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时间海1
一个人走夜路是一件很不安的事情。
尤其是在深夜，尤其是在罕有人至的道路上。
这是一条林荫道，两旁的的树木高大而繁茂，路灯昏暗，有几盏已经坏了很久，一直都没有人来修理。
只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钟晓彤的心跳停了几拍，放缓了脚步。
没由来的不安。
环视了一下四周，没有人，没有任何活着的动物，没有风。
只有昏暗的树影。
早知道今天会这么晚回来，就应该把凰无带在身边了……虽然凰无除了喷火，什么都不会，但是，至少身边多个“人“，会安心一些。
“悉悉索索——”
大树下的灌木丛中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难道是……有坏人？
亦或者是……非人？
钟晓彤很想打起精神，可是，有些人在恐惧的时候，大脑反应和肢体反应，却常常脱离。
就像现在的钟晓彤，明明怕得要死……大脑也在警告她，要快点离开这里，可是，双腿却像是被灌了铅一般，动都动不了。
她今天没有把凰无带在身边……似乎真的是失策了……钟晓彤发现自己竟然还有心情想其他，想起凤华，那天之后，也便没有再出现过了。
也许这样也好。
只是……有些难过而已。
灌木丛中的声音依旧在继续，钟晓彤有心无力，越发的怀疑那里面的东西……绝对不简单，也许，就是和秦钰还有梦魔一样，想害她的非人。
可是，她动不了，所以，只能苦笑。
半晌之后，那里面的东西终于出来，是一团雪白的圆滚滚的球状物，身子很快展开，瘦长的身体，看起来很优雅，眼睛很大很亮，看起来波光流转，仿佛能说话一般，身上的毛皮看起来毛绒绒的，似乎……很温暖，手感应该不错。
原来是只猫——钟晓彤笑，暗叹自己太大惊小怪，见多了非人便有些草木皆兵了——其实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非人？
那只猫身段优雅，眼光炯炯地看着钟晓彤。
似乎……还笑了一下？
钟晓彤有些迟疑，猫……会笑吗？
摇摇头，也许是自己眼花了，怎么看这都是一直普通的猫，了不起就是比别的猫白了一些、好看了一些，应该不会是妖怪——不要多想不要多想，钟晓彤念叨着，发现自己双腿能动了，不过僵了太久，刚想往前走，却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还不待起身，那只猫却突然跳到她身上，那双眼睛看着她，眼里依旧是波光潋滟一般的神采，似乎……还带着一丝探索？
下一秒，意识渐渐模糊。
醒来的时候，发现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就像她每次梦到云笙的时候，出现的场景。
那么，现在是梦是醒？
雾很重，能见度只能勉强到达三米左右，雾色看不到尽头。
摇摇头，自己或许是在梦中吧……
于是凭着自己的记忆往前走。
树，梦中的那棵树，以及树下的那两个人。
云笙和……凤华。
白衣胜雪。
那两个人看起来却是如此的和谐。
雾突然散去，天色也逐渐大亮，钟晓彤眯着的眼睛睁开，第一次发现，自己梦中看到的景色，不再是单调的黑白，而是带了色彩。
原来，梦中同样也有绿的树，青的草，彩的花。
唯一的白色，只是树下的那两个人，永远都是一成不变的白色。
梦境太真实，反而让人心生虚妄，难道，自己又遇到了梦魔，被带进了梦中。
如果是，那么，是谁的梦境？
谁是这一场梦境的主宰？
掐了掐自己的胳膊，依旧会痛，可是，梦魔已死……就算没死也受了重伤，那么，是谁……有那么大的能力，编织出这样一场，真实得让人怀疑地梦境？
抬起头，看着远处的那两个人，钟晓彤越发的迷茫。
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走了几步却退回来，还是……不要去了。
那两个人之间，总有一股气场，旁人无法介入。
不知为何，她却有些嫉妒。
嫉妒着云笙，不管是一千年前活着的云笙，还是已经死了一千年的云笙。
有人爱她，恋她，念她，一千年的光阴都无法消磨。
而如果她死了，还会有谁记住她？
嫉妒的念头有如火苗一般，逐渐燎原，钟晓彤感觉很不安，连忙把头转过一边——不能想不能想……凤华……原本就是云笙的，她有什么资格……妒忌？
看着那两人心照不宣的样子，钟晓彤叹了一口气。
那两个人，原本就相爱着彼此，那两人眼中，只看得到对方，根本容不得任何人插足。
即使是她……即使她是云笙的转世……也不行。
云笙可以是她，可是，她却不会是云笙，她一直很明白这一点——而且，她也不想成为云笙。
凤华爱着的那个人，从来都是云笙，从来都不是她，对她好，不过是因为……她是云笙的转世罢了。
她真的是，差一点点就爱上了凤华……以为他和云笙的往昔，已经随着时间湮灭。可是，为什么要让她看到，一千年前，他和云笙，是如此的和谐，如此地爱着对方。
终究要明白，她和凤华，终究是不可能的。
即使她拥有云笙所有的记忆，可是，她永远都不是云笙。
长叹一口气，决定不上去打扰他们，离开吧，或许这才是最好的选择，却没想到脚下一不小心发出的细微声响，惊动了那两个人。
