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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彼岸

“曼菲士!”我朝前追了两步,踏进了河水里,用尽全力地呼喊,“曼菲士!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好好儿活下去!”

1

“站直了,挺起胸来。”我低声对曼菲士的替身说,“你现在是法老,不是奴隶。”他的外表可以说无可挑剔,但是精气神差远了。我和他一起上了步辇,我让他不要躲避我,他却浑身僵硬地抱着膝,缩在步辇的一边,恨不得从车辇的那一边滚落下去。

我到了这时候反而心里安定下来了。再糟也就这样了,还能糟糕到哪儿去?

这一天的庆典并不复杂,主要是到王宫城楼上去见一见底下的民众,那些人应该已经被西奴耶的人筛了又筛。一眼看下去,城下乌压压的全是人头,我低声说:“抬手,朝他们挥手。”

身边那个胆怯的人把手举了起来,底下骤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身旁那个人没有防备,险些被吓得腿软胆寒一跤跌倒。我却已经有了准备,西奴耶站在他的另一边,伸出手摆出一个护卫的姿势,其实是不着痕迹地从后面扶住他。

我抬起手,朝下方挥了挥。

一旁的宫侍抬上来两只装满钱的大筐。我伸手抓了一把朝城下撒去,底下的众人更加沸腾,人们纷纷去捡钱,为的是沾这份喜气和贵气。我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人,他一手扶着石栏,一手伸到钱筐里去,手颤抖着却抓不起来钱。

我若无其事地又撒出一把钱,西奴耶反应极快,扬声喊:“法老与王妃陛下赐福于众人!”然后招手让旁边侍立的神官们过来一起将钱撤出去。他们沿着城楼的墙向两旁走,宫侍们抬着筐跟随着,一路将钱散发下去。

太阳升了起来,站在城楼上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尼罗河水还在上涨,河水映着太阳,看起来像一条金色的带子。我觉得脚下那些人的欢呼声混乱而刺耳,吵得我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起来。神官们撒了喜钱,又开始唱起太阳神祭祀的长诗歌来,底下的人纷纷跪倒,伏下身虔诚地聆听。我的目光越过这些人,望向远处。各国使者们站在矮一级的石台上观礼,我想其中一定有人非常奇怪,为什么今天还能看到曼菲士站在这里?也许他们会猜到真相,也许不会。

从城楼上面下来的时候,这个胆怯的人几乎路都不会走了,幸好有侍卫簇拥着,不至于被看出破绽。步辇就等在城楼梯旁边,直接让他上了步辇。我看到他背后的衣裳都汗湿了。

我又何尝不是,刚才没感觉,坐到步辇上之后发现自己的手脚也软得没了力气。身体这么疲乏,精神却极度地紧绷亢奋着。

曼菲士现在怎么样了呢?我不敢奢望他已经有所好转,我只希望回去面对的不是更加恶化的局面。

伊莫顿从殿里迎出来,我深吸了一口气,想询问曼菲士的情况,又怕听到坏消息。

伊莫顿没等我开口,微微点了一下头说:“还是没有醒来……”

我看到他的脸色,心就慢慢沉了下去,“他还能……支持多久?”

伊莫顿沉吟不语,我叹了口气,“你不用顾忌,直接说吧。”

“他恐怕……挨不到明天天亮。”

有一阵热风吹了过来,我觉得有些眩晕,身体晃了两晃,伊莫顿伸过手来扶住了我。

“爱西丝,你要冷静,现在你万万不能乱了分寸。”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我去看看他。”

伊莫顿搀扶着我向里面走,“关于那个小姑娘,你想怎么发落她?”

“凯罗尔?”

“是的。”伊莫顿说,“你上午出去之后,我仔细察看了她的情形。她被人用一种控魂的办法施了手段,只要听到特别的声音,就会分不清敌我,只想将身旁最近的人杀死。昨天搜出来的那只短哨子,我试着在她面前吹了,她果然又陷入了那种自己控制不了的状态,抓起手边的东西就想杀人……但是等她清醒后,我问她是谁指使控制了她,她又全然不知道。”

我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其实我已经想得很明白,凯罗尔被人控制,用的手法就是现代人说的催眠。她不是有意要谋害曼菲士的,按理说不应该治她的罪,但是……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释怀,一看到曼菲士躺在那里,胸口就忍不住疼痛发紧。一想起凯罗尔做的事情,我就只想杀了她,用最干脆的方法将她杀掉!

