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毁了我,如今我也毁了你,更杀了你的父母。我们之间似乎永远有仇怨,永远不可能和平,就算是最初时的情意绵绵,也是带着欺骗的温馨,充满戒备的柔情,但那也是我一生最温馨快乐的日子。”
风北感觉一阵钻心的刺痛,他知道那些好的回忆越美好,坏的就越惨烈。思绪拉回那段记忆中的温馨岁月,跟息红月饱含情谊的日日夜夜,亦是他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曾经相爱缠棉的爱人,却毫不留情地毁去了彼此。经过这么多事情,他们的仇怨,非但没有随着岁月的迁移、人事的变化而丝毫淡化,反而越结越深,他们的情分,早已在厮杀纠缠中灰飞烟灭。
因此那一点点回忆才显得万分珍贵,是他们心中最柔软最苦涩的部分。
他曾经用千人斩斩了她,可是现在,他宁愿那一千把刀统统砍在自己的身上,也不忍心去伤息红月的一根头发。
可是彼此都不是能够沉浸在回忆中的人,心知无论怎样缅怀都只是徒增伤感,风北咬着牙,开口打破了这一丝纵是虚伪、也是难得的平静:“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带我来到底要做什么?”
“还有什么用……”红月喃喃地重复,抬手擦过脸颊,明明没有流泪,却觉得好像是哭了,自嘲地笑了笑:“本想给你个机会说点好听的来着……”
她从床边站起来,扫扫衣裙:“你应该可以走的,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毒谷上空依旧云雾缭绕,不见日光,从下向上看去,云雾翻腾中微微泛着一点霞光。正春时分,毒花毒草大展枝叶,红黄蓝绿交织重叠,颜色妖异鲜亮,那些老树也不知长了多少个年月,颗颗枝干粗壮,叶茂如冠,行走其中,原本就稀薄的日光更加显得昏暗幽静。这里似是刚下过一场雨,晓雾初起,水汽氤氲迷漫,艳丽中有着朦胧柔和之美。
拨开一片低矮的灌木便见一片小溪,自奇石花草间蜿蜒而过,溪水清澈,湖底碧绿,两旁红花绿草映在溪面上,随着水流混成一片,显出淡淡瑰丽的紫色。自山谷斜面落下一条细流瀑布,正是小溪的源头,落在谷底激荡起清新水汽,给毫不通风的山谷带来丝丝凉意。
红月提着裙角缓缓地走,一步一步,想踩着绵软的云,裙摆漾起一波一波的白浪,裙带携微风飘起,绚丽的颜色在身上不停地明灭变换。她踩着卵石搭成的小桥走过溪水,回首见风北一身棉布白衣站在小溪对面,正抬首顺着山脊向上看,便开口说道:“上面是云绝山的背面,就是当年我跳下来的地方,很高的,绝对看不到顶。”
风北闻言回眸,一片山川草书映入黑亮的瞳中,他目光微闪,无声地踏上石桥。
红月引着他又行了几步,一股辛辣刺鼻的香气扑面而来。不远处贴着山壁有一片荆棘丛,长得分外旺盛,又高又密,荆条交缠在一起,足有手指粗的尖刺互相交错,齐齐向天,凶恶无比,叶子都幽绿肥大,开满了荆棘花,淡白的,嫩黄的,鲜红的和艳紫的,一片的灿烂繁茂。
她瞧着风北不解的面容淡淡一笑:“上面就是我跳下来的那个山头,当时是被这棵毒荆挂住了,荆条从肚子上刺穿过去,在上面挂了几天,然后被江寒雪救了下来……说真的,没想到还能活下来。”
她的声音很平淡,目光也平淡,好像在谈论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却有无端让人觉得心头发冷。
红月斜睨着他,因其侧身而不见左脸的伤痕,黑发只用木钗松松垮垮地束着,虽然朴素颓废,但也显得平和随性。一阵风过,草木沙沙作响,几根发丝凌乱地拂过脸颊,坚硬的轮廓也柔和了几分,这副样子,褪去那身龙袍和为帝王而树立起的荣耀和骄傲,反而分外顺眼。
这大概就是天命,他本就不该是一个皇帝,也不适合做一个皇帝。尽管坚持着一个皇帝应有的坚定无情,实则比她更加感情用事,与自己的本性相悖,不停地强迫自己,只会他越来越扭曲、越来越痛苦。
风北无言,袖中十指紧扣,他不明白息红月为什么要说这些,明明无论是心痛还是内疚,经过这连翻打击都变得无足轻重。
“你就是带我来看这个?”半晌之后,他还是开口问道,声音沙哑的像含了一粒沙子。
“当然不是。”俯身拨开脚边的一丛杂草,黑漆漆的土地上立着一块灰色石碑,上面没有刻字。
风北浑身一震,红月笑了笑,道:“当时的情况,四肢只剩下左手,瞎了一只眼睛,摔断了脊背,满身毒物,内脏被刺穿,鬼毒用剧毒给我续命,但其实根本就不能活。这下面,埋得就是我的尸首。”
风北盯着那块光秃秃的石碑,没有名字、没有祭拜,只有几丛碧草在寂寞山谷孤零零地立着,不由唇色发白。
“鬼毒打开我的颅腔,把一些东西放在这颗脑袋里,于是就成了现在的我,原本自己那具失去活力的身体就只能腐烂。现在你看到的我,是一个受我支配的躯壳。我知道我是息红月,可是我又真真切切地埋在这,那我到底是活着还是早已经死了……不如你告诉我?”
风北没有回答,红月也并未期望他能够回答,目光变得幽幽的宛如深潭:“你用千人斩和柳三刀来对付我,甚至不给我留一具全尸,我甚至还怀着你的孩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狠?我们的孩子,他还没有出生就跟我一起葬在这里,我就是想来带你见见他,不管你是轩辕北也好,是风北也好,总是这孩子的父亲,我要替他问你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