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七七2
“奶奶……”钟晓彤有些不安：“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当然知道，”钟灵笑笑：“这城市有什么东西是瞒得住我的呢……只是，有些东西我不能告诉你，总要靠你自己去找，你要帮她的话，那也只能靠你自己了，谁也帮不了你。”
“奶奶你可不可以告诉我……”钟晓彤问她：“当初为什么你会要求我一定要进那所学校？”
“其实，我和你父母的想法一样，真的想让你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那样长大，所以我对晓影……”钟灵提起钟晓影的名字，似乎有些失神，半晌道：“我对晓影，其实报了很大的希望，我以为她终究能让你摆脱像我们一样的生活，可是最后一切还是回到了原点——”
“对不起……”钟晓彤道，语气里满是对钟灵的愧疚。
“其实不用说对不起，”钟灵仿佛明白钟晓彤的不安是因为什么，因此叹道：“一切不过是造化弄人罢了，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孙女，我都是你奶奶，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可是晓影既然去了……”钟灵又道：“那么她曾经为你背负的责任，终究要靠你自己背起，我们谁也不能帮你什么。”
“我知道了，”钟晓彤有些闷闷的：“那我回去了。”
“如果你真的想帮她，”钟灵看着她转身，突然道：“你可以自己去问问她，或许她能告诉你一些有用的东西。”
六月初七，学校里已经放了假，许多人都回了家，只有少数人因为某些缘故还呆在学校。
学校冷清得有些可怕。
钟晓彤傍晚的时候便已经回到了学校，坐在大树下，等那女子的出现。
天黑的时候，女子如约而至，看到钟晓彤的那一刹那，似乎有些奇怪，随即很自然地站在老地方，淡淡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钟晓彤并不因为她的冷淡而打退堂鼓：“我想问问你过去的事情。”
“过去事情？”女子有些迟疑：“过去的事情我几乎记不起了……”
“也许这能帮你找到你要找的那个人呢？”钟晓彤其实也不是很肯定，可是既然钟灵说了，那一定是有办法的，所以她想试一试。
“虽然很多事情我都记不起了……”女子摇了摇头：“可是我也很多年没有和别人说过话了，既然你想知道，我就把我记得的告诉你吧……”
“你以前和别人提起过那些事情？”钟晓彤有些好奇。
“我不记得多少年前了……”女子歪了歪头，似乎在回忆什么：“那时候，似乎也有一个像你这般大的女孩子，也能看到我，跑出来跟我说话，我们一说就说了好几年，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她就没再来了……对了，你和她还长得有些像呢。”
“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叫钟灵？”钟晓彤有些怀疑，她说的是不是自己的奶奶。
“我记不住了……”女子摇了摇头：“我没问过她的名字。”
“那你叫什么名字？”钟晓彤也不过多纠缠，顺势转移了话题。
“我叫什么名字？”女子摇了摇头：“我好像也忘记了呢……对了，我记得我要等的那个人，一直唤我七七的，似乎……我是七夕出生的……”
“那我也叫你七七吧——”钟晓彤顿了顿道：“你似乎不是鬼，那你是什么？”
“我不记得了……”七七想了想，还是摇头：“我只记得我等在这儿，一直等在这儿，等了好久好久……然后有一天我便死了，死了之后那儿也去不了，还是守在这儿，哪儿也不能去……”
“如果你一开始就不是人的话……”钟晓彤有些不解：“那你怎么会死呢？”
“对啊……”七七也有些不明白：“我不是人的话，我怎么还会死呢……”
“那你记得你要等的那个人是谁吗？”
“我不记得了——让我好好想想……”
从七七那里，钟晓彤始终问不出什么，眼看着下个月就是七夕了，钟晓彤有些难过，七七等了这么多年，终究注定还要等下去吗？
可是她不甘心，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她开始跑遍了这个城市大大小小的图书馆、书店，开始找寻一些可能知道真相的老人，可是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正想放弃时，却在一家旧书摊上，看到了一本可能是别人家谱的东西。
她只是随意翻翻，却没想到，一眼看到了上面的那个名字。
裴彦，她记得，七七说过，那个人姓裴，单名一个彦字。
往下看的时候，心却有些冷，家谱上显示，裴彦膝下有一子一女，妻子没有写出名字，只给了姓氏，钟晓彤不确定那是不是七七。
可是七七说过，两人只是两情相悦，却没有成亲，
可是那两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呢？
如果裴彦真的就是七七要找的那个人，那么，他最终……还是负了她吗？
所以当年钟灵其实也是找到了裴彦的消息的，所以钟灵最终没有告诉七七真相吗？
所以钟灵选择了离开七七，选择了给七七一直等下去的希望，也不愿亲手给她绝望，摧毁她的坚持吗？
那么，自己应该怎么做？
