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狂风夹着雨滴拍打在玻璃窗上,仿佛在帮忙叫醒那些沉眠在我记忆深处的旧梦。
“迟瑞的妈妈是程百灵?天哪!难怪他长了那样一张脸!”印南枫倒在沙发一头,惊呼道。
“他确实长得很像他妈妈,尤其是眼睛”
“那他姥爷岂不就是前高官?他舅舅就是咱们市的市长?小姨是程百卉,前战地记者,现在新闻总局任职?”
印南枫这番如数家珍般的抢白彻底把我听楞了,我诧异地望向他,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岂止是这些啊,我还知道他爸爸是个外科医生,爷爷是武警部队的前首长,奶奶是集团董事长!”
“你是狗仔队吗?”我震惊地问。
“当然不是!只是我爸妈都是程百灵的忠实粉丝,当年迷她迷得不行,所以对她的一切事情,只要媒体上报道过,我就跟着都知道了。不过真没想到啊,就这么跟我爸妈偶像的儿子见面了!”
“是啊,这世上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太多了”我放下酒杯,抱着靠枕缓缓窝在沙发里。
印南枫起身望我一眼,试探着问“那你知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我闻言,轻轻闭上眼睛,脑中开始翻动起那些被我有意或无意封藏的过往。
印南枫口中所说的那件事,就是指令迟瑞父母丧生的那场车祸。关于那场车祸的真相,外界至今说法不一,而我由于当时年纪尚小,也是后来渐渐在家里大人们的只言片语中自行拼凑出了真相。也正是因为得知了那件事的真相,我才开始害怕迟瑞的奶奶,开始决心远离我曾经那么向往的人。
好的故事,无论悲喜,一定都有一个美好的开头,因为即使是悲伤的故事,如果开始不够美好,那么结尾时的悲剧就无法让人在落差中受到致命一击。
迟瑞的妈妈是南方人,大学时考到了北方,期间因父亲的工作调动,全家一起搬到我们这里,自此定居。大学毕业后,她去了省台工作,很快就因落落大方的谈吐和优越的外貌成为全国知名的节目主持人,一时间追求者蜂拥而来,但她却将他们一一拒之门外。
而就是在那样风光无限的时候,她遇到了迟瑞的爸爸,两个人的相识,像极了言情小说的情节。一个医生,一个病人,迟瑞妈妈在节目中意外受伤,去医院缝针,遇见了当时还是实习医生的迟瑞爸爸,两人一见钟情。
三个月后,两人就结婚了。当时那场婚礼,虽然我没有机会亲眼得见,但很多上了年纪的人至今还记忆犹新,因为那是一场震惊了全国媒体的空前盛大的婚礼,无论是排场,还是出席嘉宾都令人叹为观止。人人都称赞他们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人人都说这是门当户对的一桩美满婚事。
可谁知后来,这一切都像玻璃橱窗里的展示模型,华而不实,两个那么真挚的心,最后还是敌不过生活的考验。而这一切的源头不仅来自迟瑞妈妈的公众人物的身份,还来自迟瑞奶奶在家中一贯的独断专行和过度保护儿子的心。
两人婚后,迟瑞奶奶就劝迟瑞妈妈适当减少工作,迟瑞妈妈便依言照办了,迟瑞出生后,迟瑞奶奶干脆提出让她辞掉工作,专心照顾孩子。这一次,迟瑞妈妈没有让步,所以两人的矛盾就此激化了。
始终对儿媳“抛头露面”的工作不甚满意的迟瑞奶奶,企图从各个方面掌控儿媳的生活,她开始冠名儿媳主持的各种节目,表面说是要帮衬儿媳,实际则是想进一步把控她的工作,监视她。
逐渐发觉自己各方面都被掣肘的迟瑞妈妈开始寻求其他出路,她开始接触一些编剧、导演,想要参与影视剧的制作,在一个全新领域开辟自己的事业。了解到儿媳出现“异动”的迟瑞奶奶,竟雇佣了私家侦探开始直接监视儿媳的一举一动。
终于有一天,那位侦探拍到迟瑞妈妈跟一位经常绯闻缠身的导演出入一家饭店的照片,送到了迟瑞奶奶面前。立即火冒三丈的迟瑞奶奶拿着照片奔回家,当着迟瑞爸爸的面,直接把照片甩到迟瑞妈妈的脸上。婆媳间积压已久的矛盾彻底爆发,迟瑞妈妈将之前所有的不满都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迟瑞奶奶也不甘示弱,两人便激烈地争吵起来。迟瑞爸爸的劝解完全是火上浇油,两个女人根本听不进去。
最后,迟瑞妈妈夺门而出,开车离开了家,迟瑞爸爸急忙开车跟上,两人在路上发生了车祸,双双殒命。那一年,迟瑞十四岁。
“这样的女人太可怕了吧”静静听我讲完那么长一段故事后,印南枫倒吸一口凉气,感叹道,“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过激,但以我看来,就是她亲手葬送了儿子和儿媳啊”
“这么多年来,我们这几家人其实每个人心里也都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是不说而已。”
“那他这个孙子可就真成了她的心尖肉了”
“是啊,一直宝贝得不得了”我起身再次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可是,看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被宠大的样子,倒像是在笼子里圈大的”印南枫忽然笑道。
我闻言也不禁笑出声来,“确实,你的比喻更贴切”
“但他身上似乎还藏着一些令人不易察觉的东西,怎么说呢?他有点扮猪吃老虎的感觉,就是那种表面人畜无害,一旦原形毕露,就会把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的感觉”
“哈哈,既然是不易察觉,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我失笑道。
“从他看你的样子,我之前说过,那眼神中有欲望”
“你都说了他是圈养动物,他脖子上还拴着铁链,链子一端被紧紧攥在他奶奶手里,所以他看谁有欲望不重要,她奶奶看谁有欲望才重要。再说,你很可能看错了,你说有欲望就是有欲望?你就没有失误的时候?”
“失误当然会有,但今天,我觉得我一定是对的,因为我不仅看到了他看你时眼中的欲望,也看到了他看我时,眼中的敌意。两项放在一起,结果就明显得多了”
“我觉得今天桌上很多人看你都有敌意,特别是孟美盈和谢雨薇两家人”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再蓄满。
印南枫见状,端着酒杯走过来与我轻轻碰杯,道“好了好了,这个问题就先放下,你刚刚说了那么长一段程百灵的家事,还没提到你和迟瑞大美人的关系呢?”
我缓缓晃动着杯中的酒,转头望向窗外,目光一直一直延伸,仿佛看到了一个雨天里站在大雨中,哭都哭不出来的我,冰冷的雨水代替泪水在我脸上决堤,而我心里的苦雨已经泛滥成灾,那一天,那样年幼的我,那样确实地知道了我和他的不可能。
他就像被大人放在高高柜子顶端的糖罐子,阻隔在我们之间的不仅是大人严重的警告——绝对不许碰那罐糖!还有,那段即使我站在椅子上,垫着脚尖,伸长手臂也无法企及的遥远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