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猪舍出来，梦残云并没有着急去叫父亲，而是让寻断剑带他去黄河边看看。真的要去黄河岸边，需要下坡，考虑到时间温度，他只能带梦残云去了废弃水站——“管坡”上的水泥平台，也是他们村新水站的水池附近，从上到下俯瞰黄河。
今天天气不错，河对岸也看的很清楚，河滩上还有一个个白色小点，寻断剑介绍说是“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的白鹭。黄河河道里漂着很多浮冰，缓缓向南流去。虽然只能看到，耳畔亦会响起河面浮冰撞击时发出的“镗，镗”声，犹如“铁马冰河入梦来”。
“寻断剑，你想过像你们家猪那样的生活吗？”梦残云看了一会黄河，对着已经彻底废弃的旧水站，张开双臂面向黄河，嘴角带笑问道。
寻断剑嘴角咬着一根随手带来的麦秸秆，双手插在裤兜里，哭笑不得道：“你是被冻傻了还是怎么了，问这么傻的问题。第一，小猪一被生下来，大部分无论公母，是要被骟掉的，只为了多长些肉。第二，这么小的猪舍，要住七八头，冬冷夏热，味道又大。第三，只要出了这个猪舍，都是要被宰掉，生命不超过过半年。我也不知道为啥现在还有人傻傻分不清，羡慕猪的生活，先让他当太监试试……”
梦残云用手指着寻断剑大声笑到：“我听你妈告诉我说，小时候你家买了一头小猪，最后要换掉的时候你哭着一直不让，说喜欢它要和他一起生活。最后这头猪没了你还伤心了很久。哈哈，看来你不是不想过猪一样的生活，只是不想当太监，想住大房子，不想早死吧。”
寻断剑吸吸鼻子，他感觉鼻涕都快下来了，河道里的风冰寒刺骨，即使穿着厚衣服也有点顶不住。
“算了吧，没有真正想过猪一样日子的人，如果有，一定是不了解猪。走吧，你不觉得冷吗，不要弄感冒了。”
梦残云被寻断剑扶着下了平台，她拿出一张纸擦了擦鼻子，也给了寻断剑一张。然后有点鼻音问道：“我看到黄河，就想到有长江经济圈，也有珠江经济圈，为什么没有黄河经济圈呢？是因为她没办法发展航运吗？”
寻断剑有点诧异，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以他的水平，只能扯扯历史了。
“我们夏阳以前有个夏阳渡，西汉韩信东征时，就从这里度过黄河去你们那边。后来日本人占领了你们那里，八路军也是通过这个渡口东渡抗日的。所以，从东西两岸关系来讲，历史上是有航运需求的。我们夏阳县北有个党家村民居，以前党姓先祖好像是在河南三门峡一带做河运生意发家致富，才留下来这么多四合院供后人参观。我小时候还听说过，村里好多爷爷伯伯年青时也做过光屁股的纤夫，试想下，如果没有船从下游河南北上，怎么会有这个活呢？只是后面修了桥，加上近些年黄河水量巨减，河运才萧条下来。偶尔有些小船，都是在黄河滩的放羊人用来拉羊用的，你没看黄河水分了两股，黄河滩在中间吗？”
梦残云对寻断剑这点还是满意的，至少见识可以，虽然没说到点子上。她整了整衣服道：“河运断绝最根本的原因在我看来是黄河沿岸经济的衰落，长江经济带的重庆，武汉，上海都是大名鼎鼎。黄河沿岸呢，似乎只有个郑州，还有个三门峡，长安的发展与黄河也没什么关系，黄河上游中游下游的经济关联性低，发展水平整体不高，加上水量锐减，才是这个概念有些荒谬的根本原因。就拿你们夏阳来说煤铁这些大宗商品都是通过公路外运的，把那个108过道搞的破破烂烂。如果水运的话，从龙门渡或者夏阳渡直接装船，顺流而下到潼关，再装车去长安，是不是更好呢？”
寻断剑觉得这位的思维太过天马行空，但他可以从实际操作层面解读，不管怎么说，自己好赖是理科生，不能被文科生给轻易打败。
“梦大小姐，一卡车煤或者铁的载重量你们家有车队，你应该是知道的，起码一挂有五十吨，带挂就差不多一百吨。先不说兴建港口的事，这船的载重和水量大小您算过吗？一条船拉一两卡车东西，再装卸两次，成本损耗不低吧。而且从夏阳到长安有200多公里，再中间途径潼关去长安，这路线应该更长了才对，不划算吧。像重庆武汉这些港口，可通行那种千吨，五千吨，万吨的大船，占个运量大成本低的优势。黄河这点水我觉得还是洗洗睡吧。”
梦残云脸有点红，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哦，但这句洗洗睡吧有些不对味。
“现在不是在植树造林吗？以后水会更多吧，那时候说不定有可能……”
“没有可能，黄河流经的基本都是半干旱地区，植树造林是要保持水土，如果有效果的话流入黄河的水会更少，当然水可能更清。现在的城市化导致沿岸城市用水量大增，我估计再过几年，黄河就流不到海里去了，水会在沿途被用光的。加上黄河的支流，渭河泾河都是流经长安咸阳这种大城市，水量也是年年减少。唉，别说水量增加，小浪底水库估计冲沙用的水都不够，还航运呢……这黄河经济带，都发展起来的话，估计就只剩下黄河滩而没有黄河了。”
