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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献神女

百门之城底比斯的守护神阿蒙·拉,是古埃及新王国时期的最高神祗,而卡尔纳克神庙正是为阿蒙·拉神而建的祭庙。神圣的卡尔纳克神庙位于底比斯城外尼罗河河畔。神庙的围墙为一道道塔门所隔断,最外围的一座塔门正对着尼罗河,一条狮身人面像游行大道从尼罗河岸边一直延伸到此,雄奇伟岸的塔门前两座宏伟的方尖碑巍然屹立。

平民们等候在游行大道的两侧,虔诚而热切的目光紧盯着同一个方向,法老将带着他的臣子来参加这场盛大的仪式。

帕萨尔,作为一名高级祭司同时也是三大“第一先知”之一,虽然从未在公众面前出现,但他的传言一直在市井中流传。据说他天赋异禀、才华卓越,据说他长相俊美、超凡脱俗,据说他清心寡欲、不近女色,据说他年纪轻轻,已是最接近神的存在……如今,这样一位年轻的天才祭司将正式成为阿蒙大祭司。人们期盼着,埃及,在帕萨尔的祈祷之下,走向一个全新的辉煌的时代!

当法老一家出现在狮身人面像的游行大道上,平民们的欢呼声顿时响彻大地。

法老塞提一世走在最前头,佩戴装饰着白色鸵鸟毛的阿太夫冠,目不斜视,昂首向前。图雅王后走在塞提一世的身侧,佩戴装饰着金色羽毛的兀鹰头饰,目光沉静,面容安详。谢纳王子和拉美西斯王子走在他们身后,衣着华贵,步伐沉稳。一个是俊逸优雅的翩翩贵公子,一个是英俊潇洒的阳光美少年,堪堪将他们周围的兄弟姐妹比了下去。

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法老一家穿过高大的塔门走进前院,巨石堆砌的围墙将喧嚣之声隔在了神庙之外,前院已聚满了王公贵族及其子女、随从。

伊瑟扮作侍女模样混在其中倒也无人发觉。昨天晚上,她一番软磨硬泡,好不容易才说服齐娅帮她。今天早上,两人在房内换装,齐娅代替伊瑟留在房内,伊瑟戴上黑色短假发装成齐娅竟也瞒过了房门口的守卫。尔后,伊瑟又打晕了希曼大人的随从中最瘦小的一个,换上了她的衣着发饰,抹上了绿色的眼影,并要挟住另一个随从。希曼大人出门前还向一个守卫问道:“伊瑟呢?”那人道:“小姐还在屋内睡觉,没见她出来。”希曼大人命令:“你们都给我看紧了,在我回来之前,不许她出房门半步!”守卫答应着退下,伊瑟低着头跟在希曼大人身后,唇角上扬,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希曼大人本来就心烦意乱,也顾及不上随从们的异样。

在法老的带领之下,一行人通过第二道塔门进入宽广的立柱大厅。百余根粗壮的石柱仿佛从神造宇宙之时就已伫立在此,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森林,显得那么从容和自信。柱底座的占地面积超过了整个大厅的一半,石头的压力让进入此间的人类充满了自卑和惭愧。这大概就是人类在神面前应有的态度吧,伊瑟偷偷地四下观望,心想着。

随着行进的深入,光的关照离众人愈来愈远。到了神庙底端的神像座前,光线已无法到达这里,气氛愈加肃穆神秘,人们纷纷跪倒在神的面前,虔诚地祷告。黑暗给人的压力也迫使伊瑟不由自主地跪下。

神像下方响起绵长的絮语,那声音一会儿很远,远到你以为产生了幻觉,一会儿却又很近,仿佛一条蛇“嘶嘶”地钻进你的耳朵。伊瑟心里产生了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继而头晕耳鸣,那已经陌生的熟悉感骤然席卷全身,好热,好热,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体内挣脱而出。伊瑟的身体颤抖不已,四肢酸软无力,她仍极力控制住以免自己瘫倒在地引起他人的注意。但痛感愈来愈强烈,伊瑟已然到了极限,瘦弱的身体摇摇欲坠。

