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诧异，按理来说，恢复了眼前这个低等智能生物的意识后，这个低等生物应该会痛不欲生、涕泪满目，起码也是懊悔悔恨才对，毕竟是整个世界观的崩塌，怎么可能就那样无声无息地置之不理了。可他完全没有想到，对面这个低等生物居然可以如此的镇定，头脑中的思路还是异常的平稳，居然没有任何的波动，而且也明显不是被吓呆了，头脑中的生物电正有序地运转着，对他刚刚说过的话进行着盘旋和算计。
“如果无法穿越时间，那你们又是如何知道历史的细节的？还是说都只是你们的揣测？”这是罗诺睿瑄最大的疑问，本以为只要可以时光旅行，那历史便不过就是隔壁家的家长里短而已，但如果没有时光旅行，任凭这些高级生物多么的厉害，又怎么可能知道那么久远，甚至现在已经化为烟尘的过往呢？
“其实和你们一样，你们可以从地质结构中读取过去的信息，我们也可以，只不过我们的介质不是地层，而是光。所有的光都会吸收它所经过的物体的信息，然后再携带着这些信息离开，所以，全宇宙的光都是信息，整个宇宙在我们看来，就是一个大型的图书馆，携带着所有我们想要知道的东西。当然了，你们距离我们的时间比较久远了，有些光已经走得太远，但还好，银河系中有着无处不在的黑洞，因为引力的问题，光进入后就会被吸附住，虽然我们进不去这些高维空间，但是我们可以用更强大的引力将这些光吸附出来，这样，那些久远的信息也便可以被获取到了。”
“这些光所携带的信息只能反应事情的发生，那你们的实验体也并不是过去存在过的生物，你们不过是模拟了一个事件而已，并不算是历史的重现，跟历史不还是有着巨大的出入。”实验对象不同，实验的进程便会千差万别，但不是罗诺睿瑄质疑他们这些生物的智商，他只是好奇，他们应该不至于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你们还是太低估了光的作用和我们的能力了，光所携带的远不是发生的事情本身，而是将所有事件分解为各个信息流，而所有生物体也都在这些信息流之内。我们可以通过反向编码，读取这些生物体的基因结构，然后按照每个生物的基因链重新编制出生物体。所以我们的实验体和真实存在过的生命，是完全一致的。我们在每场实验的最开端，除了必须加入的那些实验元素外，所有的因子都是历史的真实反应，无论是实验体的记忆、生存环境还是社会结构，都是确保百分百的还原，所以，对于实验的结果，你是不需要怀疑的。”
“我不是怀疑，只是感到好奇而已。你们有寿命的限制吗？”
“当然有，我们的寿命大概在八百年左右。”
“如果时间真的如你所说的，是线性发展的，那我们智人的寿命也有百来年，如果你们是要观察整个社会的发展，那无论如何，你们一场实验就可能要用掉几百年的时间，你们难道一辈子都只是为了做一个实验？又或者说，你们的这个实验场也只不过是在我们的脑袋里灌输了时间的痕迹，而不是真的花上数百年的时间来进行真实的实验。”
“我们和低等的蓝人的实验当然不一样，我们是真的花上数百年的时间来观测实验体的，几百年那还是短的，如果是蓝人那样寿命达到四百来年的生物，我们的实验要花上上千年的时间。而且这个时间也是实实在在流逝的，不过只是时间流逝速度快慢而已。”
“我好像明白了，你们利用引力来降低时间的流速。”
“不错，银河系核心就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引力场，这里有个非常高阶的维度，我们的实验场就设置在银河系的核心，越靠近核心，时间的流速越慢。我们在这里设置了五个等级的实验场，等级越高，实验的时间越长，所需要的时间流速就越慢，最慢的只有正常时间流速的不足2%，所以就算你们感觉过了一百年，我们也不过是两年时间，但两年已经是非常漫长了，所以我需要在一年时间内，找出我们想要找到的答案。”
“你刚刚说你可以给我永生？”