“让人……带她到这里来吧。”我低声说,隔着纱帘看着躺在榻上的曼菲士。他身上的衣饰为了治伤都已经被除去了,身上盖着一张薄棉毯,黑色的绸缎似的头发披散着,呼吸似有若无,胸口的起伏非常细微,不仔细看的话就会将他当成一具没有生命的……我黯然地转过头,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我觉得如此的无助和悲怆。

“其实……”伊莫顿忽然出声,虽然只说了两个字就没有再说下去,可是听着话里的意思,却好像事情可以有转机一样。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有的话就说出来啊!”

他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一个模糊的念头,还算不上是个办法。”

“不管有用没有用,说出来我们商量一下,兴许是可以救他的。”

伊莫顿说:“刚才你让人带凯罗尔来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你以前说过,她来自一个与我们不同的世界,那里比我们这里更文明、更先进。我们治不了曼菲士的伤,但是我想,那个世界……”

我愣住了。是的,伊莫顿说的这个办法是可行的!曼菲士身上的毒性已经渐渐被控制住了,但是他的外伤和大量失血,虽然以古埃及的办法不能好好儿解决,可是对现代的医疗技术来说就不同了——这种外伤只需做外科手术就能解决。至于失血,在现代,输血是一件多么普通的事情啊!可是我竟然一点儿也没有想到,伊莫顿是个古人都能想得到,我的思想却被局限住了,完全没有考虑过。

“可是,怎样才送曼菲士去……”能够在古今之间穿梭,只有凯罗尔一个人而已。

伊莫顿看着我,声音虽然低,但我听得很清楚——

“我可以试一试。只是我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半分把握也没有。但是什么也不做,就这样拖下去,法老他必定是……”

我知道他下面的话是“有死无生,凶多吉少”。

是的,怎样把一个古人送到现代去?曼菲士的情况还这样糟糕。伊莫顿说的办法也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尝试一下了。他不能保证将曼菲士送到现代世界去,不能保证曼菲士会不会在施法的过程中死去,也不能保证曼菲士到了现代社会后,就真的可以得到治疗。

这些事一下子全涌到脑中,我感觉呼吸有些急促,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来。

侍卫把凯罗尔带来了,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侍卫还揪着她的胳膊不敢放开。她看起来也瘦了一圈,一双眼睛虽然睁着,可是一丝神采也没有。白色的裙子上沾满血和脏污,头发散乱着,昨天晚上束在头上的细金莲花枝发饰斜斜地歪在一旁。她似乎丝毫也不关心自己的处境,目光像是凝固在了那道薄薄的帘子上,她是想透过那帘子看清楚躺在里面的曼菲士吧?

我忽然明白了,原来她也是爱曼菲士的。

现在她知道自己被人操纵,把曼菲士害得九死一生,她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呢?是不是就如同我知道伊莫顿因为我去窃取密诺亚军事秘密而丧命时一样的心情?

2

“让我,看看他……”凯罗尔声音嘶哑,不知道是因为熬了很久没睡,还是因为受到了过度的刺激,她的眼睛里红丝密布,看起来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诡异。

“求求你了,爱西丝,让我看看他……”

凯罗尔的错误,是她根本不适应这个时代。

我挥了挥手,侍卫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凯罗尔一步一步朝前挪,抬起颤抖的手去掀开那层细金纱的帘幕。

我以为她会哭,而且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她失控发傻而举止失当,我就不客气地打昏她。但是她并没有,眼泪从她的蓝眼睛里无声地流出来,汹涌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

曼菲士静静地躺在那里,屋里面的四个人,我、凯罗尔、伊莫顿,还有站在一旁的西奴耶,目光都落在他的脸上。他那种生龙活虎的劲头全没有了,肌肤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和弹力,看起来灰扑扑的,仿佛笼罩着一层死气。我心酸得无法忍受,只觉得自己的眼眶发烫,鼻子发酸,胸口透不过气来。

“曼菲士,”她轻声喊,“曼菲士?”