奇诡的事情发生了,那股洪水猛兽般的痛感忽然如潮水般退去,世界瞬间安静下来,伊瑟感觉自己的头脑一片混沌,若有若无的咏唱声从神像下方传来。伊瑟想要抬头看去,却发现身体完全不听她的指挥,像是被人点了穴道。只听见那空灵而又飘渺的声音一遍遍地重复着:“光荣归于奥里西斯,永无穷尽的王子,他通过了亿万年而直入永恒……啊,王中之王……大地重又回春,由于你的热情;昔日与未来是你的随从,你将他们率领……你的躯体广被,你的容颜焕发,犹如今后世界的田野和溪谷。请允许我的精神在地上坚守,在永恒中凯旋,允许我顺风航过你的国土,允许我插翅腾飞,像那凤凰,允许我在众神的塔门边得到宽宏的迎接……”

像是被风吹散了浓雾的大地渐渐显露出它的原貌,混沌不堪的脑海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伊瑟无意识地抬起头竟已毫无阻碍,跪在人群后方的她远远看去,神像下方的人淹没在黑暗之中。是帕萨尔大祭司吧?

突然亮起一点火光,头戴阿太夫冠的塞提一世手捧一盏油灯,置于神像前的桌案之上,盛满亚麻籽油的碗里躺着一根细长的拧绳,吐着柔和的火苗。帕萨尔背光而立,一袭纯白长衫,顺滑的长发直垂脚踝,黑与白的对比在他的身上看来有着别样的味道。

伊瑟凝神看去,然而帕萨尔的脸依旧隐藏在黑暗之中,她看不太真切,只能懊恼地垂下酸胀的脖颈。塞提一世开始为帕萨尔大祭司举行冗长复杂的上任仪式,在神的面前,在众臣的见证下。伊瑟没有了先前的新奇,只觉得枯燥无比,心里细细盘算起仪式过后如何偷偷留下来。

为什么她不时会做那种怪梦?她变成一只鸟,飞越海洋、沙漠与河流。为什么她会产生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感?身体好烫,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体内挣脱而出。还有刚才,她竟没有如上次一样晕倒,又是为什么?在那个家,伊瑟几乎感觉不到帕萨尔存在的痕迹。帕萨尔一心侍奉神庙,不曾归家;希曼大人从未在伊瑟面前提及他;伊瑟也曾向齐娅打听,却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其中,有什么缘由?在这神秘幽深的神庙之中,又隐藏着多少秘密?

伊瑟忍不住颤抖起来,既是对探索未知世界的激动,或许一切谜底都将揭晓;又是对前路未卜的忐忑,或许她将命丧于此。但最终,好奇心战胜了一切,伊瑟决定留下。

仪式结束了,一行人跟着法老鱼贯而出,伊瑟神不知鬼不觉地藏身到粗壮的石柱之后,神庙的深处归于静寂。帕萨尔一袭白衣,立于神像身前,一动不动,像是化作了一座石雕。没有风,神庙深处的空气经过漫长岁月的沉淀,仿佛连时空都静止了。

伊瑟站在石柱之后,恰好将帕萨尔的背影收入眼底。此时她却又踌躇起来,贸然打扰定会惹帕萨尔不悦吧。小油灯里的亚麻籽油已近告罄,仅余的一小截拧绳挣扎着绽放出最后的火花,然后摇曳着熄灭。浓重的黑暗瞬间将两人吞没,伊瑟更不知如何是好了。

帕萨尔突然轻咳一声,幽幽道:“你回去吧,不然会惹你父亲生气的。”

“你知道我在这儿?”伊瑟从石柱后走出,虽猜到帕萨尔会有所觉察,也还是十分惊愕。没料到自己的声音在这大厅里似被放大了很多倍,于是又压低声音说:“我有事找你……”

“那是你的事,我帮不了你。”冷冰冰的声音里满是拒绝的意味。

“你还没听我说呢,”伊瑟执拗地坚持着,“伊莫罕大祭司猝死,我只能求助于你了。”

“我?我为什么要帮你?”语气明显的不耐烦。

“你是我的……哥哥……”伊瑟弱弱地答道,明显的底气不足。

“哥哥?”帕萨尔嘲讽道。伊瑟惊疑不定,难道他知道,知道她并不是他真正的妹妹,知道她来自未来?黑暗中,伊瑟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帕萨尔继续说道:“我怎么配当你的哥哥?你的父亲什么时候把我当过他的儿子?”声音里流露出明显的憎恶以及绝情的情绪。

伊瑟被那样强烈的煞气吓蒙了,定在原地,待帕萨尔的脚步声消失在黑暗的深处,才慢慢回过神来。于是乎,伊瑟只得悻悻而归,直面另一场“暴风雨”了。

夜幕低垂,卡尔纳克神庙中的圣湖平滑如镜,泛着幽幽的蓝光。突然间,一件黑色的物什冒出水面,掀起阵阵涟漪。那物什慢慢上升,竟是帕萨尔大祭司从圣水中站起身来。湿漉漉的长发将他赤裸的修长身躯包裹住,那瘦削柔弱的背影一分惊艳、两分性感、三分邪魅、四分神秘。