“是的，只要你帮我们，让你永生只不过是信手拈来而已。”
“我的所有记忆都是真实的吗？”
“是的，你的记忆由两个部份组成，一个记忆是最初作为一名普通实验体的记忆，那个实验体在三个实验场中穿越，引起了我们的关注。另一个记忆是那个实验体闯进了我们真实的世界，成为唯一一个居然跳出实验场的实验体，所以我们又给你营造了一段真实的历史，所以你有了两段不一样的记忆。”
“好的，我记得我有去过一次蓝人的世界，有个蓝人跟我说过，他们之所以不能永生，是因为智能生物都有一份自主意识，而他们无法确保自我意识的永恒，一旦自主意识消散的话，生命体也就只能成为行尸走肉了。”
“没错，自主意识确实是区别是否是智能生命的根本。”
“那你既然说你可以让我永生，那说明你们已经搞清楚了自主意识的存续问题，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你们自己的寿命还只有八百岁。你们可以让我这个低等生物长生不老，却没办法让自己长生不老，我实在无法相信你的这个承诺。”
“我知道，蓝人骗了你，当然，我们也可以骗你，只不过没这个必要而已。你忘了我跟你说的前提，是你先帮我们搞清楚实验的目的，那样我才能帮你实现永生的目标。而我们实验的目的，就是搞清楚如何让自主意识永生。”
“我可以问得更清楚点吗？”
“不行，为了保证实验的结果，我不能告诉你太多。”当然，不是不能，只是毕竟这个实验体是带着记忆进入实验场的，虽然即便引起恐慌也不会有多少太大的副作用，大不了就是毁掉一个实验场而已，但他没有太多时间节外生枝。
“好，这个道理，虽然我低级，但我明白。那我还有一个疑问，算是我上辈子一直困惑的一个迷团，刚刚也如你所说，地球周边的月球是地球的丧钟，智豕和我们智人都是毁在它的手上，可是蓝人呢？难道以他们的能力，对付一颗卫星还没办法，就算他们没办法，你们呢？一挥手，全部的月球应该都尘归尘，土归土了，月球怎么还有可能会灭绝你们呢？”
“你太低估那些月球了，蓝人试过销毁它们，我们也试过，但都没用。月球不过就是一个容器罢了，它里面有个高密度的高维度空间，体积非常的小，你们心目中的纳米级跟它比起来，都是宇宙级别的存在。所以，当初即使是蓝人销毁了月球，也没有在意那个小玩意儿，结果，它们就是被那小玩意灭绝了。当然，和你们不一样，蓝人是在一瞬间被灭绝掉了，更像智豕，只不过不是辐射波而已，而是类似于宇宙刚刚诞生时的情况，高维度空间极速扩张，随着维度的消逝，引力消逝，转为了热能，整个太阳系被加热电离，蓝人可以说是在瞬间蒸发掉，但因为原来的体积太小，这种扩张范围并不大，延伸到太阳系边缘后就消散了。随后太阳系的温度再次极速下降，蓝人的基因在高热低温之后，进行了重组，于是就有了我们。”
“好残忍的宇宙！”
“是的，所以我们根本不知道会是以一种怎样的方式被更迭，在蓝人的那次灭绝中，整个太阳系都已经快要消失怠尽了，但月球所在的位置上，还有三个高维度空间，那里有一个是为我们准备的，而我们根本束手无策。”
“对了，一个技术性的问题，你们有数亿个实验场，我是智人中唯一一个穿越实验场的，那蓝人呢？如果他们可以自由在各个实验场之间穿梭的话，会不会影响你们的实验。”
“不可能，我们的实验场之间都有屏障场存在，任何经过的东西都会化为灰烬，而你之所以还在，就是因为你是经过一些改良的，这也是我们接下来实验的目的。”之前的问题，可以说他都意料到了，不过这个问题却出乎了他的预判，他不知道，为什么罗诺睿瑄会问这个问题，难道真的是技术上的考虑，但比这个迷人的技术浩如烟海，为什么会对这个问题感兴趣。
而更让他迷惑的，是对面这个低等生物在听完这个答案后，居然会心地笑了，在眼下这个场景下，无论如何应该也不至于会高兴啊！