只感觉那两个人衣袂翩飞，下一刻便到了她跟前。
凤华看她的眼神陌生，云笙却是轻轻的开口：“你是谁？”
钟晓彤低下头，看向那两个人，轻轻开口：“云笙……凤华……”
“你是谁？”云笙有些不解：“为何会知道我们的名字？”
钟晓彤不答，只是看着云笙，心绪有些漂移。
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云笙，发现，两个人长得，完全不一样，除了眉眼之间有些相似。
两个人，根本就是不同的个体啊，那为什么，别人都说，她是云笙的转世？
不管怎么看都不像，会不会是弄错了？
“你是谁？”那女子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钟晓彤有一瞬间的失神……似乎，她是第一次听到云笙说话吧，可是，竟然感觉到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一般。
可是，没有功夫理会那么多，感觉云笙轻轻扶起自己，钟晓彤连忙站起来，有些尴尬地立在那儿，眼睛看向凤华，有些无措。
可是，凤华的眼神波澜不惊，带着陌生的神色，看着她，不说话，唯有转向云笙的时候，眼里的光彩才柔和了一些。
她怎么忘记了……钟晓彤苦笑……云笙还活着的话，那么，凤华应该是不认识她的……心下明白，却还是有些难过。
云笙握住她的手并没有放开，她看向钟晓彤的眼光带着询问：“你是谁？为什么做这样的打扮？”
钟晓彤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又看了看云笙和凤华的衣物，分不清自己在现实中还是在梦境中。
她看向云笙，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自己的心跳，看向云笙：“如果我说……我是你的转世……来自一千年以后……你会相信吗？”
云笙默然，看了凤华一眼。
凤华伸出手，抚上钟晓彤的额头，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钟晓彤看到凤华和云笙对了一下眼神，便听到云笙叹口气：“原来这样……你竟然遇到了灵狐……怪不得……”
她说什么钟晓彤已经听不下去了，他们两人，甚至没有说话，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这是多么深的爱意才培养出的默契？
该……死心了……
原来，那天看到的白色的动物，不是猫，是只狐狸啊……
“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传说九尾狐是妖怪中最强大的，而且，能穿梭时空。
传说九尾狐出则天下乱，而云笙和其他有法术的人，追着这只九尾狐已经好几个月了，可是，不久前它却消失了，原来是跑到千年之后，把钟晓彤带过来了。
原来，她是真的来到了一千年前，来到了云笙依然活着的时候。
可是，这些事和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把她拉到大宋朝来，难道是要让她亲眼看到云笙和凤华到底有多恩爱吗？
只是……为了让她死心吗？
若是的话……那不是对她太残忍了吗？
深深叹口气，东京汴梁城内，花市灯如昼。
宋朝的宵禁没有那么严，宋真宗时期，程朱理学也还没有大兴，宋初还是保留了大唐的一丝开放，夜市中，也不乏女子的踪迹。
可是，向凤华和云笙一样，成双成对，无所顾忌的人却很少。
钟晓彤远远地看着他们，轻轻叹了口气，转向自己身边，一直沉默着的红衣女子，眼中，带着同病相怜的意味。
躲在红衣里的凰无，一千年前的凰无，和她后来见到的凰无，外表上并没有什么改变，依旧是一袭火红的衣服。
凰无很适合红色，或许因为她本身，就是火的精灵。
可是，总觉得哪里不一样。
是气息吧，一千年前的凰无，给人的感觉是怯弱而不安的，她总是以女子的形象出现，可惜，她注视的那个人，却没有回头看过她一眼。
红衣女子眉眼低垂，躲在阴影中，钟晓彤不禁想起了一千年后的凰无。
千年之后的凰无，跟在钟晓彤身边的凰无，总是以一只小鸡一样的模样出现。
明明是一只凤凰，可是，却极少显出自己的真身。
因为一千年前的错误，她惩罚着自己，爱着凤华，却忍着一千年，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因为愧疚，因为，曾是她，亲手将云笙，推入死亡。
或许换了别人，怕是不会轻易就相信了钟晓彤的说辞，然而，云笙他们，又岂是普通人？
所以他们很容易的，便相信了钟晓彤的确是云笙的转世，并且，开始想着，要怎么样，才能把她送回后世。
钟晓彤记得，当时凤华的眼神是古怪的，看着云笙的表情，是担忧的。
后来，凰无告诉钟晓彤，灵魂是唯一的，也就是说，每个时空，只能存在一个灵魂，也只能存在一个灵魂载体，也就是作为容器的身体。若突然出现两个载体，必将带来混乱，而随即而来的，只有灾难。
如果同一个时空，出现了两个容器，而容器内的灵魂是一样的话，必须要有一个人离开，也就是说，如果钟晓彤不能回到未来，那么，留在宋朝的话，她和云笙，必定有一个人，要死去，因为，这是自然的法则。