她要告诉七七真相吗？还是像钟灵一样，选择了避开七七？
她记得，七七和她说话了时候，虽然表面看起来淡淡的，但其实内心是欢喜的，她寂寞了很多年，很想有一个人，能陪着她说说话，陪她回忆她那段很久远的过去吧？
曾经那个人是钟灵，可是钟灵最终还是离开了七七，因为钟灵知道了一些七七不知道的故事，所以她心里怀了心事，所以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陪着七七了，对吗？
那她呢，她是不是也应该学着钟灵一样，学她一样选择逃避？
如果不逃呢？又会怎么样？
她明白，如果她选择了一条和钟灵不一样的道路，那么，在以后的日子里，她会因为内心的那一点小秘密而备受折磨，她会一直纠结于要不要告诉七七真相。
告诉她，无疑是给她叛了死刑，无疑是告诉她，她这么多年的等待，是多么的不值得。
她不忍心……
七夕终于到来了，整个城市，都洋溢在中式情人节的浪漫中。
七七一个人站在树下，看着远处的灯火通明，似乎有些难过。
自己等看那么多年，可是，他一直都没有回来过，自己的等待，是否真的有意义。
可是，她今天等的不是那个人，她等的是钟晓彤。
可是，钟晓彤也没有来。
她记得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七夕之夜，她在等着另外一个女孩子，可是，那晚上，那个女孩子没有来，以后，也没有再来过。
而她是被束缚在这棵树旁，哪儿也不能去，所以，她不能去找寻，她要找的人。
而现在，她等待的钟晓彤没有来，以后……也不会来了吧？
远处的烟火明明灭灭，七七的脸色却是越发的凄冷。
自己，果然是不适合拥有任何温暖的啊，不管是他，还是她，或者是钟晓彤，终究还是要离开自己身边的吗？
可是，就算你们最后都选择了离开，可是，我依旧在这儿，等着你们回来。
七七闭上眼睛，似乎有些困倦，第一次，天还没亮便躲进了树干中。
这树干便是她自己的茧，说她作茧自缚也好怎么都好，今晚，她只是不想再等待了……
钟晓彤拍打着树干，似乎很焦急。
她如何能不急？她辛辛苦苦跑会学校，想告诉七七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到了这里，却没发现七七的身影。
她如何能不急，七七从来没有像今天晚上这样，没有出现。
她是否……知道了些什么？
可是，她要告诉七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啊。
“你来了……”七七突然出现，淡淡道：“你来干什么？”
“今天是七夕，”钟晓彤道：“我来告诉你裴彦的消息。”
“我知道了……”七七的声音突然有些不安：“你不要告诉我。”
“我知道，裴彦她最后还是回来了，而且他还和别人成了亲有了孩子……”七七有些难过：“其实，有人和我说起过的，可是我忘记了……”
“我是故意忘记的，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在我面前提起？”七七望着她：“我故意忘记，因为这样我至少还可以等待，还有个念想，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在我面前提起？”
“不是的……不是的……”钟晓彤急道：“我知道的真相不是这样的！”
她围着大树转了一圈，终于还是在七七身旁停了下来，七七这才看到，她手里竟然还带着铲子等工具。
“你要干什么？”七七似乎有些惊骇：“这棵树是我安身立命之所，你想毁了它，收了我吗？”
“一起挖！”钟晓彤不理她，把手中的工具递给她：“你是有实体的妖，应该能拿起它们吧？”
“可是你要干什么？”七七似乎有些迷茫，并没有接过钟晓彤带过来的工具。
“这土下有一个陶罐子，”钟晓彤道：“我们把它挖出来，我就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既然这样——”七七的手轻轻一挥，大片的土块便被翻起，下面真的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七七指了指那东西：“是这个吗？”
“应该是，”钟晓彤也不是很确定：“你把它拿起来。”
“为什么要拿？”七七有些不解：“而且为什么是我拿？”
“当然是你拿了，你是妖怪吗，又不会怕那些东西，”钟晓彤似乎现在才感觉到后怕：“我是活生生的人，我才不要碰死人的骨头呢。”
“死人骨头？”七七把罐子拿起，摸了一下外壁，突然流泪道：“阿彦？”
“你知道？”钟晓彤有些惊奇：“那么久远的东西，你怎么一摸就摸出来了？”
“我自然知道是他……”七七笑得有些凄凉：“我怎么会认不出他来呢？”
“为什么他的骨灰坛子会在这棵树下……”七七想了想还是有些不解：“原来他真的回来过了，原来我又真的与他错过了……”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事情……”
原来，当年的裴彦，其实并没有负了七七，他只是晚回来了几年，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爱人的孤坟。
他听说七七在那棵树下等了他三年，等到自己老了，病了，等来的，只是别人的闲言闲语，他们说，裴彦后来发达了，却娶了大户人家的小姐，他们说，裴彦是不会回来了……而那时的七七，已经是一副病容，因为等待，磨掉了她所有的美好。
