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母被周六抓住,用来威胁范鹰,随即求死。周六目瞪口呆,范鹰则是心里一痛,幼时的记忆再现。
他年幼时常会做梦,梦到母亲临终前的样子,拉着他的手,不舍得把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世上。恍忽间,似梦似真,仿佛时光倒流。
后背、大腿一阵剧痛,把他拉回到现实。现实中再无温情,只有冰冷的剑刃,凶恶的目光,还有方母流了一地的鲜血。
周六狠狠的吐了一口气,暗骂晦气,这么好的立功机会就没有了。眼前一暗,一道黑影扑了过来。他一愣,自己和范鹰之间还隔着三个人呢,狂风过后,一只手稳稳地抓在他的喉咙上,范鹰五指收拢,“咔嚓”一声,丢垃圾一般扔了出去。身后的周才抚胸而退,两名家丁倒在地上。
范鹰身上再添两道伤口。从战斗开始到现在,新、旧伤口遍布全身,血流如注,已经把全身都染成红色。
俯下身去,合上方母的双眼,范鹰一阵悲哀。这世上真的容不得我有天伦之乐吗?
方母的双眼再次睁开,空洞的望着天空。范鹰心中不忍,伸手再去安抚。忽然间,双瞳中倒映出一个人影,四肢舒展,凌空飞翔。
影子逐渐变大,却没有感觉到一丝声响。双肩一紧,来不及回头,范鹰忽地伏地,翻滚到一边,两支飞抓带着一蓬鲜血收回。
冥冥中自有天意,韦无物出手如电,偏又不带一丝风声,如果没有方母双瞳映照,这双抓一旦握紧,范鹰的一双胳膊就要废掉了。
即使如此,范鹰也是凄惨无比,身上的几道伤口把全身染成一片血红。
韦无物一击不中,抽身而退。他身经百战,对范鹰的武功有了大致的了解,心中五味俱全,难以言表。
这人招式混乱,一无是处,偏僻又修成了三分刀意。可是就这三分的刀意,杀自己便有了可能。一流武者中能领悟刀意的人也不多,什么时候,江湖上出了这么一个怪物!
范鹰又是一阵头晕,反手从窗户上抽出一支燃烧的木棍,贴在流血最多的几处伤口上,烧得“吱吱”响。院子里顿时充斥着一股皮肉的焦臭味。
把木棍丢开,取出伤药,敷在伤口上,再用地上的棉被胡乱的包裹起来。
动作缓慢,目中无人。
韦无物目光闪烁,忽然说道:“少侠天资不凡,不知师从何人?”
范鹰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血迹,再次吸了一口气,回道:“范某的师傅就多了,有猛虎下山张三,立地太岁李四,都是泛泛之辈,各位一定不识,今天咱们只决生死。还是早点动手吧,这火越烧越大,再晚就真的要连累旁人了。”
跪在方母的尸体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悲声道:“这些日子,您老让我又有了一个家,孩儿不孝,却不能护你周全,咱母子地下相见时,你要打要骂,到时再尽兴吧。”
言罢起身,双目再次一片血红,狠狠的说道:“且看孩儿杀尽满院中人,为您老人家报仇雪恨。”
身形一晃,冲入敌阵。
他抱必死之心,手下再不肯容情,长刀所向,只攻不守。
周才本来躲在后面,前面的几个人被陆陆续续的劈翻,避无可避,只好忍着胸口的疼痛,举刀招架。这一刻他在心里把韦无物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重金把他请来,他反而躲在最后,自己还要为他做挡箭牌。
刚刚范鹰为救方母和他互拼一刀,那股狂暴的气势,把他的胆气打得粉碎,早就没有了为周貌报仇的心思,只想保住一条狗命。
双刀相交,身形一闪,躲到一边。范鹰心中对他恨极,怎么肯放过这个罪魁祸首,如影随形,一刀横扫,斩向周才。
两人瞬间交手,互拼三刀。范鹰此刻恨意满胸,把刀法中的恨意发挥到了极致,如果不是身负重伤,体力不支,加之所学的刀法中十招有九招用于防守,不擅伤人,早就杀了周才。饶是如此,也在周才身上切了两刀,刀刀见骨。周才全身鲜血,激起了凶性,拼死抵抗。
蓦地双腿一痛,两支飞抓贴着地面,角度诡异,如同它们的主人一样,半点声音也不闻,抓住他的大腿。范鹰被带得飘了起来,重重的摔在地上。
人刚刚倒地,韦无物一击得手,全身一缩,本就矮小的身体更加短了,躬身伏地,弃了飞抓不用,手中两支短柄钢叉交替伸缩,如同两条毒蛇,刺向对手的咽喉。
韦无物自小练武便以窜、蹦、跃、跳为主,倒地后如虎添翼,范鹰却好像毒蛇被摘了毒牙,立时处于下风。仗着手中刀长,奋力遮挡。
韦无物异常灵动,如灵猿攀树,在范鹰身边纵跃自如,偶一出手,招招必中,如果不是顾忌他的刀意,数招间就会刺死范鹰。
