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爱!”旁边一道冰冷得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李桢缓慢而无力地闭上了眸,双手却不自觉攥紧成拳。
听到李桢突允开口,长歌这才想起宋玲仍是李桢的生母,如若真如芸妃所说,李煜才是害死他母亲背后的真凶,那么……该是怎样的毁灭性打击?
长歌转头望他,见他此刻紧着闭眸,脸上依旧如往常一般,淡漠的几乎看不出一丝情绪。身体微动,虽极为细微,但她依旧敏锐查觉到了,他身上在那一瞬间散发出来的强烈寒意。
那股寒意渗人心魄,带着愤怒的怒火,颇有不将人拉入阿鼻地狱誓不罢休的决绝之势。
长歌紧抿了唇。
她原以为,在这一年之中,他身上的戾气减了不少,却不曾想,居然比之之前更为严重!
究竟是他平日太善于隐忍了?还是他因此事打击过大而使那已减弱的戾气加重?
“不错!因为爱,她不忍心看着自己的父亲,与自己所爱之人兵戎相见,却又担心李煜会对她的父亲不利,便一直徘徊在皇城,想借机提醒他们小心李煜,可终究也阻挡不了这一切的发生,在之后半年,李煜大力扶持郑李两家,明里暗里欲除了宋家,最后……随意安了一个借口,诛了宋家百多口人的性命。”
“而在此期间,她的行踪败露,被一股庞大的黑暗势力追杀,不得已,她女扮男装离开了皇城,隐姓埋名,到处漂泊,还在逃避追杀的途中,收留了一位叫季秀芸的孤女,一年之后,她染了重病,找了很多大夫都不得根治,病情越渐加重,最后,别无他人,只能暂时落脚在千里之外的溧阳。”
芸妃又剧烈咳嗽了一声,暗黄的灯光映在她残破不堪的囚衣上,泛出丝丝阴寒之气
她虚弱道:“如果待在溧阳,她原本可以安享晚年,可是,她不甘心啊……她还没看到她的儿子长大成人是何模样,她还没光明正大的告诉她的儿子,她还活着,她还活生生的活在这界上……”
芸妃转头望着李桢,那遮住大半边脸凌乱的头发下一双眼漆黑的看不见一丝的光。
“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即便每日服药,也无半点作用,那日,你来溧阳,在我得知你是太子之后,原本打算制造机会,让她与你见上一面,那晚,我甚至不惜以身体接近你,也只是为了传达她活着的消息,可惜事与愿违。最后,非但没见到,还差点暴露了她的行踪……所以,我才想到入宫这个法子,争取达成她的心愿。”
李桢睁眼,带着微低的喑哑:“所以现在,她还在那个宅院里?”
芸妃紧闭上了眸:“在你们说见过她的第二天,我便收到消息,她死了……所以,我才不得已临时改变计划,我知她恨李煜,无非也就是放不下心中的执念,想问他一句为什么,这才设计了冰棺一事!”
李桢眸光微敛:“追杀你们的那批人是不是他?”
芸妃摇了摇头:“像,但又不像,我们也在暗中查了许久,可惜,最后都一无所获!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背后之人来自深宫。”
长歌查觉到她话中有些漏,便开口问道:“既然这一年你都在宫内,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告诉李桢,为何到现在才说?”
“因为我恨……我恨他!”芸妃的眼眸微微颤抖了一下,不过是轻轻的一句话,却像是一把无形的利刃,划破这几近凝滞的空气,带出一地无形的碎片,抑出了长年累月蓄积而成的愤恨。
“我从小便被赋予使命,为宋家复仇,便是我活着的意义,你们可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挨过来的?一定猜不到吧!”
“她怕我会忘记,每隔半个月,便会让我尝受一次锥骨之痛,你们知道何为锥骨吗?就是那长满铁绣的倒勾刺入人的背部颅骨,然后连皮带肉的拉出,生不如死,以至于每到深夜,我都会在那恶梦中惊醒,我便是在那种环境下活下来的!”
李桢沉默。
“我凡事都求做到最好,我以为,这样她便会开心,便会免了我那半月的锥骨之痛,同时,我也希望她也能够偶尔夸夸我,可是……连这些小小的愿望都是奢想。”
“说出来,你们一定不敢相信,我与她相处十多年,她都从未对我笑过,可是,她却能一个人坐在屋内,对着你刚出生时的襁褓笑上半天,与其说恨你,李桢,我更是嫉妒你!我与她相依为命数十年,抵不过你们那短短几年的血肉之情!”
李桢略一低头,发丝垂下,半掩了面色:“我知道,这些年,我们亏欠了你,如果你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跟我提!”