她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嘶哑的,但是很平静,也很温柔,好像曼菲士不过是睡着了,她也只是很平常地想把他唤醒。

这平静的声音里却让我听出了无限悲辛,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转过身捂住脸,头靠在了伊莫顿的肩膀上。

伊莫顿一手环抱住我,平静地说:“凯罗尔,法老伤重难治,并且中毒太深,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救他的性命。但也并非全无机会,还有一线希望……”

伊莫顿的话还没说完,凯罗尔已经转过身,以一种令人惊异的速度扑了过来,紧紧抓住了伊莫顿的袖子连声问:“什么机会?你快说。”

她的口气,就像我刚才听到伊莫顿这样说话时一样的焦躁而急切,恨不得把伊莫顿的嘴巴撬开,直接把答案掏出来!她其实很爱曼菲士。虽然我们的身份不同——我是曼菲士的姐姐、亲人,她是喜欢甚至爱着曼菲士的人,但这种关切的心情是一样的。

伊莫顿说:“机会,就在你身上。”

“我?”凯罗尔茫然了,“我什么也没有,救不了他……”

“我只是说,你身上还有希望。”

“你把话说清楚,别这样让我去猜想,我猜不出来,我快要疯了……”凯罗尔啜泣着,几乎要崩溃了,“我要疯了!曼菲士如果死去的话,我也不想再活了……”

“他活下去的那线希望,的确在你的身上。”伊莫顿说,“你来的地方——那个与这里不同的世界,在那里应该有可以救活法老的人存在吧?”

凯罗尔愣住了,和我刚才的反应一样。

这种时候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分了心,想到……我和凯罗尔其实在某些地方很相像,也许是因为我们来自同样的地方,经历过同样的生活……

我赶紧扯回神思,只听伊莫顿继续说:“如果法老可以去到你来的那个世界,那么,他可能还有救……”

凯罗尔嘴唇动了一下,犹豫着说:“但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回去。”

“爱西丝女王曾说过,尼罗河就是你可以回去的契机。如果这真的可以实现,那也就是说,那个时候河水必然产生将两个世界连通的异象,如果能将法老送去你所来的那个世界,这是现在唯一的通路和办法。”伊莫顿停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一些,“只是,你能够在两个世界来往,并不代表法老也可以。如果想让他和你一同穿过那扇异界的门,只有将你们两个……合成一个……”

“合成一个?”凯罗尔睁圆了眼睛,“怎么合?”

伊莫顿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诡异的迷惑感,令人觉得他说的话是那样可以信服。我知道这是伊莫顿的一项本领,只是不知道他这个时候为什么会……

“将你的生命和灵魂,分出一半来给他。这样的话,即使是冥冥中的神,也可以被瞒骗。”

他这句话说出来,像是一阵低沉的回旋的风,金色的薄纱幕无风自动,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伊莫顿继续问凯罗尔:“你愿意吗?愿意救他吗?”

凯罗尔的眼睛一会儿清澈,一会儿迷惑,但是顷刻间她就做出了决断,“我愿意!”

我没有想到,伊莫顿曾经居住的这间小神殿的地下,竟然别有洞天。

我来过无数次,不管是伊莫顿离开之前,还是他离开之后,我都来过,但是我从来不知道,这间屋子底下还有这样的机关。石桌被推开之后,露出一条向下的石砌阶梯通道。我们沿着盘旋往复的阶梯向下行走,脚步在地下的回声显得空而沉,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走到阶梯尽头,眼前是一个神坛,与阿蒙神殿那宏伟辉煌的神坛相比,这里简陋至极,没有巨大的石柱,没有精美的神像,甚至地面都不平整。我将壁上的灯盏点亮,就着跃动的火光,看到石壁上刻着神话中阿努比斯的故事,还有一些潦草连贯得让人很难辨认的僧侣体象形字。

我想这也许是伊莫顿部落传承的秘密,但是我马上就把这个猜测推翻了。这间神殿看起来时日久远,一定不是伊莫顿修的。

“我也是偶然发现这里的,这里有些玄奥至极的秘密,但是我还没有完全弄明白。这壁上的文字讲述的内容,我就有许多不解之处。”他转头吩咐那两个僧侣,让他们把曼菲士轻轻地抬放到正中的石台上面。伊莫顿在石台旁边的那只黑色金属匣里,取出一本与《太阳金经》外表完全一样的巨大经书来。这本……我知道了,这本书就是与《太阳金经》齐名,但是用途完全相反的那本《亡灵黑经》。