“你为什么突然还开心了？”他实在忍不住想问，虽然他可以读懂对方的心声，但是对面这个智人的脸部表情好像根本没有经过自主意识似的。看来，他真的小看眼前这个低等生物了，这个人跟日常他曾经接触过的那些奴仆智人好像完全不一样，难道完整体的自主意识真的可以完全改变一个生物？
“我在第二段记忆之前，有从蓝人世界离开的印象，那些蓝人利用了我穿梭黑洞的机会，也就是你们实验场之间的导线，把许多的病毒球分散到各个实验场去，如果真的让那些病毒球进入不同的实验场的话，那我就真的罪大恶极了。说真的，当下我真的是痛心疾首的无以附加，我单纯地以为蓝人既然相互之间可以如此坦诚，肯定对待我们也会一样的直率，没想到，还是自己太过于可笑了。”
“那你为什么还会相信我呢？”这并不是他想要问的第一个问题，在罗诺睿瑄以上想法刚一略而过的时候，他便发现了一个很可笑的念头，但等罗诺睿瑄把话说完，他的好奇心又被另一个问题占据了。
“我不相信你，其实我也不恨蓝人，只是自己肤浅而已，没有一种生物会将信任交给比自己低端那么多的生物，这倒不是弱肉强食，不过就是生物利已的本能作祟。我记得蓝人说过，智人和他们的差距就像植物和智人的差距那么大，那我们智人在他们眼里，当然只是工具而已了，这些并无可厚非。只不过是我非要把自己摆到与他们同样的位置考虑问题，这不是他们的错，是我的问题。而对于你们，我更没什么可以讨价的余地，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讨论自尊是很幼稚可笑的。所以，并不是我相信你，甚至于你会这样屈尊降贵来和我谈，本身就可以肯定是一场阴谋，但你也说过了，是你制造了我们，你是我们的上帝，我根本没资格去谈论是否相信上帝，我只能照着上帝定好的轨迹行动而已。”
“我从来没有和一个智人谈话过，蓝人倒是说过一两次，但如果你代表的是智人的普遍水平的话，我必须说你让我对智人有很大的改观，你们还是有一些可取之处的。”
“我应该对你的话表示感谢吗？”罗诺睿瑄对于刚刚接受的宇宙真相不得不说是震动异常，但为了寻找真相已经跌宕了如此之久，罗诺睿瑄已没有多少心神再去纠结事实的恐怖，在无法改变的真实面前，他连震惊都已经懒得了。
“不需要，如你所说，对于你们的感谢，我并不在意，而且不是出于鄙视的不在意，而是自然而然的无动于衷。但我还是有个问题请问你，”他本来是想得到罗诺睿瑄的许可后再发问的，可是他发现罗诺睿瑄居然也是完全的脑袋空白，甚至让他怀疑是不是刚刚断了这个低等生物自主意识的连结点而让他变傻了。
既然罗诺睿瑄如此动静坦然，他也便继续问下去：“我们本来以为你会被真相完全击垮，甚至疯掉，我们已经做好了你废掉，然后再造一个你的准备了。可没想到，你居然这样漠不关心的样子，好像完全的事不关已，而且我也读不出你的想法，难道这样的宇宙真相也完全打动不了你吗？”
“虽然在你们看来，我不过就是一只在你们的实验场中乱窜的蝼蚁而已，但就我自己而言，我经历了非常多，我的整个宇宙观在这些经历中也不断地荡漾交错。说实话，我对宇宙的组成甚至有过非常多绮丽玄幻的想象，这些异想要比你告诉我的真相，更诡异多了。所以无论你告诉我什么，我都不会感到震惊的。”
“仅此而已？”他对这个答案并不是太满意，因为这个答案太过于简单，跟没有得到答案并无多大区别。
“其实，你觉得我会震惊只是出于你的知识构架而已，按照你所说的，你们这个群体缺乏想象力，你们的一切科学进展不外乎都是从实验或者亲身经历中得来。而我们智人因为身体条件的不足，我们不得不通过想象力来构架整个宇宙，而回到你告诉我的真实宇宙上来，其实这种结构和我们智人对宇宙的想象，在其内核上是高度一致的。”
“你们智人有想象过这样的宇宙构成？”
“当然没有，怎么可能，如此诡异的真相。”
“那为什么说高度一致？”
