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实名举报父亲的消息在网上炸开后,各种各样的声音如掺杂着沉船碎屑和动物死尸的海潮般铺天盖地地向关关涌来。他跟学校请了假,想等风波平息后再露面,可学校方面可以通过请假暂时躲避,而家人这边,他终究还是逃无可逃。
关关妈妈来到医院时,我简直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因为面前这个气急败坏,色厉荏苒的女人怎么也让我无法联想到舞台上那个高雅的艺术家。在场其他人,包括我老妈和印南枫在内,看神情也都跟我产生了同样的疑惑和震惊。
反倒是关关,他像是早对这样的情形习以为常,于是极淡定地上前沉声叫妈妈跟他一起离开病房,出去谈。可他妈妈显然并没有听从儿子意见的习惯,她抬手就给了关关一记耳光,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在场众人都看傻了眼。而关关仍是全场最淡定的一个。他一言不发地拽着母亲的胳膊,想把她带出病房,可迎来的又是一记耳光。
这时,我老妈卢庄主终于看不下去,她上前一把将关关拽开,护在自己身后。关关妈妈见状,立即对卢庄主怒目而视,厉声叫道“闪开!我管教自己的儿子,轮不到外人插手!”
卢庄主闻言冷哼一声,道“你管教孩子管教到别人病房里来了?这里是医院,不是你家。再说,你管教孩子就靠用耳光来说教吗?”
“你算老几?你凭什么管我怎么管教孩子?”关关妈妈说着,就伸手意图拨开卢庄主,再次“管教”自己的孩子。
卢庄主当然是寸步不让,关关妈妈眼见不能得手,竟抡起手提包朝卢庄主打来,我刚想上前帮忙。结果卢庄主不愧是我老妈,她眼疾手快地一把就稳稳抓住关关妈妈的手,拽下手提包,扔到了地上,还把关关妈妈扯了个趔趄。当真是虎母无犬女!
“你就不能安静听人好好说句话吗?”卢庄主朝越发气急败坏的关关妈妈呵斥道。
谁知关关妈妈闻言,忽然全身一颤,猛地如泄气的气球般瘫坐在地上,放生大哭起来。这下变故再次大出众人所料,于是我们纷纷面面相觑,愕然呆立。
最终,还是关关上前跪坐在妈妈身边,将她轻轻抱住安抚着,才让她的情绪渐渐平静了
下来。
“关关,你怎么这么傻呢?怎么能做这种事呢?现在咱们家的脸都被丢光了,咱们还怎么见人啊?你做事怎么就不想想后果呢!”关关妈妈哭着斥责关关。
关关先是任由母亲在自己胸口锤了两下,才沉声回答道“咱们家?妈,咱们其实早就没有家了,不是吗?”
关关妈妈听到儿子这么说,瞬间怔住了,如望着陌生人般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同时被很多种复杂的情绪交缠着。
关关见妈妈不说话,便继续说道“妈,我从小跟你在舞台一起长大,一开始我真的很喜欢台上的那个世界,永远光彩夺目,受人瞩目,掌声和欢呼声让我忘乎所以。特别是爸爸开始有了那些显而易见的变化之后,我甚至想永远都活在舞台上虚构的世界里,不想面对咱们家一天天支离破碎,分崩离析的这个现实。现在想来,您或许跟我有着同样的想法吧?于是咱们俩就开始一同活在自己臆想的光鲜亮丽的世界里,全然罔顾现实世界里爸爸已经彻底毁了这个家的事实。可是到了今天,妈妈,咱们该醒醒了”
关关默默说着,十分沉着,没有眼泪,没有叹息,像是影视剧的旁边般简单地陈述着剧情走向。
关关妈妈又开始哭了,这一次她是无声地留着泪,像是已经褪去舞台曾赋予她的那些卓越的演技,纯粹地用一个女人,一个母亲的身份哭泣着。如大梦初醒,如新生即临前的夜雨,淅淅沥沥,没有电闪雷鸣,没有狂风暴雨,却滴滴灌在人心,滋润着干涸已久的心田。
最终妈妈久违地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拥抱了儿子,褪去了演员的躯壳,远离了聚光灯,她们单纯地用对方眼中的光照亮着彼此。