“为什么……要用到它?”我不安地抬起头看了伊莫顿一眼。

凯罗尔却好像对这里的一切都毫无所觉,丝毫没有以前那种看什么都有兴趣、都觉得新奇的样子。她的目光和神魂都紧紧地系在曼菲士身上,她的眼里除了他,再也看不到别的。

伊莫顿捧着那册书,扣动机枢将书页打开。

我们静静地守在一旁,站在石台旁的除了伊莫顿,就是凯罗尔了。

“握住法老的左手。”伊莫顿吩咐凯罗尔。她慢慢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曼菲士放在身侧的左手。

“闭上眼睛,无论你感受到了什么,或者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出声,也不要动,知道吗?”伊莫顿的声音平和中却带着令人无法违抗的力量。

凯罗尔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合上了双眼。

“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也不能打断,知道吗?”他转过头来嘱咐我、西奴耶和那两个僧侣,我们都点了点头。

3

伊莫顿的手指轻轻抚摸那本经书的书页。阴文凹字在暗黑的书页上并不怎么好辨认,不过经文的内容与《太阳金经》大同小异。

我听着他缓缓念诵经文:“让太阳升起,让生命复苏……”他的声音很有磁性,很动听,仿佛每一个字都在我的心头敲过,又像水一样流淌从容。

这些字句都与《太阳金经》中的一样,但是听起来却感觉完全不同。也许是因为这里阴暗封闭,神秘诡异;也许是因为正在进行的事情太匪夷所思;也许是因为身旁的人都屏息凝神,不敢出声;也许是因为……这里笼罩着一层沉沉的死气,让人本能地戒备紧张,不敢掉以轻心。

伊莫顿还在继续诵读:“真爱维系着最后的羁绊,生命不被死神收割。当你们有一天共同穿越那一道门,爱如纯洁的莲花,太阳神的力量令它辉煌地发芽。莲花从泥沼中一天天死而复生,在田野里开花。”

能够听明白的经文只到这里,伊莫顿开始了优美的吟唱。他的神情肃然,双手紧紧捧着《亡灵黑经》,那专注甚至有些吃力的神态,显示出他正全神贯注于吟唱那这段经文。那些晦涩的字节从他的舌尖一个个绽放,如同雨水落在河面、琴弦拨响音符……我好像有些错觉,看见凯罗尔的身上发出了光,盈动而流转,光晕慢慢地扩散开来。

我睁大了眼,此时我可以确定不是错觉,凯罗尔的身体确实在发光!她微微向后仰着头,纤细的脖颈形成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这一刻的她看起来就像壁画上向神献祭的圣女一样,身上、发上、手上都发着光,那层光晕把她和曼菲士都罩在了里面,让人觉得……她在用她的生命照亮他。

伊莫顿的吟唱声忽然变得高昂起来,似乎在呐喊什么,又像是在呵斥威吓。我觉得有些眩晕,头重脚轻,站也站不稳,伸出手想去扶墙,西奴耶抢先一步伸过手来扶住了我。

我们都没有做声,因为伊莫顿刚才叮嘱我们不能出声打断。我的目光和西奴耶的目光交会到一起,他平静的目光之中,其实蕴含着很多深沉而又激烈的我不想去面对的情绪。目光交会了刹那,我就把头转了过去。西奴耶似乎没有什么异样,依旧稳当而有分寸地扶住我。

大概过了几十秒钟的样子,凯罗尔身上那层淡金的光渐渐淡了下去,她身体晃了晃,软软地向前倾倒,靠在了曼菲士的身上,就这样昏厥了过去。而伊莫顿诵经的声音,也在此时停了下来。

我急切而担心,刚想向前迈步,却又顾虑地停下来,看了一眼伊莫顿。我不知道仪式算不算结束了,可当看清伊莫顿的样子时不由得大吃一惊,他的脸上大汗淋漓,神情委顿憔悴,整个人看起来像被抽空了一样。

“这是……什么仪式?如此神秘……”我惊异地问。

伊莫顿低声说:“这个以后再和你详细说吧,先送他们走,别再耽搁了。”