芸妃唇角勾起一抹极度苦涩的微笑:“我已是将死之人,还能有什么需要?我的人生从出生开始便身不由已,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活到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若真有什么需要,那便烦请,你初一十五的时候去北凝山为我一位故人上柱香!”
她所说的这位故人,长歌与李桢自是知道是谁。
李桢微微蹙眉,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你并不是孤苦伶仃的,这个世界放不下你的,还有傅睿,他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傅睿,”那一瞬,芸妃近乎僵滞住了当场。
她只觉得四周的景象,随着她双眼喷涌而出的泪水一分一分的模糊起来,无形之中就像有一计大石压到她胸口一般,沉沉的透不过气,“他……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长歌不禁想到那日跪在他们跟前的,那位着蔚蓝长衫的男人,她凝了凝眸,淡声道:“他是死了,但他的魂魄因为牵挂着你还在人间飘荡,你命运多舛,屡次遭逢死劫,却大难不死,皆是因为他。为了救你,他甚至不惜与无垠之城的城主做交易典当了自己的灵魂。”
“他与无垠之城的城主做了交易?”芸妃心膛剧烈一震,身体止不住开始颤抖了起来。
怪不得,怪不得有好几次,她皆以为自己要命丧黄泉之时,都能大难不死,她以为这是老天眷顾她,却不曾想,原本这一切都是他的功劳。
“傅睿,为什么……”
她失声哽咽,陡然闭上眼,烛火照耀之下,那是一身说不出的凄凉。
“当年,是我在马车上动了手脚,才害你坠足跌落悬崖的,你总是那般意气风发,那般明艳照人,我看着你身边优秀的女人越来越多,而我……只是躲在角落里,做着最不起眼的那个影子,我慢慢的变得不自信,怕你会抛弃我,怕你终有一天会爱上别的女人,所以,当你说要带我走之时,我在马车上动了手脚,我本想跟你共赴黄泉,可是……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
为什么……她居然连赴死的勇气也没有?
呜咽的哭泣声在这夜色笼罩的牢房内回荡,她双手捂住脸,那纤细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泪水无声息地顺着指缝流下。
那一声声懊恼自责的、痛苦的声音,仿佛是透过她灵魂深处,艰难地一点点地抽出来,散布在空荡的四周,满室悲哀,那连微落暗黄的烛光也变得模糊不清了。
长歌静静地望着她,未曾说上那么只言片,。事实上,她越发的不懂凡间所谓的爱情究竟是什么了……
姑姑为了李子耀甘愿放弃仙籍,坠落为凡人;李煜为了权力却能杀了自己所爱之人;现如今,这芸妃缘于自己内心的那点不自信,情愿杀了一个满心皆是她的人。
她眉头深蹙,双眸中透着悲天悯人却也是无可奈何,凡人总是这般,得不到的,放不了;放得了的,却忘不掉。明之情乃穿肠毒药却还要妄意为之,不将自己或是所爱之人遍地淋伤皆不罢休。
天牢内的石壁上慢慢浮出了一个透明的人影。
长歌抬眼,便见一袭蔚蓝长衫的傅睿低下头,目光紧紧望着墙壁角落处蹲坐着哭泣的那个人儿,唇角扬起一道温和的淡笑:“原来……你从始至终爱的是我,我真傻,我早应该知道的,不然便不会找那些女人来故意试探你了。”
一个用尽全力的想要试探对方爱不爱自己,一个因为自卑而小心翼翼的爱着,长歌脑海中突然就响起了司命星君常常念叨的那一句话:不要轻易去试探爱情,因为爱情是不堪一击的,一转身,便会错过一生;也不要太盲目的相信爱情,因为它往往比料想的来得失望。
天牢内的那场大火来的措手不及,长长的回廊处,“哒哒哒”的脚步声骤然响起,乾清宫寝殿外,内侍弯着身站在门口,朝门内低声禀告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奴才有要事禀报!”
寝殿内,许久也未曾传出声音。
那内侍抹了抹头上的细汗,打算再次禀告一声,屋内,这才徐徐传来李煜虚弱略有些苍白的咳嗽声。
“何事?”
内侍低声道:“皇上,刚刚天牢内的狱卒来报,天牢内不知怎的,燃起了大火,芸妃在大火中烧死了!”
“死了?”李煜惊呼出声。
“是的,现在她的尸体正摆放在天牢外,刑部顾大人叫我来问您,她的尸体该如何处理?”
内侍从善如流的将顾大人叫为转达的话如数说完,心底却不禁喟叹:这芸妃平日里是那么安静的一个人,知书达理的,没想到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冒充前皇后行刺皇上,难道,她不知,这前皇后是皇上心中最为忌讳的事情,也难怪她会落得如此下场……纵然她今日不死,明日,怕也要人头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