沐浴净身完毕,穿上一尘不染的亚麻白衫,帕萨尔趋步前往圣堂。圣堂即祭祀殿,仅有法老和阿蒙大祭司方可进入此中。每天的黎明和傍晚,阿蒙大祭司必须在圣湖中净身后到祭祀殿为神像焚香抹油以唤醒拉神的灵力,并且要在神像前咏唱赞诗以祈祷埃及的国泰民安。

帕萨尔今日正式升任为阿蒙大祭司,按理说,此时是他第一次进入祭祀殿,这个远离世人的神圣之地。按部就班地焚香抹油,帕萨尔虔诚地念出《拉的赞歌》:“赞美你,拉,正义的主人!来自隐秘神龛的最伟大的神。这创造了一切的灵魂,在自己的舟上,任性地缔造了群神……”在这一系列的仪式中,帕萨尔的动作之娴熟,表情之自然,完全没有历任阿蒙大祭司第一次到此该有的自卑与惭愧,他竟然像是这样做已经很久很久了……

图雅王后富丽堂皇的寝宫里,灯火通明,歌舞升平。

一群身材火辣的舞女在宽敞的大厅里翩翩起舞,随着音乐的节奏表演令人称奇的精湛舞技。她们跳跃、旋转,随心所欲地弯曲她们的身体。在一众抹着黑色眼影的舞女中,尤以当中抹着绿色眼影的舞女最是起眼。她的舞蹈在炫技之余更多了一分灵性,一对丹凤眼左顾右盼、妩媚撩人。

一舞既歇,拉美西斯不以为然,小声嘟囔道:“这舞跳得也不怎么样嘛!母后还说是全埃及最厉害的舞女,还是伊瑟跳得好看。”拉美西斯一想到伊瑟,眼角便有一丝笑意荡漾开来。

图雅充耳不闻,欠身问向身侧的法老:“妮菲塔丽如何?”

塞提一世眉头微蹙,沉思道:“舞技非凡,容貌出众……我怎么觉得她看起来眼熟,倒是极像一个人。”

图雅心里一惊,似是担心塞提一世想起什么,忙搪塞道:“在孟菲斯的时候,我就一直把她带在身边,法老想必什么时候见过她,所以看着眼熟。”的确,在孟菲斯的王室夜宴上,图雅本是安排妮菲塔丽献舞的,但拉美西斯突然提议要求伊瑟献舞,伊瑟那支舞跳得极好,夺了众人的眼球,于是妮菲塔丽的节目只得作罢。

塞提一世也未多想,眉头轻展,心安道:“既然你打算选她作为新任献神女,就没必要事事过问我,我对你一向是极为放心的。”

在古埃及,女性中有两个特别的群体——舞女和献神女。舞女穿梭在各种宴会之间,是上流社会的玩物。献神女则受到人们的尊重,侍奉拉神,在一定的时候嫁给阿蒙大祭司为妻。但献神女需出身贵族家庭,舞技精湛,且必须天生丽质,堪称国色。

“妮菲塔丽!”图雅唤道。涂着浓重的绿眼影、丰腴高挑的性感女郎趋步上前,跪伏到地上。“我将你收作养女献给阿蒙·拉神,你可愿意?”图雅询问道,语气却不容置疑。

“我愿意!”妮菲塔丽喜形于色,连忙应允。娇艳的容颜美丽不可方物,竟似流动着青春的活力与生命的光辉。

妮菲塔丽本是孟菲斯最出色的舞女,在一次贵族的宴会上被图雅王后相中。于妮菲塔丽而言,图雅王后是救命恩人一般的存在。妮菲塔丽深知,如果留在孟菲斯继续当一名舞女,即便她一再坚守也终将沦为男人们的玩物。她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跟随图雅王后,即便让她一辈子跳下去,只要能出淤泥而不染,她都甘之如饴。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会成为献神女。这对埃及人来说,是莫大的荣耀。图雅王后的再造之德,她妮菲塔丽定当没齿不忘!

夜深了,神庙圣湖边宽阔的草地上,白衣的男子静静地平躺着,漆黑的瞳仁倒映着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竟似泛着奇异的光芒。男子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似在渴求着什么,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从他那绝美的容颜上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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