死……是吗？钟晓彤苦笑，似乎自己最近，无数次的，听到这个词，也无数次的，接近死亡。
无数次的没死成，并不代表永远都不会死，她很明白，也许，下一次，就不一定有这样好运气。
凤华……也并不是每一次，都能救自己。
如果自己死在一千年前，她想凤华是绝对不会有任何反应的吧？可是，她是真的很想知道，一千年后的凤华，会不会有一丁点的难过？
也许不会吧，因为，自始自终，他心中的那个人，从来都是云笙，从来都不是她。
她之于云笙，不过是影子般的存在，或许可以是替代，可是，终究不是本体。
她不愿意，做谁的替代，即使那个人，是她的前世，是云笙……也一样，或许，因为她是云笙，所以，不行。
多年后想起钟晓影，才越发的怜惜她，钟晓影之于她，也不过是一个替代吧？替她承受原本应该属于她的命运，钟晓影……是否和今天的她一样，很难受？
刚想和凰无说什么，眼角却看到了一抹雪白色的影子，快速地从人群中闪过。
是那只猫……那只九尾狐！
想都没想，也没说一声，便追上前去。
白色的身躯轻缓而迷人，它不紧不慢地跑着，仿佛故意引逗钟晓彤去追它一般。
钟晓彤有些迟疑……还要不要追上去……若是有危险……怎么办？
还不待多想，九尾狐在城门前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等着她。
她还在犹豫，九尾狐却突然跑出了城门，消失了踪迹。
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虽然没有宵禁，不会关闭城门，但是，城门处却依然有侍卫把守。
盘问了钟晓彤一番，却还是放了行，可是，却还是花费了一点时间。
城门外，已经没有了九尾狐的踪迹。
想了想，还是小心地往前走，碰碰运气。
有女子的哭声，可是，在荒郊野外，听到这样的声音，通常想到的不是凄美，而是恐怖。
但是钟晓彤不知道哪来的胆子，还是顺着声音走上前。
于是便看见了那一幅月下美人图。
月色皎洁，轻轻铺散在草地上，白衣的女子，脸上挂着泪，我见犹怜。
只可惜，钟晓彤不是男子，更可惜的是，她隐隐猜到了那女子的身份，她看着那女子的脸，小声问道：“九尾狐？”
女子的脸瞬间大变，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讥笑的神情：“没想到你也不简单……竟然看出了我的真身……也罢，毕竟你是钟家的人。”
钟晓彤有些汗颜，她只是随便一猜的，却没想到真的猜中了，可是，她也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了，于是她装作很深沉的样子，看着九尾狐，不说话，心下却带了一些怯意的。
“你不用怕，”九尾狐看出了她的怯意，只是笑笑：“你是钟家的后人……我还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那你为什么……”钟晓彤有些不信：“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我叫涂山月……你呢？”涂山月不理她的问话，径自反问她。
“钟晓彤，”钟晓彤有些不安：“你——”
“果然是钟家啊……”涂山月凑近了她，鼻子在她身上嗅着，有些不解：“云笙这样的人……应该是绝对不可能转世到钟家的啊……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什么意思？”钟晓彤被她的举动弄得有些不安。
“原来如此……”涂山月突然笑了：“原来……是因为这样。”
“到底什么意思！”钟晓彤推开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云笙死了一千年……却只转了你这一世吗？”涂山月盯着她，眼中波光潋滟：“想知道……为什么……你会有云笙的记忆吗？”
“为什么？”钟晓彤也有些迷茫：“你知道为什么的……对不对？”
“告诉你也可以……”涂山月突然笑了：“你必须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帮我……杀了云笙……”她的声音里，带着蛊惑。
钟晓彤却不受她的影响，退开了几步，转身便走：“我不管你和云笙有什么恩怨，和我无关——你别忘记了……她是我的前世……你让我去杀她……太儿戏了吧？”
“其实不用你亲自动手……”涂山月在她身后道：“只要你帮我，我便把你送回去，要知道，你在这里……只能是等死的——”
“我不会帮你！”钟晓彤有些生气，若她帮了涂山月，那么她便成了害死云笙的凶手……一千年后，她遇到凤华的时候……该如何面对他？
“云笙不是普通人，”涂山月突然道：“她是——”
她顿了顿，又道：“半仙半妖……所以，她即使死了，却依然把自己的记忆和灵魂绑在一起……所以，你才会受她的记忆干扰……难道，你不会恨她吗？”
“你不要说了——”钟晓彤回头看了她一眼，立即快步走开：“我不会帮你的！”
云笙不是普通人？
说不受涂山月的话影响，那是假的。
现在的钟晓彤，满脑子都是想着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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