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我一直觉得你身上的脂粉味很怪……”迷雾散去,帝王眼中又回复了一片幽暗深邃,又平静的犹如一潭碧水,冰冷死寂的吓人,可任谁都看得出,那下面孕育着什么样的惊涛骇浪。
她随即释然,冷笑道:“了不起啊,我已经下了大剂量的迷幻剂,还在酒力混了另一种迷药,说了这么久的废话,都不能迷惑你的心智,看来手刃亲母对你也没多大打击么……也罢,本想让你好过一点,此刻既然你神智清明,便是天意,那就好好记住这个时刻吧。”
轩辕北脸色白了白,薄唇反复开阖了几次,却几次都没有说出口。
女人手里拎着油纸伞砰地打开:“陶夭端酒,我来给你撑伞。”
瓢泼大雨中,油纸伞完全遮不住两人的身体,轩辕北一身龙袍被打湿,脚下的黄金绣面的精致短靴从里到外挤着水,凉意从脚底透上来,冷到麻木,步子也不知往哪里去,只知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佛堂的门口。
“到了这里,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红月恶毒地提醒,情况比轩辕北更加狼狈。她此刻满身衣裙已整个淋透,雨水冲掉脸上的脂粉,露出苍白的底色,淌进眼里,蛰得双目猩红,但嘴角始终挂着胜利的微笑。她的样子就像一只水鬼,苍白狰狞的吓人。
轩辕北心头一惊,不觉往后退了了一步,身子出了伞底。
“陛下千万不要淋着了。”红月往前逼近了一步:“我们进去吧……里面地滑,我扶着你。”
真正的刀,是收不回来,没有一丝余地的。事到如今,红月才明白江寒雪的意思,她正在成为一把一往无前的刀,用最锋利的刃去伤害自己的敌人,不理会后果的出击,打败对手,亦或反伤自己,唯有如此,才能一直向前。
真正的刀,是杀出来的,杀人,是没有一丝挽回余地的。
息红月正要去杀人,一个早该死去的人,是造成她一切不幸根源的人。
“一切由你始,自当由你终……”
碧绿的青瓷酒杯里盛着重新烫过的南棠酿,醇厚浓郁的酒香飘入鼻端,醉人心神,实则是令人肠穿肚烂的毒药。
尚婉梨透过氤氲酒气看着儿子的脸:“终究还是等到这一天,北儿,母妃只想知道,这真的是你的决定吗?”
轩辕北沉默,红月先笑了起来:“当然是他的决定了,没有他的同意,谁敢弄死皇帝的亲娘啊。”
“北玄的使者……”尚婉梨把目光掉向她,许久之后眸中闪过恍然:“我早该想到了,你突然出现说要帮我的时候我就该想到了。一切都是你的阴谋,是你算计他、逼我的北儿这么做的是不是……”
“陛下不过是遵循平帝的遗诏,太妃自己也说了,外臣是北玄使者,怎么会插手你们的江祈的事情呢。”
“遗……诏……是了,我就知道,我当年就想,他死了怎么会放过我,原来真的有遗诏……”原是早有预料,她并未如何伤心,时至今日徒剩感怀。“早知如此,何必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到头来,只害了我的北儿……北儿,你不会怨母妃吧……”
她说着就想要离近了些去看自己的儿子,轩辕北却向后退去。两厢沉默了许久,帝王突然转身。
“北儿!”身后一声呼唤止住离去的脚步,尚婉梨眼中流出久违的期盼,投在他的背心:“北儿,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只想你叫我一声母妃……北儿,你可不可以再叫我一声?”
帝王抿这嘴,没有出声,亦没有回头。
妇人眸中光芒渐渐熄灭,跌坐到椅子上,神色颓然:“罢了,罢了,想来,你是很透了我,我这样的母亲啊……”
一只碧绿的酒杯滑至眼前,这个苍老疲惫的女人闻见了一丝诱人的香气,有谁在耳边蛊惑,她的声音那么悦耳,又句句入心。
“是啊,他恨透了你,因为你是他的污点,可你却不能恨他,因为你是他的母亲。所以为了他的未来,别让他为难,你自己听,四处都是他的哭声,他很伤心呢,这都是因为你……”
“是啊,都是因为我……”尚婉梨面容悲切,接过酒杯凑近自己的唇。
世上有什么,值得用至亲血脉去交换?
抬臂,仰首,辛辣的酒液滑入口中,然后听见了吞咽的声音。
白皙柔车欠的掌,空无一物地横在半空,指间残留的热度渐渐散去,然后凉意袭来。
就这样,杀了一个人……
红月看了看自己的手。她并非没有杀过人,但这次不是她杀了人,而是轩辕北杀的……她笑了一下,收回手臂,一瞬间,几乎想要为他击掌叫好。
好、好、好。
这才是轩辕北。
她看着尚婉梨,一声清响,青瓷的杯子歪倒在桌面。
尚婉梨的脸上泛出死灰的颜色,毒性还没有发作,但她所有的生命都开始流逝,身体摇晃,然后如同枯叶般飘落。
红月一步上前将她扶住:“太妃是否累了,我扶您去躺下吧。”
妇人的身子已没有半点力气,被扶到长椅上,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帝王的背。红月看着尚婉梨,尚婉梨看着轩辕北。
“北儿……”
帝王的背僵硬了。
“皇上,不来和太妃说说话么。”红月伸手,将妇人鬓间微乱的发丝别到她耳后,动作神态无意不温柔,好像一个贴心的女儿般。但她的心中没有半点感觉,是麻木的,冰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