又是一阵头晕,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范鹰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韦无物经验老道,短叉立刻刺向咽喉。将中未中之际,余光中的范鹰一脸平静。他久处架势堂这是非之地,非常了解人性,顿感不妙,一手向下拍出,身体借刀腾起,接着一个翻身,远远的躲了。
半空中哼的一声,一道血箭射出,小腹处接近一尺长的伤口血肉模糊,向外翻了出来。迟一点,便是开膛破肚。
原来范鹰意欲同归于尽,只等他插中自己时会有片刻停顿,再出刀斩杀。这一刀没有一丝的停留、犹豫,只求伤敌,不计生死。
韦无物慢慢地坐在地上,撕开外衣,取出伤药、布条,一言不发的包扎起伤口。
范鹰肩上再中一叉,胸口被击中一掌,静静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从被周才周貌偷袭到现在,身上已是八、九处重伤,换了另外一个人,早已死透了。可是这个汉子或许有着超常的生命力,只要心中仍怀有恨意,生命便不会干涸。
一道身影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冲天火光中周才啪啪的拍了几下手掌。嘴里啧啧的念道:“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啊。范大侠以一己之力对抗架势堂,虽败犹荣。这等英雄事迹传到江湖上,定会令范鹰的大名传遍天下。”
走到范鹰身边,忽地靠近重重的踢了一脚,范鹰滚了两圈,仍旧一动不动。周才咬牙切齿,恨恨的说道:“我周家对你不薄,为了一个死老太太,搞得大家两败俱伤,你就是头蠢驴!老子现在就把你扔到火里烧成灰,看看还有谁会感激你,还有谁会记得你。”
大火升腾,烈焰滚滚,周才半边脸被映照得红彤彤一片。正要下手,从一个角落里有人忽然说道:“周公子,做事不要太绝,需知人在做,天在看。”话音刚落,远远地又有人喊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周家杀人也就罢了,怎么还要烧屋,真想把大家都烧死吗?”
周才转过身,影影绰绰的看到几条人影躲在门后,偷偷的看着自己。他心中恨意难平,仔细的辨认方向,暗暗地记着说话的人家,只等日后一家一家的找出来,一个不留。
他站在火光中,浑身是血,杀气弥漫,加上满地的尸体,周围的都是普通人,一时间又哪里敢真的站出来,胆大的喊过两声,也都被家人拽了回去。
四下悄然无声。周才不屑的一笑,转过身去收拾范鹰,范鹰这时已经再无还手之力。
眼前一花,一个人站在了自己与范鹰之间,千钧一发之际,李恒赶到了。
他远远的看见火光,急运起飞鹤功,一路上又听到有人说到“周公子”之类的话,心知不妙,飞掠而至,挡在周才身前。
李恒先礼后兵,抱拳道:“无为县三班衙役捕头李恒,敢问可是周公子吗?”
周才一向霸道,不把小小的捕头放在眼里,冷冷道:“此贼杀我兄弟、家丁,十恶不赦,你挡在这里做什么?快滚!”
李恒大怒正想回应,感知中一股危险从身后临近,双腿交叉,躲过偷袭,一对飞抓忽地缩回,顺势抓住范鹰,拖向火堆。
李恒大喝一声,身体向前扑出,就在堪堪被甩进大火中时十指如刀,绞断绳索,救了范鹰一命。
韦无物手中一空,心里一惊。他飞抓上的绳索用异种长青藤为原料,反复浸泡而成,寻常刀剑也难以一切就断,这少年捕头五指锋利如刃,练的是一门极高深的功夫。
小小的无为县,竟是藏龙卧虎,刚刚打倒一个小怪物,转眼之间又来了一个。
护在范鹰身前,李恒怒斥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无视王法吗?”
这句话是老邢的口头语,李恒也不管是晚上,现学现卖,立增气势。
听说是“小李捕头”到了,四周的邻居越聚越多。一传十,十传百,仿佛有了主心骨,纷纷上来救火,人声鼎沸,吵吵嚷嚷。北地民风悍勇,家家都备有刀剑,有几个胆大的更是持着兵器站在了李恒的身后,大瞪双眼,看向周才。
街上一阵锣声传来,有人大喊:“走水啦,走水啦!大家快来救火。”
周、韦二人也是一身的血。一个二流的顶尖武者、两个三流武者被范鹰拼了个一死两伤,真是丢人丢到家了。两个人怒视着李恒,相互搀扶着离去。
韦无物见李恒把双抓有意无意地踩在脚下,更是又羞又恼。他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放不下脸去拾,只能在心里暗暗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