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这旺狗儿走到了朱府门前,敲了敲门,腆着脸问前来开门的人:“小张哥儿,少爷在吗?”
那童子一看是旺狗儿,就要关门,却被对方一只手伸了进来。
小孩子心里软,怕夹伤了他,只片刻犹豫,被那旺狗儿挤了进来。
“旺狗儿,你可不许再进府,不然老太太要打我板子了。”
“小张哥儿,你放心,我不进来,我就在这儿。我只问你几句话,问了就走。”旺狗儿陪着笑,从衣袖里翻出一只草编的蚂蚱递过去,那童子毕竟是小孩子心性,眼睛一下子亮了。
“你有什么话,快问吧。要是被刘管事他们看见了,我也会挨责备的。”
“放心,我定不要小张哥儿为难。”旺狗儿笑着说。他样貌本不俗,奈何成日里喜欢在赌坊、花楼厮混,生生磨出了一股略带猥、琐的痞气。他一边问那小哥,一边眼神儿像一股风一样朝着那纨绔住的地方可劲儿瞅。
“小张哥儿,这些天,我怎么没见着少爷,他在府里头吗?”
“你是不是又想拉着少爷给你填账了?”童子虽然憨厚,但却不傻。每每听到众人议论,这旺狗儿不是个东西,经常将自家少爷当冤大头。
“这可是冤枉我了。“旺狗儿腆着脸,一本正经道:“我就是陪着少爷找点乐子,然后跟着玩玩,也混点赏钱。”
“哼。”可惜,他那话,这小童子被府里人洗脑后吗,一个字也不信。说着,就要推人出去。
“别,别,小张哥儿,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那小混子牢牢地钉在原地,任凭那叫小张哥儿的童子,推他一下,一下又一下。
“少爷没去外地。就在院子里呢。”童子推不动他,有些气鼓鼓的。
“那他怎么没出去玩,是老太太禁了少爷的足吗?”旺狗儿继续问道。
“老太太没有,是少奶奶。”
“哦,那新娶的少奶奶,莫不管着少爷不成?”旺狗儿奇道。
“才不是呢。哼,你别问了,快出去,一会儿被人看见了,我要倒霉了。”小张哥儿继续推搡旺狗儿,板着脸,也不再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旺狗儿没法子,只能悻悻的出门,但走之前,他还是不甘心的对小张哥儿说:“若你见了少爷,帮旺狗儿问一声好,就说旺狗儿日日都念着他老人家。”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
小张哥儿将人推出去后,将门插上了。
前门发生的事,那纨绔是不知道的。这几日,他的确没心思去外头瞎混。
这个万青青不知道发什么疯,自己学写字,老太太不仅不反对,还将自己孙子,也就是那纨绔打包给万青青,充当她的启蒙老师。
朱重八虽然是个不成器,但好歹有多年的童子功,写点自己名字、看点不上台面的话本子小说还是没什么困难的。
就这样,这纨绔,从一个不学无术的混蛋变成一个人模狗样的夫子,这几天,日日夹着几本书,一把戒尺,耀武扬威。
五月底的天气,有了些暑意。
但书房挨着墨竹斋,四处遍植修竹,因此还算凉爽。
那纨绔,悠哉悠哉的躺在椅子上,任凭旁边的婢女扇风的扇风、捶腿的捶腿,沏茶的沏茶,好没个正形。
而那方书桌上,万青青挺直脊背坐着,握着笔正写的一丝不苟。
墨迹淋漓的纸上,爬满了一个个形状各异、奇奇怪怪的大字。
朱重八享受了一番,悠悠然踱到万青青身边,看着纸上的成果笑的十分开怀。
没想到,这伶牙俐齿,惯会在老太太面前装乖、在自己面前撒泼的恶妇,竟在习字方面,如此笨拙。
“写法错了。”那纨绔近日当夫子上瘾,十分好为人师。
万青青抬头,扫了那纨绔一眼,眸子里有些不解。
对上那眼神儿,那纨绔不知为何有些慌,鬼事神差的伸出手去,握住了那人略有些粗糙的手。
他本意是想教导她如何写好这个字的结构。但握上的刹那,两人发丝相缠、呼吸相闻,再感受着对方的体温,他心神一荡,手抖了,顿时,一滴墨,坠入雪白的宣纸,润开一团黑雾,将周围一圈都染开了。
那纨绔不由得有些心虚,但好歹还是硬着头皮、借着对方的手,将那个字写完了,虽然歪七八扭的,看起来甚丑。
“这个蒹葭的葭字,应该这样写才对。”
“咳,”写完后,朱重八捂着嘴假装咳嗽一声,丢下一句“照这样你慢慢练”便飞似的逃了出去。
金儿正在荷塘边,和几个婢女采荷叶,远远看到少爷急匆匆的从墨书房出来,不由得有些纳闷:难道少奶奶又将少爷惹生气了?不对啊,自从老太太让少爷教少奶奶写字后,两人好几天没吵了……
那纨绔在墨竹斋躺了一会儿,总感觉有些不得劲儿。
他盯着自己的手,愣愣的看了半晌,神情一会儿迷惑,一会儿躁动,一会儿惆怅。
坦白说,女人的手,他捏过不知多少,无一不是白皙细嫩,软软香香,但从没有这样一双手,让他触碰一下,就像是过了电似的,仿佛握着烙铁。
即使放下了,也总感觉那有点粗糙的手感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状态,仿若少年慕艾、枯木逢春。
这个可怕的想法,把那纨绔吓了一大跳。
朱重八觉得,自己肯定是最近修身养性久了,变的饥、不、择、食了。
于是,好久未曾上街的他,再次重出江湖。
去的便是那许久未曾光顾的花——畅春园。
新安虽说是个镇,但论起繁华,不比中等大小的县城差。镇上住的人家,大多是殷实人家。
俗话说,饱暖思享受,这句话用在这镇上是再合适不过的。
酒楼、赌坊、花楼,不管是大的、小的,还是高端的、接地气的,都应有尽有。
朱家少爷朱重八,最爱去的,是镇上水平顶尖的三处,畅春园、元亨坊、天香楼。年少不更事的时候,在前一个地方沉湎了两三个月,等后来晓事了,后面两个就去的多了。
“哟,爷您来了,这可是好久不见。我还道是,您贵人多忘事,忘了咱们这些不入眼的夯货呢!”
看到财神爷来了,妈妈的眼睛,顿时笑的连缝隙都没了,赶紧上前招呼着。
“这不就来了吗?爷那几个心肝儿,妈妈你没苛待他们吧?”
那纨绔漫不经心的摇着扇子问道。
“那哪里敢?您先坐着,我去叫她们梳妆打扮一下,给您瞧瞧人到底有没有被苛待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