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价。
来了这镜永楼,还有人在乎代价?
江宛易久久不发一语,既不追问也不退让。屏风后的那人也不着急,似乎很是悠闲地倒了一杯茶,然后,一只持着茶盏的手自屏风下探了出来,随意地放在了江宛易的身前。屋内光线十分灰暗,饶是如此,江宛易也能看出这一只手的主人,肤色并不白皙,勉强算是健康的小麦色系,应是常年日晒的结果。
从这只手来看,此人应当是一名年轻的男子,因为他手面上的皮肤即使在极暗的光线下,看起来也是光润细腻的,如果不是长年养尊处优的生活,显然是不会如此。另外,这人左手的指关节明显的突出,证明他十分善用攻击法术,且拥有极高的灵力造诣。
江宛易略一思索:年轻男子,养尊处优,灵力高强,善于攻击。镜永楼的楼主,和传闻中别无二致。他拿起茶盏刚抿了一口茶,对面那人却笑了:“你倒是不怕这茶有毒?”江宛易略一挑眉反问道:“镜永楼,还稀罕区区人命吗?”
“哈哈哈哈哈你倒是爽快,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唉实在可惜啊……也罢,既然如此,我给你一句忠告如何?你要知道,风王可不是什么好主子,你豁出一切忠心耿耿地跟着他,最后也不会得到善终。所以说啊,及时回头才是正路。”
江宛易垂眸看着杯中浮浮沉沉的茶叶,再一开口宛如梦呓:“你以为我是为了他?你们都以为我是为了他……可是”他忽然顿住不再说下去了,脸上神色又经历了几番变幻后,最终还是归于平静无波,“别说那么多了,总之,我定要取安王这条命。”
听罢,屏风后的人忽然“唉”地一声长叹,却像是在嘲笑他一般,听上去很是做作。他又低头抿一口茶,把嘴巴弄的啧啧作响,十足十的轻浮:“我是怕哟,怕你买不起哟~恕我直言,此时的你,身上真的没有什么能让我感兴趣的东西,你就是牺牲一切,也不足以付清这件事的代价。所以说,不如你还是换一个?”
江宛易皱起长眉,眼瞳染上了一层薄怒:“那你告诉我他在哪,我自己去杀了他!”
“唉……”又是一声叹息,只不过这次听起来倒是真诚了许多,他感叹道:“怎么劝都不好使,怎么拦都拦不住…既然如此,卖给你也罢。不过我得准备一番,明晚会有人带你过来,清算咱们这笔买卖。”
“那我的代价是什么?”
“你的代价呀…”说到此处,屏风后的那张脸忽然浮现出一抹极为邪气凛然的冷笑,虽是在笑,那笑却能让看了的人,只一眼便冷到灵魂最深处。昏暗之中,他的双眼依然亮的惊人,欲望、贪婪、渴望…无数种情绪汇集在一起,点燃了他的眼睛。
“爹爹怎么还不来啊?”江心渝等的着急,又总不见传来消息,心中越发焦躁起来。遥曲和遥歌两个人,从一进门开始就好像被人药哑了似的,一声不出一字不发,实在是太无聊了!这屋子里也没别人…有没有谁能来拯救她呀?!
仿佛正使应了江心渝的心意,房门突然被轻声扣响,温柔又耐心的节奏力度,让江心渝暂时忘却了心头的躁意。
“请进!”她连忙扬声,一双水灵圆润的鹿眼巴巴盯着那扇门,满是期待。那门在她的热切注视下被人轻轻推开,缥色轻纱袅娜地荡漾在脚边,着了霜白玉鞋的一双纤足缓步踏来,自下而上望去,便见来人腰若约素,身缚银丝缕,行走起来衣缦翩跹,飘然若仙。
那女子眉似寒天雪,眼似春雨幕,鼻似连云岭,唇若含羞瓣。一颦一笑间柔情似水,暖意融融,教人一看便恨不得当下就从心里开出一朵娇花,撷来献给她。那美丽的景象由远及近,越发清晰起来,江心渝的瞳仁也随之一点点地放大。
那女子一进门,视线就一刻也不离开江心渝。她轻移莲步,微微福身施礼时,江心渝脑中想到了盈盈一水间,浮着一只美丽高贵的白天鹅,她全然忘了自己身处何地,更不知收敛面上的表情。
女子凝视着她,低头掩唇一笑,落在江心渝的眼中,只觉得此时此刻人间万物俱已失了色,世间所有的美好全加起来也抵不过眼前女子的一笑。那女子轻启唇瓣,酥脆的嗓音脱口溢出:“十年不见,姑娘见了桂儿怎还是如此神情?倒叫奴婢心下不安了呢。”
是了,早在她的脚刚一踏入这扇门,江心渝就知道来人是她了。普天之下再无人能美到如此地步,十年前的江心渝艳羡着迷,十年后的她,还是会对着同一个人,心醉潦倒。
