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叶叶虽然在星月洞府住了下来,但她每时每刻都存着逃走的心思,这些年她行走江湖自在惯了,突然让她日日困守于一座宅邸,纵然这座宅邸如城池般阔大,纵然每日都是锦衣玉食,但她内心仍然不满,一来是向往自由,二来是不愿像做一场买卖般将自己嫁掉。
于是,桑叶叶暗自在心中打定主意,她在星月洞府的每一日都要闯出祸事或是制造麻烦,定要让那妖王葆荼迩烦不胜烦,最终主动将她赶出府去。
因此,星月洞府建成数万年后终于迎来了最为喧嚣、热闹而又鸡飞狗跳的一段岁月。
桑叶叶的性子原本就大大咧咧,从不知晓何为瞻前顾后,再加上她原本就存了捣乱的心思,所以行为举止便更是乖张、放肆,连法尘亚对她都避之唯恐不及。
这日,法尘亚原本想去星月洞府后院深处的花园中收集一些雨露用以炼制丹药,哪知刚到花园外围,便听见花圃中有一人正在仰天长歌,唱歌之人的声音明明清脆悦耳,却偏偏不好好去唱,非要变幻调子抑扬顿挫地嚎叫,直将整首曲子嚎得面目全非,不堪入耳。
那唱歌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无法无天的桑叶叶。
法尘亚赶紧停住脚步,皱着眉摇摇头道:“这个桑姑娘,明明有副好嗓子却非要胡乱嚎叫,咱们星月洞府的安宁幽静看来从此便到了头啊!”
法尘亚叹息完转身便想离去,哪知桑叶叶察觉到动静追了过来:“大妖司,您怎么一见我就要落跑呀?叶叶到底是哪里得罪了您?”
法尘亚只得笑着转身看向桑叶叶:“桑姑娘说得哪里的话,老夫只是生怕扰了姑娘的兴致,这才主动回避。”
桑叶叶立刻往法尘亚身前凑了凑,朝他眨眨眼睛道:“不知大妖司现下可有空闲?”
法尘亚闻言立刻眉心直跳,马上正色道:“桑姑娘不说老夫还真是忘了,王上方才交代老夫去办一件要事,老夫得赶紧走了。”
哪知桑叶叶闪身便挡在法尘亚身前:“大妖司,这天光方才透亮,葆荼迩估计还没起身呢,他又如何得以吩咐你去办理要事呀?”
法尘亚原本想提醒桑叶叶应称呼葆荼迩为“妖王陛下”,但突然想到桑叶叶即使当着妖王的面也是葆荼迩、葆荼迩的直呼其名,妖王却是从未露出半点不悦,于是他立刻知晓即便开口也是徒劳。
正在这时,妖王葆荼迩却突然现了身。
“你也知晓天光方才透亮?可你却在本王的后花园中纵情高唱,而且还唱得难听无比,你可知整个星月洞府的人都宛如魔音灌脑,已是纷纷起身!”
葆荼迩的话让桑叶叶嘻嘻一笑:“那我岂非干了件好事?凭白就给你的府邸当了回‘叫起丫鬟’,凭一己之力生生叫醒全府之人,厉害吧?”
桑叶叶那副古灵精怪的模样让法尘亚忍俊不禁,而葆荼迩却正色道:“什么叫‘叫起丫鬟’?整个府邸谁敢唤你丫鬟!你就算无聊到想司掌叫起之事,那也只能来叫叫本王,难道那些奴婢杂役也配劳你之神唤他们起床?”
葆荼迩话中的亲近之意和袒护之心让桑叶叶如鲠在喉,又尴尬又无措地呆愣原地,法尘亚则趁机朝葆荼迩行了一礼道:“臣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王上和桑姑娘了,臣下告退。”
葆荼迩点点头:“大妖司自去吧。”
哪知桑叶叶却一把抓住了法尘亚:“嗳,大妖司,你别急着走啊,本姑娘找你还有事儿呢?”
法尘亚就哭笑不得地看着桑叶叶:“桑姑娘有何事吩咐?”
“吩咐不敢当!”桑叶叶大喇喇地挥了挥手道:“前几日葆荼迩给了我一本剑诀,本姑娘已经练了三日,听闻大妖司剑法精湛,可否给我指点一二啊?”
葆荼迩就朝花园深处扬手一指道:“也不知你是在练剑还是在劈柴,那些七零八落的果树便是你练剑三日的所得?”
桑叶叶立刻满不在乎地道:“练剑练剑,虽是练习但也得拿出十层十的劲道啊,而且……刀剑无眼,自然会不小心劈到或是砍到一些长得不是地方的枝枝丫丫喽!”
法尘亚沟壑纵横的脸上已笑出了一朵花:“桑姑娘既是这般想要提升剑诀,不如就让王上指点一二,王上是我们妖界之王,自小便修习‘玄同剑法’,若是桑姑娘能得王上倾心教化,剑法造诣必当一日千里。”
葆荼迩还未曾言语,桑叶叶便举手一顿:“不必!我可不想欠某人欠得太多,免得日后我要离开时会心有挂念。”
葆荼迩便神色不明地看向桑叶叶:“你倒是提醒了本王,本王还真不能让你就这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桑叶叶大怒:“什么想来便来?本姑娘可从未想过要来你这星月洞府……”她话音未落即被葆荼迩拦腰搂住,一个飞纵间就飞到花园中的一处开阔之地,也不落于地上,偏偏要落于一株大槐树的枝干上。桑叶叶因为被葆荼迩搂在身侧,便不得不吊着脚随他同坐在槐树的枝干上,但她半点也不露怯意,反而是横眉竖目地斜眼看着葆荼迩道:“搂够了吗?还不放开!”