“对我们智人而言，一个人的认知，不外乎就是客观或者主观。对一个以自我感知为核心的人而言，他只要感觉到自己活在真实的地球上，和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智人一样，那一切对他来说，就没有任何的区别了，真实的宇宙真相如何，也便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是，如果按照唯心论而言，确实如此。但这并不能代表大多数你们智人的想法，而且这也跟真实的宇宙观出入甚大。”
“好，那我们说说真实的宇宙观。我想问你，我们是真实的智人吗？还是只不过是虚幻的存在？”
“当然是真实的，你们的一切都是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人，包括形成你们的记忆，你们的基因，与过去的智人是一分未差的。”
“好的，那我们存在的地球是虚幻的吗？”
“也不能算虚幻的，你们所在的地球确实已经不在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地球的位置上了，但实验场中的地球也是按照真实的地球制造而成的，是完全一模一样地被摆在了那里。乃至于太阳系都是按照其既有的比例和实物，被摆在了那里的。至于地球的宇宙背景，确实是我们的投射，而不是真实的宇宙背景。”
“这个宇宙背景，对于我们智人而言，本就看不到，摸不着，是否真实又有什么关系。那还一点，实验场中的所有物理系数又是否是真实的呢？”
“都是真实的，我们要研究的是真实的人类社会内部构成规律，容不得有丝毫的偏差纰漏，为了真实地反应历史上的一切，我们是完全按照真实的宇宙规律来进行实验的。虽然在实验场外部，光的速度被大辐放缓，但在实验场内部，光的速度却是正常的速度。”
“那就对了，既然时间、空间、人间，实验场内与真实的历史是完全没有出入的，那从唯物学的角度出发，又有什么理由认为一切不是真实的呢？”
“这，好像也有道理。”
“真正的道理并不在于此，我从一名智人的角度来看，这一切是否可以等比成另一种情况。你们是一种更加高级的外星智能生物，我们智人生存在一个星系里，这个星系与太阳系极度相似，但却不是，而在我们周边，也挤满了与我们一样的低端智能生物，这些生物和我们一样，密集聚集在银河系的中心位置。而你们这些高级生物给我们设置了交流的屏障，让我们一直无法与外面的生物互通信息。而这一切，正是智人当年对外星生物最热衷的一种想象。”
“确实，这样来看，真实的宇宙还真的没有跳脱出你们的猜测核心，不过，虽然核心没变，但核心的整个外围却完全天翻地覆了。”
“那又如何？其实，只要不知道，真相如何又有什么重要。对你们而言，我们是历史的复制，但对我们而言，我们却是历史的重生。我们不是虚拟的，我们也不是机械的，我们是与历史一模一样，有血有肉的生命，而生命的存在便使一些虚幻都具备了真实的属性。当然，这也不过是我个人的看法，虽然我看不透你的思想，但我觉得，对这些话，你估计是认为我在自欺欺人，自我麻痹。”
“是的，我确实有这样想。对我们而言，你们就是一场实验，你们所有生存的目的，不过就是我们实验的结果。但经你一说，确实对你们本身来说，是否是实验无关痛痒，你们只需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的东西其实就是不存在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你们怎么知道自己并不是实验的一环呢？”
“啊？什么意思？”他本来以为谈话已经进入了尾声，他需要尽快开始他的实验，虽然这次聊天也算是有些许的收获，但明显与自己的名望比起来，这些都不过是撼树蜱蜉而已。但罗诺睿瑄最后的这句话，却让他吃惊不小。他本来应该是最看不起这些低等生物的，但或者面前这个人真的知道些什么。
“智人有句糙话，剃人头者，人亦剃其头。我们的不同可能只在于实验操作者的区别而已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