梦残云用双手捂着嘴直哈气道：“你这话说的人真感觉丧气，还母亲河呢，奶水都被儿子们快抽干了。你们这个水站破坏的好，不然连地下水都被抽干了。走吧，回去，太冷了。”
寻断剑也搓了搓手，与她并肩往爷爷家走。
“其实呢，黄河的命运在唐朝以后就决定了。中国经济中心南移，说到底是水运在南不在北了。秦人尚黑，德水运，就是说他们的命运取决于大河。汉承秦德，尚黑。这两个强大王朝覆灭以后，国运不绝如缕，东晋王朝的“衣冠南渡”开启了南方大开发的先河，也揭开了长江经济带大发展的序幕。再后面隋炀帝修京杭大运河时，这个京是洛阳而不是长安了，连接的已经是南北双方，长安与洛阳再通过黄河漕运。再往后，就有你说长江珠江经济带，天命在南不在北，在长江不在黄河，水运移转，徒呼奈何！”
“除非黄河中上游气候出现大的变化，否则在正常情况下，河会继续变小，长度会继续变短下。毕竟沿岸人口众多，气候干燥，工业化城镇化农业灌溉都需要大量的水。”他们走到了爷爷门口，寻断剑也告一段落。
“寻爷爷，我渴了，要喝水。”梦残云到了寻断剑爷爷家，一进门就喊。
寻常见和梦河西一道走了出来，寻常见拿着他的茶杯道：“丫头，你不嫌爷爷脏的话，就喝喝我的茯茶。现在倒水太热喝不成。”
“我喝，被寻断剑子说的感觉黄河马上就要没水了，我就忽然觉得非常渴。”梦残云双手拿起寻常见的杯子，喝了一口茶然后立即眉头紧锁，看表情像是喝了中药一样：“爷爷，你这茶也太浓了，苦死了。”
“哈哈，这小妮子，免费给你猪肉你还嫌肉肥。不喝拉倒。”寻常见作势想拿回杯子。
梦残云做了个鬼脸躲开了他，又喝了几口，边喝边说苦，还说要不是口渴才不喝呢。只见他爸梦河西拿着保温杯有些尴尬，寻断剑就在旁边笑。
梦残云看着自己出糗，就撒娇着给寻常见告状：“爷爷，寻断剑说黄河水量肯定会越来越少，还说什么水运现在不在黄河而在长江，吓得我口渴……”然后将寻断剑讲的东西大概说了下，完事得意的看着寻断剑，似乎在说：“看你在我跟前瞎说，我让你爷爷驳倒你，哼哼！”
谁料寻常见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话题转向梦河西，笑问道：“你女子很聪明啊，提的问题很好，至少我从没有想过。小剑回答的有的对，有的不对，大方向上有问题。你说说，问题在哪里？”
梦河西知道他寻老叔要考验他的见识了，他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屋檐上的瓦片，目光又偏移到屋顶房脊上一动不动的砖雕鸽子，最后又将目光转到寻断剑身上。
“小寻，叔叔我的看法呢，据我了解，黄河中游航运的最大障碍，一个是壶口瀑布，这块以前是旱地行船的码头，要让中游通畅，需要在这里想办法修设施，但会破坏景观当地很难同意。再就是从你们夏阳禹门口到潼关百公里之间，是游荡河道，整治难度大。另外，黄河中游通航牵扯多省多市利益协调，国家现在也无瑕顾及航运需求，光是防洪冲沙已经够麻烦了。所以黄河通航现在基本属于空白阶段，唯一通航的好像就是河南小浪底水库附近河段。”
“另外，国家自1999年起，实施黄河水量统一管理与调度，要确保河水不断流。所以你过虑了。”
“年青人呢，面对问题要乐观一些。孔子曾经说过，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你不仅仅要学会提问题，更要学会乐观看待问题并解决它。云云你也一样，小寻说的虽然有些偏差，但他在自己的认知范围内已经做到最好了。你呢，光等别人分析，以后多动动脑子……”梦河西疼爱的看着自己女儿，心里对寻断剑也是暗暗赞叹，喜欢思考，能将自己的观点竭尽所能表达出来。虽然吃了年纪轻见识不足的亏，但未来假以时日，还是大有可观。话说连主席说的“高峡出平湖”的三峡大坝，也已经开始修了。
寻断剑听了梦河西的话后，心里想道：“这个世界，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国家可以保证黄河不断流，只要下定决心中游航运发展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自己还是有些见知之障，以后在宏大的问题上，不能大放厥词了。震震梦残云这丫头可能还行，碰上他爸这种老江湖立马就露怯了。”嘴里说道：“谢谢梦叔，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您就是我的师傅了。我估计我爷爷也不一定有你回答的好，是吧，爷爷？”
寻常见瞪了他一眼，然后出声道：“走，吃中饭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