我们在那座地下的小神殿里用去了不少时间,重踏地面时,已经是夕阳西下了。我遣退侍卫们,只有我们几人沉默而迅速地来到尼罗河岸边,河水从上游哗哗地流淌而来,又向着下游奔涌而去。潮湿的水汽扑在身上,我感觉有一种难以控制的伤感蔓延开来。

我知道,凯罗尔是可以通过尼罗河返回她那个世界的,但是,我不知道曼菲士能不能穿越时空之门。

也许他能够得救,也许他就这样在河里死去。我有一种预感……无论曼菲士能不能得救,这一生我都再也看不到他了。

这一去,或是死别,或是生离,从此我们被这条河分隔在时光的两端,隔着千年的距离,无法逾越,无法重聚。

我紧紧握着他一只手,眼泪一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伊莫顿抱住我,扶我站起身来,“让他们起程吧,没有时间再耽误了。”

我的目光牢牢地凝固在曼菲士的脸上,这个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和我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从今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他的面容、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请你……好好儿照顾他!”

凯罗尔看着我,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她坐在船头,让曼菲士枕在她的腿上。这个柔弱的不断闯祸的女孩子,这一刻看起来却是如此坚强。她轻轻地托着曼菲士的肩膀,那姿势好像在托着一个完整的世界,那样柔情脉脉,那样认真专注。

西奴耶把系在石桩上的缆绳解开,船被流动的河水带着,慢慢离开了岸边,飘向尼罗河的中央,缓缓地向下游驶去。我捂住嘴不让自己痛哭失声,眼泪疯狂地在脸上流淌。

夕阳西斜,映得河面上一片金红色的光,如此哀伤,如此惨烈。

“曼菲士!”我朝前追了两步,踏进了河水里,用尽全力地呼喊,“曼菲士!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好好儿活下去!”

喊出最后几个字时,我已经哑了嗓子,像是受伤野兽的声音。满眼都是血一样的落日的颜色,虽然余晖还在,却已经毫无温度,冰冷的河水冲得我站立不住,两腿一软跪坐在了水中。小船在视线中越来越远,河上的风忽然紧了起来,刮得我几乎睁不开眼,水流更加湍急。河上的风浪越来越大,我的头发被风吹卷着,发梢抽在脸上,有种麻钝的痛感。我抬手按住被风吹得乱飘的头发,望着那已经变成一个时隐时现小黑点的船影。

“爱西丝。”

伊莫顿大声喊我的名字,把我从水里拉上来。我茫然地看着他,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喊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胸口好像被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占据着,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重心。

我用力眨了好几下眼,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眼前的天地忽然旋转起来……不,不是天地在旋转,是我自己头晕目眩。伊莫顿把我横抱起来。太阳迅速沉没下去,天地间那抹金红的余晖一瞬间消失不见了,眼前的世界蓦然一黑。

这一刻我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从前,上一世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忽然全城停了电,刹那间好像所有的感官都失去了作用。听不到声音,看不到光亮,在那样纯粹的黑暗中,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存在。

我抓着伊莫顿的臂膀,低声问:“他们……他们会不会平安到达?”

其实我比伊莫顿更了解,凯罗尔一定会回去,而曼菲士的生机……却渺茫得看不见也摸不着。我再向远处张望的时候,幽暗的河面上风浪太大,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了。

“回去吧。”伊莫顿说,“他们……一定会到达。”

会到达何处?是生的彼岸,还是黄泉的终点?

我整夜没有合眼,看着河水流淌。伊莫顿一直陪着我,握着我的手,给我无言的安慰。天渐渐亮起来,宫里一切如常,那些来往的侍卫和恭敬的奴隶们,他们不知道法老已经不在这里,他们只知道太阳照常升起,尼罗河依旧泛滥……

“陪我出去走走吧。”我对伊莫顿说。

我披散着头发,挽着伊莫顿的手,登上王宫最高的地方。

也许那些相隔很远、永远不能再见的人们,他们都好好儿地生活着。

“伊莫顿,你看到了吗?”

“什么?”

“埃及……”

我眯起眼,今天的阳光这样刺眼,耀眼的金红色让人不能逼视。

新的一天,又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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