道这些,可她还是来了。一是父王的命令不能违抗,二是……二是,她无奈地苦笑,她实在想见他。
“怎么会不好,锦衣玉食。公子说笑了。”
怎么会好,怎么会好。早年丧母无亲无故的她,在皇宫里处处受人刁难,究竟是经过什么样的磨难,才能在那暗无天日的越宫中苟延残喘。这些痛苦,她无法诉说,他更不想知道。
“也是,五公主这便要攀上大晋这座靠山,怎会不好。”坐在轿中的她虽看不见少年的表情。但他声音中的嘲讽,越璎珞怎么会听不出来,他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平安到达大晋,他明知道从越国到大晋的这条官道是她的黄泉路。他竟然还如此讽刺自己。
越璎珞的心好像被一把细小的针插入,来来回回……
“没想到五公主攀权之心如此强烈。”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自己在他眼里竟是这样一个人。她缓缓开口:“这是父王的命令,我身为女儿无权干涉。”他没再说话,轿外一阵刀光剑影。
越璎珞仍端坐在轿中央。她的心被撕裂,明明已经破碎不堪,却还自欺欺人的一遍遍缝补。
有些血从窗帘隙缝边洒进来,落在她的脸上。
她并不害怕。
他割断窗帘,坐在白马背上。
单手举剑。
剑刃反射火光,打在越璎珞的脸上,火光照亮了她的脸。
她从未天真的想过自己会活下来,所以当她抬头时,异常坚定。
“苏凌,我从未觉得可能会嫁给你。”她眼中泛起泪光,泪水中映出他的影子,“即使幻想过无数次,却只是我自作多情。”
越璎珞其实知道自己走不出越国的国界,苏凌那样高傲的一个人,怎会允许自己这样一个卑微的人嫁给他呢。
“你那样骄傲,也只有三姐那样高贵,那样美的人儿才能与你并肩。”
我呢?只不过是痴心妄想。
人说不能认命。但生在帝王家,不能不认命。
“如果有来生,我也不会恨你的。”
“如此甚好。”苏凌道。
如此甚好。
这样就好。
当他的剑刺入她身体的那一刻,她的生命也就停止了,带着绵绵不绝的爱意,带着潺潺的悲哀,一同融入他的剑中。
瞬间,血腥与痛苦蔓延了林隅的全身,她几乎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原来……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劫匪,是苏凌,她的丈夫,亲手杀死了她!
但是这是三年前的事,这三年中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剑下去越璎珞没有死?她经历了什么?
林隅无从得知,她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上天让她重新开始,必然有深意,她不想死。想至今夜,镇北王若是将她掐死或者杀死在这里,她心有不甘。
更何况,越璎珞眼中的苏凌是风度翩翩,相貌不凡,那也是三年前的事了,再加之回忆片段模糊不清,林隅实在是不知道苏凌长什么样。
她一路上听了不少传闻,说是镇北王口大如盆,耳大如蒲扇,四排钢牙并排,脸上血肉模糊,如同恶鬼。
存在决定认识,任何事情都不是空穴来风,三年可以改变很多,更何况镇北王还是个武将。
如果不在苏凌见到自己之前及时逃脱,谁也不知道他会对自己做出什么惨无人道的事情来,或许是也希望她去死?
林隅不想因为别人的意愿而活了,她想为自己而活。
于是,林隅手脚麻利地脱下厚重的喜服,在喜房里翻箱倒柜翻出一件男装,胡乱地套在身上,准备出逃。临走之前,她把装饰的金银珠宝全部包裹在身上,有钱才是硬道理。
这个夜晚,镇北王府终归太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