“桂儿姐姐!”江心渝一下子蹿上前去,却又顾念着镜永楼的规矩,怕给姐姐惹麻烦,一时间又不敢太亲近。而桂儿这次却像是毫不在意似的,径直走上前轻轻捏了捏江心渝的小脸,笑得很是亲切。
“赤涵大人命奴婢来带几位贵客前去一会。”她对着屋内三人徐徐施礼,侧身迎请。遥曲这才懒懒地直起身子,脸上神色看上去像是才刚睡醒一般:“终于完了…那便快走吧。”
又是正厅,似曾相识。
多年过去,赤涵仍是神采奕奕,宝刀未老。许是镜永楼终年不见阳光,他的皮肤白到透出了青色。而在他的身边,永远立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丑陋的容貌,温润的瞳仁,便是灰汲。
“哎哟!这是谁啊!”赤涵一见了遥曲就夸张的大叫,那尖利的语调把江心渝都吓了一跳,而那房中的众侍者却保持着面无波澜,恭恭敬敬地垂首而立。赤涵脸上的欣喜显而易见,是不容掩饰不容伪装的,他一脸不正经地对着遥曲调笑道:“我还以为你续弦了呢,这么久也不来看我!”他大大的翻了个白眼,一副傲娇姿态。
遥曲倒也不以为意,转脸就回他:“我还以为你有儿子了呢,不想还是这么不长进。”这一句话就让赤涵顿时蔫了下来,就如被人当头一盆冷水浇下。他最讨厌别人催他娶妻生子了,这么多年仍是不见他有丝毫的改变。
“赤涵叔叔,我爹爹呢?”江心渝的眼睛在屋子里寻了半天,也没瞧见她要寻的那人,实在无法,她只好开口问人了。
“你爹江宛易呀,他好着呢,一边儿歇着去了。”赤涵漫不经心地随口一答,却叫江心渝更加疑惑:“一边歇着?他怎么会不来跟我们一起呢?”赤涵闻言不再接话,倒是遥曲抬手点了点江心渝的脑门:“镜永楼中的买卖双方都是不能以真容相见的,你爹与赤涵自然也不能在此碰面。”
“啊?那我们也是客人啊,我们见到的赤涵叔叔难道易了容?”话音一落,赤涵便忍不住捧腹大笑:“哈哈哈哈这小妮子有趣的紧!哎呀你见到的我就是我本来的样貌啦,你不是我的客人,你是阿曲的侄女啊,都是自己人!”
“这就奇怪了……我是你们的自己人,我爹却不是……好绕人啊!”江心渝闹不明白,心中有些抓狂。
“哎呀小丫头,这人间万事啊,看不明白才是最好的,看得太明白又有什么意趣?人活一世,最难得便是能糊涂一场啊!”
一阵闹闹腾腾的拉家常,赤涵表现得十分热情亲切,在将所有人都安顿好之后,他转身坐回主位,一个人自顾自的发了许久的呆,直到灰汲敲门进来。
“大人,我已将他们都安顿好,并吩咐人手暗中看着他们,必不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情况。”
赤涵略一颌首,疲惫地闭上双眼,灰汲则立在一旁安静的等候。许久过去,赤涵深吸一口气,再度睁眼,眼底已然布满决绝之色。他微微张口,声音染上些许暗哑,听上去有着说不出的无奈和厌倦:“走吧。”说完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大步走了出去。
直到他走出这间房,灰汲都没有立刻跟上。当赤涵的背影已然消失不见之后,他才敢抬头,他安安静静地凝神看向那人离去的方向,一双手在宽大的衣袖之下渐渐收紧。他咬着下唇,眼中尽是挣扎和悲哀,只是这一切,那人都从不曾看见。
赤涵一步一步,坚定沉稳,他沿着之前江宛易走过的那条路,一步一步地踏上旋梯,又一步一步地走到那间悬空密室的门前,直接推门迈了进去。屋内的摆设与之前别无二致,光线依旧昏暗,屏风依旧横亘在两人之间,使彼此不得见真容。还有茶香淡淡,幸而还有这茶香,赤涵才能勉强维持着自己淡然的神色,尽力压抑住心中的那份恶心感。
“来了?”屏风后的人扬声,声音不再如之前那般失真,这次他用的是自己真正的声音。
“这里是我的地盘,别妄图喧宾夺主。”赤涵淡淡道。
那人轻笑一声,忽然一记飞脚将那碍眼的屏风踹翻,砸在地面上“咣”的一声,撞碎了屏风的一角。赤涵面色如常,实际心中已是波涛汹涌,他必须要忍住,一定要忍住,千万不可翻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