母子二人离开后不久,卢庄主就接到公安局的电话,说是姜女士已经被捕,卢庄主决定立即去找律师,准备起诉的事。
当病房只剩下我和印南枫两人时,他像是才从一层透明又模糊的屏幕后探出头来,想确定眼前的“电影”是不是暂时中场休息了。
“果儿,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啊?”印南枫如一个小心翼翼求剧透的观众般问。
我眼见事已至此,要想继续瞒他已无可能,便将我带人去找姜女士,到关关实名举报父亲的事前前后后,原原本本地跟他讲了一遍。
印南枫听完后,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死死盯着我,像是脑子一时还无法同时消化这些信息,正在缓慢地尝试着继续运转。
半晌后,他突然悄无声息地哭了,我见状连忙用纸巾将他眼泪通往伤口方向的通路堵住,怕眼泪碰到伤口。
“你们都是傻子!我怎么会认识你们这群傻子?”印南枫双手紧紧捏着自己的膝盖,手上青筋暴起,骨节都发白了。
我在旁也不言语,只重新拿来一张纸巾将那张湿透的从他脸上替换下来。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打开一看发现是关关发来的信息,上面是一段文字,让我和印南枫一起看。
我将手机印南枫递到印南枫眼前,他读着读着,脸上的纸巾又湿透了。
“果儿姐,为南枫哥讨回正义吧,我会全力支持你的,只有让坏人受到应有的惩罚,好人的生活才能继续。南枫哥,这不仅是为你,也是为我,这时候的我也需要一个正义的结果来告诉我,我的选择和决定都没有错”
在我几乎将一整包纸巾都堆在印南枫脸上后,印南枫脸上的天气终于暴雨转小雨了。
“你们都是傻子!是大傻子!”他仍重复着这句话。
而我仍沉默着往他脸上贴纸巾。
“可你知道你们之中谁最傻吗?就是你!你个缺心眼的陈率果!亏我那么努力跟你一起打江山!没想到你居然傻成这样?居然要去杀人?你是流氓吗?是土匪吗?”印南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哥,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要去杀人了?我只是带人去讨个公道!”我瞪着他,真是气不打一出来。
“你带那么多人去,自己也在气头上,下手有轻重吗?万一真出了人命,你想过后果吗!”印南枫气焰居然越来越嚣张。
“我都这么大人了,自己在干什么,自己心里有数!我要的公道别人不能给我,我只能自己去拿。”
“你个白痴!”
“你个蠢货!”
不知为何,我俩竟莫名其妙吵了起来。
半晌后,两人都气得够呛,各自赌气互相不再说话。屋子里像是充满可燃气体,只要一丝火花就要立即爆炸。
“其实,这件事错还是在我”过了一会儿,印南枫突然沉声说。
我莫名其妙地转头看他,“错在你啥?错在你不会轻功闪得慢了,还是错在你不是铜皮铁骨?印南枫,你现在是想替凶手开脱吗?”
“当然不是!事情的开始当然是不怨我,但是,后续却是因为我的消极态度才导致这一切的。所以,我决定站出来,果儿,我要让你看看什么才是成年人解决问题的方式。”
印南枫突如其来的正经,令我一时一头雾水。
“你要干啥?”
“我要请律师起诉,请最好最贵的律师,用正规的手段,也就是法律的手段来解决问题。果儿,你用手机查一下方琼律师的资料”
“你说得是上海那个专打刑事案的方琼?那还用查?谁不知道她啊,这么多年来那些知名的案件几乎都有她的参与,电视里,网上都是她的案例介绍。你要请她啊?人家能来吗?她可是专接大案的!”我惊讶道。
“你把我的手机拿来,看到联系人那个‘难缠的老姐’了吗?打过去,直接问她接不接她亲弟弟的案子?”印南枫极其镇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