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亮写完,乐呵呵的看了一遍,便塞进封里,差人送去了芜湖。
日影西斜,灼然如炬,王慎之带着福贵缓缓的走在宣城郡城的街市上,街楼坊肆围成的土路,有的地方被马车压过,印出的车辙痕迹,被这一日的骄阳晒干,走起来很是硌脚。
“福贵啊,你可知这宣城郡盛产什么吗?”
王慎之悠哉悠哉的走着,这里是江左的重镇之一,就像会稽郡一样,一般东晋朝廷会在普通的郡县,设置太守,而像宣城,或者会稽这样的有着重要地位的郡的一把手,都以内史称之,而且都是选择朝中大吏兼任,就像庾亮领豫州刺史,还兼任宣城内史一样。
“宣城啊!带甲军士啊!”
福贵虽然是一直跟着之前的王慎之,可他是从来没有真正见过像样的军阵的,之前建康城破,苏峻领的那些人,在他看起来都是土匪。
想想也是悲哀,堂堂一朝之力,竟然打起土匪都这么费劲,连都城都丢了。
听了福贵的话,王慎之一时间有些无奈,这小子是不是脑子坏掉了,驻扎在宣城的军士就是宣城人了?那明显就是庾亮带过来的部曲亲兵。
王慎之的本意是想着问一问宣城郡的风物,对这一片地方多一些了解,没想到这个地地道道的晋朝人,竟然还没有自己这个假晋朝人懂得多。
便也不再理他,继续在街市上闲逛着。
宣城的街市很是萧条,道旁的小铺子,十家里面,能有一两家开门就不错了,有的僻静一些的地方,甚至一整条街都是大门紧闭,路上的人也不多,更是不像建康一样,有什么专门供女人买东西的香脂粉街。
“公子公子,我说的不对吗?我说的不对吗?”
见公子没有搭理自己,福贵倒是来了劲头,一直跟在王慎之后面喋喋不休的问着。
王慎之听的不耐烦了,回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这家伙反而很委屈的说道。
“佩,佩儿姑娘,老是说我不通文法,让我,让我多跟公子学学来着。”
那委屈的样子,让王慎之都不好意思再去说他,叹了一口气,指了指前面的匾额,说道。
“就是这里了!”
前面的铺子与这城里别的铺子也没有很大的区别,只是匾额要比其他的都要华丽很多,上面写着三个苍劲的大字——“蒙氏笔”。
那匾额以玄色木料打底,三个大字裹着金漆,字里行间,隐隐的透出一股肃杀的破风之气,只有久历军阵的猛将才能写出如此霸道的字迹,点画厚重,钩戈凌厉,远远看去,都能让人生出几分寒意。
“蒙氏笔,那这家的掌柜就是姓蒙了?”
福贵也感受到了这匾额中的战阵气息,不自觉的笼了笼袖口,小声的自语。
进了铺子,里面的装饰似乎是历经了很久远的岁月,案几上已经有了不少的裂痕,不过这铺子的主人想来是很喜欢这些东西的,时常擦拭,却也是一尘不染。
“今年的笔,都已经买完了,要订只能订明年的。”
王慎之在铺子里面转了一会,背后猛然的一个声音传来,把他主仆两人吓了一跳。
循声看去,见着铺子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大汉,很是魁梧,手上拿着一个竹片,正在一捋一捋的从一张皮革上扯下锋毫。
那大汉身子强健的如同一只猛虎,再配上手边精细的活计,看起来很是不搭配,有那么一丝的滑稽之感。
“你这掌柜也是奇怪,明明有着一副征战沙场的身子,却非要装作文士,干些文房的活计。”
福贵看着大汉,凑上前去,观察了一会,有些戏谑的说道。
王慎之轻笑了一下,一边细看着铺子里的陈设,一边说道。
“贵儿还真说对了,这大哥还真是猛将之后,蒙恬将军的后代,怎么能是泛泛之辈呢?”
大汉本来只是聚精会神的忙着手上的事情,面前的一个木盆里,放着些白色的泥浆,从毛皮上扯下来的锋毫蘸了泥浆水,被他拢在一起。
别看这大汉手指很粗,那一捋一捋的锋毫在他的聚拢把玩之下,很快就被制成了一个锥形,再嘟嘟嘟的在一个原木案上磕上几下,经过一番的修剪,便被放在了一边。
“小公子博闻啊!第一次来,就能说出先祖名讳。”
站起身来,甩了甩手上的白泥浆,冲着王慎之躬行一礼,一摆手,从后面冒出一个小厮,在王慎之面前的古拙木案上,摆了些汤水,示意他饮用。
“宣城僻远,茶水不可得,只得以汤水迎建康远客。”
大汉说起话来很有风度,跟他魁梧的身段全然不符合,王慎之全然不在意的坐下,端起汤水咕嘟咕嘟的灌了下去,抹了一下嘴巴。
“小公子就不问问我,如何知道你是建康来客?”
大汉打量着王慎之,见他对自己的猜测没有什么反应,有些奇怪的问道。
若是一般人的话,一见面,就被对方直接说出了底细,都会很好奇的询问一番里面的缘由,可王慎之毕竟是王慎之,他对于被这个大汉直接猜出自己来历的事情,一点都没有表现出好奇的样子。
“蒙兄不是也没有问我,怎么知道你祖上是秦将蒙恬的事情吗?”
王慎之慢悠悠的回应着。
那大汉听罢,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
“人说建康多风流士子,今日所见,果然不虚,不问不纠,信然言之,妙也。”
两人的对话,福贵听的一脸茫然,这公子现在说起话了,是越来越驴头不对马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逃婚的时候,被那匹黑鬃马踢到了脑子。
弄得虽然是文才练达,却也有些个言语囫囵的后遗症,说起话来云里雾里的,不知所云。
关键是这个卖笔的掌柜,也跟自家公子是一路货色,脑子都是不好用的紧,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妙也,妙也的说着,这三言两语的,哪有什么奇妙的东西。
无非就是公子说出了掌柜祖上名讳,掌柜说出公子所从何来。
真是奇怪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