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梳妆台前,青葱的指捻起一点梅色的胭脂点于唇上,镜中女子面如白玉,颜若朝华,立刻又添了一分明媚艳丽。三千青丝披散在肩头,她轻轻挽起,亲自疏了一个发髻,用一根银质发簪固定,稍作整理后满意地一笑。
这种装扮,很好。
辰时一刻,大内总管和顺举着明黄的卷轴迈入大殿,尖声高唤:“皇后接旨。”
红月并未跪下,端坐着素手一摆:“那就请公公宣旨吧。”
和顺看向她,突然大惊失色:“皇后娘娘,您这是梳的……”皇上尚在人世,皇后竟然疏了寡妇髻!
红月冷笑出来,她的丈夫已死。“反正公公也不是来检视本宫仪容的。还请公公宣旨,误了时辰,谁都担待不起。”
额上流下一行冷汗,和顺打开圣旨,一字一句地念,红月都听得真切。
什么皇后私通瑞王,逼宫谋反,忠国侯大义灭亲,什么帝念夫妻之情,废黜后位,恩准她在神庙清修思过……
父亲到底还是放弃了她,幸好瑞王逃走了。
“皇后娘娘,领旨谢恩吧。”和顺合上圣旨,依旧恭顺地行礼:“离都尉在宫外,将亲自护送娘娘前往神庙。”
红月依旧笑着,可那脸是冷的,未曾接过圣旨径自出了宫殿。她是待罪之身,竟然还有车辇。宫女将她扶上去,放下纱帐,不多时便到了宫外。
离含歌一身藏蓝的简装,未曾梳任何发髻,墨黑的长发只在脑后高高吊起,显得越发挺拔坚毅。他没有打伞,几缕发丝黏在两颊,肩上的布料已经湿透,然后脚下的一双小羊皮的靴子却没有溅上半点水渍。
“有劳离都尉了。”她在纱帐后轻道,隔着纱帐看着离含歌的影……就连他班师回朝时也没有讲过,轩辕北竟然让他来送自己。
离含歌没有说话,翻身上马,挥了挥手,一队人马缓缓前进。
江国的神庙距瀛都尚有三天路程,落于万丈高的云绝山顶,异常崎岖陡峭。离含歌似乎有意放慢行进的速度,直到第四日的下午,整个队伍才行过半山腰。
“我想下去走走。”三天来不曾说过一句话,开口就是请求。离含歌犹豫,又听她道:“听说云绝山有成片的枫树林,到了秋天极美,左右最后一程,我想看看。”
含歌嗯了一声,示意宫女扶拉开纱帐,红月下了车,站到他身边,兀自道了句:“陪我走一段吧。”
毕竟是深秋,午后烈日当头,山中也总是凉爽。四面都是苍茫的秋色,渐渐向大地弥漫开来,一条蜿蜒的小路直通往后山,他与她默默走着,不远处的侍卫遥遥相随。山路本来是青石铺砌,因为不常有人走,石板间生了无数杂草,她一双素白的绣鞋,提着裙角并未感到任何吃力。山路一转,只见刀劈斧削一般,面前竟是万丈悬崖,下临着千仞绝壁。而西方无尽的虚空浮着一轮艳阳,四面都是呼呼的风声,前方幽暗的深渊不知通往何处。
头顶上是一树一树火红的叶子,像是无数的火炬在半天里燃着,而她的身上只有冰冷的寒意。
“为什么选在这里动手。”说话间动了动手指,素白的水袖微微晃动。
“那个随驾的宫女,会代替娘娘在这里清修。”离含歌慢慢向后退了一步,看见她耳边细碎的发,突然只盼他们的对话可以再长久一些。
“含歌,我……”一瞬间,她生出极大地冲动,想将那些统统说出来,却又被堪堪打断。
“皇后娘娘,微臣不过奉旨行事。”
声音又冷又平,红月听得真切,有片刻的充愣,往前踏了一步:“含歌,我是若若!”
她在等着离含歌诧异或者惊喜的表情,然而他却皱眉。“若若?若若是谁?”
他嚼着那个名字,面露疑惑。
他竟然忘了若若……红月往后退了一步,盯着他全然迷惑的面庞。
这么过了一会,她又释然,眸光流转了一圈,扯开嘴角:“你以为能杀的了我,就凭这几个?”
说话间一队人马已经围上来,他们身着乌金的战甲,人手一柄三尺长的劈刀,而他们包围的队形十分奇特,在前方让出一个出口。
千人斩。
离含歌正色,后退一步:“皇上有旨,格杀勿论,死不见尸。”
格杀勿论,死不见尸!
红月叹了一口气,目光越过离含歌的肩膀落在不远处的一个地方:“轩辕北,你说过,不伤我的孩子。”
那道玄黑的身影纹丝不动,也没有回答,她骤然大怒:“轩辕北!”
那声音凄厉,一遍一遍在山谷中回荡。
轩辕北、轩辕北、轩辕北。
男人侧首,满山的红叶早已经红透了,四处都像是要燃起来一般火红的明艳,十里妖红都落于他的眼中。相比于对方,他显得异常平静:“息红月,朕说过,不伤你的孩子,可没有说,不杀你!”
红月一震,愁云惨淡,袖中滑出血红短刀。
她踏出一步,横刀而出,同时一把宽厚的刀锋朝她当头劈下。
铮。
千人斩阵,阵中一千人,每人只有一刀,一千刀,是天下间最厉害霸道的刀阵。
轩辕北是要她死,她偏要出逃升天。
没有人比她更熟悉刀法刀阵,每一个阵法都有缺口,只要找到缺口,阵法打乱,千刀失准,没有人能够砍中她。
刀法上,息红月从来没有败过。她的外公是叶南天,曾经的天下第一高手,传她身怀绝世刀法,她打败了无数高手,几乎觉得自己天下无敌,太自信,太狂妄。她轻易地找到了那一个缺口,当那个位置上的人抬起头时,她几乎没有正眼去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