于是，裴彦听说七七在她等了三年的老树下，用三尺白绫，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裴彦万万没想到，自己回来的时候，七七已经不在了，他想陪着她，可是，他上面却还有父母需要赡养，他想死，却最终没死成。
只好好好的赡养父母，颐养天年。父母双双去世之后，裴彦这才能够好好陪伴七七。
他对他的儿子说，死后，要把他的骨灰带回这个地方，埋在七七等了他三年的树下，这样，他就能一直陪伴着七七了。
而他的儿子，也为了他，买下了这一片地方，建起了一处庄园，把这一棵大树保护起来，不让别人轻易打扰这一对殉情的恋人。
“裴彦的那两个孩子是领养的……”钟晓彤看着她：“七七是不是姓陆？”
“对啊，七七名字叫陆七夕……”七七问她：“可是和这有什么关系？”
“裴彦一生都没有娶妻，家谱里却有他妻子的姓氏，他的妻子姓陆，我想那可能就是七七——”钟晓彤低下头：“可是，如果七七这个人是真的存在的话，那么，她便不可能是非人……那么，你便不是七七，你到底是什么？”
“对啊，”七七有些茫然：“如过我不是七七的话，我又应该是谁？”
两人都有些沉默，过了许久，七七才终于开口。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七七低下头：“我想明白了，我不会再等下去了。”
“我真的不是七七，”她有些失神：“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扮演这七七的角色，竟然差点忘记了我到底是谁……”
七七摸了摸身边的大树：“这是我的本体……”
“我原本是个树妖，草木之妖其实是最难修炼成精的，因为你们人类都说草木无情……”七七笑了笑：“所以我一直在想，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知道我看到了七七——”她笑了笑：“她在我身边，等了三年，每一次等来的都是失望，可是她依然在等，直到流言把她杀死——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这棵树下，她以为，这样，就算她做了鬼，至少还能等着他……”
“可是，人死后，又怎么能在阳间做太久的停留，七七最终还是转生去了，只留下了我……”她笑道：“她临死前的一滴泪水，滴到了我的身上，那泪水里面，有她太多的情感，于是我拥有了她的记忆，于是我明白了她在等着那样的一个人。”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感情了吧……”她继续笑着：“所以七七不在了，那我就要变成七七，继续她的等待，我以为这样等下去，终究有一天会明白，所谓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可是我等了这么多年——”她笑得有些勉强：“却还是不明白。”
“当然不明白……”钟晓彤有些叹气：“不是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又如何能明白？”
“是因为我没有经历过，所以我一直都不懂吗？”七七似乎有些明白了，眼角留下一滴眼泪，滴到手中抱着的陶罐上，她轻轻道：“这是七七临死前留下的最后一滴眼泪，我想，她是为你而流的泪，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她抬起头，看着钟晓彤：“谢谢你，我要走了。”
“去哪？”钟晓彤有些茫然：“你不是不能离开这棵树吗？”
“那是以前，”她笑了笑：“这是我自己给自己的牢笼，而现在，我亲手把它解开。”
“那我以后应该怎么叫你？”
“还是叫我七七吧，”她笑：“这么多年来，我也已经习惯了这个名字，更何况，我原本也没有自己的名字。”
“七七……”钟晓彤有些不安：“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七七笑了笑：“我发现我开始有些舍不得这里舍不得你了，你说，这是不是也是一种感情？”
“当然，”钟晓彤笑了笑：“你还会不会回来？”
“不知道啊……”七七偏过头，有些茫然：“我想会吧，毕竟我的根在这里，只是我回来的时候，或许你已经很老很老了……”
开学了，虽然明知道七七已经不在那儿了，钟晓彤有时候发着呆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的就会看向那颗大树。
那是七七的本体，也曾是困住了七七几百年的枷锁，可是，现在七七离开了，枷锁也不再是枷锁。
“怎么看都是一颗普普通通的树啊，”夏暖突然道：“最多就是年轮多了几十圈，有什么奇怪的，为什么晓彤你老看着它，是不是它真的有什么古怪？”
钟晓彤看着她一副兴致昂扬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泼她冷水：“哪有什么古怪，你不说了吗，就是一棵普普通通的大树而已啊……”
有些事情，果然是不知道比较好吧……
钟晓彤是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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