葆荼迩微微一笑,搂着她的手倒是放开了,却改为推着她的肩抵向粗壮的树干,桑叶叶完全没有防备,立刻不受控制地随着葆荼迩的力道擦着那条被坐于身下的枝干滑向大槐树的树身,直到背部结结实实地撞在树身上才停了下来,她望着葆荼迩那张近在咫尺地脸咽了口唾沫才道:“你……你要做什么?”
葆荼迩的鼻息热热地拂在桑叶叶的脸颊上,他的声音似也比往常温柔了很多:“本王见你日日在我这洞府中上蹿下跳,玩耍得极为开心,今日便也想陪你戏耍一番。”
“你……你说的戏耍,难道……难道是要戏耍我一番?”
桑叶叶的话让葆荼迩忍不住开怀大笑,他原本就生了一副英挺俊朗的脸庞,只不过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过于冷硬中正了些,眼下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就显得尤其好看,不仅好看还极其温柔,一时就让桑叶叶看傻了眼。
葆荼迩看到桑叶叶那副呆愣痴傻的模样觉得甚是可爱,低下头就想吻下去。就在此时,歇息在槐树上的一只云雀突然拉下了一滩鸟屎,正好落在葆荼迩朝桑叶叶探过去的鼻尖上,将他满腔的柔情蜜意浇得无影无踪。
桑叶叶看着葆荼迩越凑越近的脸庞原本又慌又乱,突然又见屎从天降立刻又惊又乐,不由一会儿瞪眼一会挑眉地笑得花枝乱颤。而葆荼迩在无比尴尬间抬手就准备将那只云雀正法,哪知桑叶叶手疾眼快地拉住了他的手:“不可枉造杀孽!”说完又用另一只手掏出手绢仔细地将葆荼迩鼻头上的鸟屎擦了个干干净净。
此时,桑叶叶与葆荼迩离得如此之近,甚至比先前葆荼迩凑得还要近,连桑叶叶的根根睫羽都无比清晰地在葆荼迩眼前轻颤,还有她耳鬓旁的细软绒毛也尽入葆荼迩之眼,葆荼迩连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就那般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桑叶叶似是察觉到葆荼迩的眼光,抬眼间便将葆荼迩眼神中的欢喜、缱绻和动容看了个清清楚楚,她心头猛然一惊,挥手就将葆荼迩推开,然后踮起脚尖一个飞旋就脱离了葆荼迩的身侧,只慌里慌张的留下一句:“反正这林子里所有的鸟都是我养的,你弄死一只我都跟你没完!”说完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害羞,反正立刻就销声匿迹,再也不闻半分动静。
葆荼迩摸了摸自己被清理干净的鼻头,飞身跳下树干负手而立,朝着桑叶叶消失的方向轻声道:“也好,你既喜欢这些鸟雀,即便它们毫无用处,本王便准了它们存在。”
站在花园外的法尘亚远远看着这一切,他一边摸着雪白的胡须一边摇头晃脑地离去,口中之言却十分开怀:“这位桑姑娘果然是个人物呀,咱们星月洞府终于有血有肉又有生机了!”
而桑叶叶经过此事后虽刻意开始对葆荼迩避而不见,但她闯祸的本事却是层层翻新,比如私闯尽通穴,被九仪压尘阵困在阵眼,引得葆荼迩不得不在百忙中赶去将她救出;或是她原本想在九希堂练练字,结果一不小心却将挂壁上琳琅满目的书本、物件弄得掉落一地,再也归置不成原来的模样,看着乱成一团的九希堂连法尘亚都忍不住皱眉叹气;最过分的一次就是因为她想吃烤鸡,便在星月洞府的后庭架起了一汪篝火,一时不察使得火势绵延,差点烧了整个星月洞府,等葆荼迩收到消息带着大队妖灵赶到时,桑叶叶早已被烧得头发焦躁,笑脸黢黑,最主要的是她也知晓若是当真烧了星月洞府祸及数千妖灵,她恐怕无论如何都难辞其咎,所以巨大的内疚加上过度惊吓已经让她失了心神,一见葆荼迩立刻迎面扑进他的怀中,不但用两只胳膊紧紧地圈着他的身子,脏乎乎的小脸更是直往葆荼迩的怀中蹭,嘴里还小声地讨着饶:“你不要骂我,我知道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信我,我再也不敢了!”
那些跟在桑叶叶身边,第一时间开始扑救烈火的妖奴早已被大火炙烤得心惊胆战而又叫苦不迭,如今看到妖王现身,以为这位桑姑娘免不得要被狠狠责罚一番了,哪知向来严苛刚正的妖王却搂着如同黑炭般的桑叶叶柔声道:“不过就是一场小火,难道本王还会怪你不成?不过下回可要小心,烧到自己就委实不值。”
四周的妖灵面面相觑,纷纷在心头腹诽:“都烧成这样了,还是一场小火?”
“下回?居然还允许有下回!”
“王上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被这浓烟熏傻了不成!”
“这桑姑娘到底是什么命格,闯了这般大祸连骂也没被骂上一句!”
而与一众妖灵不同的是法尘亚,他一直面带微笑的看着鸡飞狗跳急着灭火的妖灵,有一个妖灵实在忍不住便好奇地问他:“大妖司,您老人家在笑什么呢?”
法尘亚就咧开嘴摸摸垂到胸前的雪白须髯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话:“烧得好啊,咱们的妖后娘娘,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