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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耿老大耿老二都上学去了

耿老大、耿老二背着书包一前一后上学去。爹娘送出家门,目送兄弟俩走远,转身进门洞时,跟在旁边的耿老三冒出一句,爹,娘,我也要上学!多大一点人,上个雀雀。爹头也没回钻进门洞。娘唤耿老三一起回家。耿老三又说,娘,我也要上学!娘笑着哄他,老三,你还不到上学年龄,人家学校不要,快长吧,一到年龄,我和恁爹就给你报名上学,娘给你做个大书包,比老大老二的还好。耿老三梗起脖子,娘,老二也不到年龄啊,学校咋要他?娘愣了,老三,你咋知道老二不到年龄的?没去菜园子睡觉的时候,听你和爹说的,老二不够年龄,爹非叫他上学,还不想叫老大去。娘回过神,噗嗤笑出声,这么点小人先学会偷听大人说话了,怪瘆人的。

耿老大上学报名是耿老虎他娘捎来的信。那天,焦黄的阳光灌满了院子,正在晾衣物的耿老三他娘被满院子焦黄的阳光浸泡得暖洋洋的。耿老虎他娘提着篮子从外面走进来,篮子里躺着两个嫩乎乎的小番瓜。耿老三他娘背对着门口,高举起耿老三的一件皱巴巴的小衣服往晾衣绳上搭,忽觉身后异样,猛回头,耿老虎他娘正怒放着满脸的笑花迎接她。可吓煞我了!啥害怕的,又没有野汉子来作摆你!

耿老虎他娘很快就转入话题。哎,耿老三他娘,咋不叫你家老大上学,咱村小学校报名开了。耿老三他娘敛起脸上的笑,正儿八经地说,咋不叫他上,俺家老大去年就够年龄了,去年不知道咱村学校啥时候报的名,给耽误了。其实去年村里小学一年级报名时,耿老三他爹和他娘都知道,耿老三他娘和他爹商量去给耿老大报名,耿老三他爹无动于衷,说你看老大憨乎乎的那样,根本不是念书的料,别到学校花那冤枉钱了,省下这钱叫他吃得好点,养壮身子,娶个媳妇,死心塌地过日子吧。耿老三他娘不同意,说你咋知道老大不是念书的料,是不是念书的料又没在脸上写着。耿老三他爹提不起情绪,耿老三他娘不想惹别扭,退一步想,干脆拖一年再上吧,念好念不好书又不差在这一年上。

耿老虎他娘瞥见旁边床单上的一抹红污,凑过去看了看,笑道,呵,来好事了。还好事哪,咱没觉出好在哪里,说来了麻烦还差不多。耿老虎他娘继续笑,真是做贼不妙,拉撒一道,咋弄到床单上了,准是光着腚睡觉唻。你才光着腚睡觉唻,咱做女人的就是啰嗦,稍不留心就出不利索。说着,耿老三他娘伸头往耿老虎他娘的篮子里看。耿老虎他娘低了头也把目光顺进篮子里,说好几天了,耿老虎他爹吵着要她到地里摘小番瓜,包小番瓜葱花饺子吃。

耿老三他娘看着躺在篮子里的两个小番瓜说,看,像两个黄花大闺女,一掐就出水,这下可叫你那口子尝尝鲜吧。耿老虎他娘仰起脸笑,说,真是拿着自家说人家,谁不知道你那口子早尝过鲜了!你咋知道?前天你家耿老三跟俺家耿老虎在大门上玩我听见的,耿老虎蹲在墙根的阴凉里,要耿老三也蹲下,耿老三说撑得蹲不下,耿老虎问他吃啥撑得蹲不下,耿老三说吃的小番瓜葱花饺子。耿老三他娘扑哧笑了,是这样啊,真是天下没有藏住的事。耿老虎他娘也笑。两个女人咯咯的笑声将满院子的阳光弄得荡漾。

给耿老大报名上学的事,是耿老三他娘在床上提出来的。那晚,耿老三他爹就着三个儿子从坡里逮回的蚂蚱喝了几盅酒。蚂蚱用油炸过,红彤彤,鼓胀胀的,含进嘴里嚼不上几下,就有奇香沁入心脾。三个儿子挤在桌边吃炸蚂蚱。耿老二主动提出他仨每人只能吃五个,剩下的蚂蚱留给爹就着喝酒,并率先从碗里翻出五个大点的夹到手里。耿老大、耿老三也学着耿老二的样子往手里夹蚂蚱,但两个人不挑不捡,都没有估摸蚂蚱的大小。耿老三他爹对着三个儿子笑眯眯地估量了一会,端起酒盅凑到嘴边,小心翼翼地吸一下,充分调动起脸上的表情将吸进的酒液咽下,然后迅速夹一个蚂蚱丢进嘴里,用咀嚼出的蚂蚱香遮盖酒的辛辣。耿老三他爹平日里几乎不喝酒,家里来人做活,开一瓶酒,剩下了,半年六个月也想不起动一动。

几盅酒把耿老三他爹的脸皮弄得红活活的。耿老大、耿老二去菜园子睡觉。下午耿老三他娘摸着耿老三脸上有点发烫,今晚不让他去菜园子了。耿老三没了玩伴,索然无味地爬上床,在床头蜷着身子睡着了。耿老三他爹去院子里撒了泡长尿,返身回屋时,顺手在耿老三他娘的腚腄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说,伙计,睡觉了。耿老三他爹脱衣上床,佯闭上眼等了一会,耿老三他娘还不回来,忍不住可着嗓门往外招呼,哎,在外头做啥唻!没有响应。耿老三他爹继续招呼,喊到第三声时,耿老三他娘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啪嗒着脚步走回屋里。招呼你也不吭声,在外边做啥唻?做啥,打扫栏里的猪炕唻,大黑夜里,你咋呼啥!嗨,打扫那个做啥,脏猪脏猪,越脏了猪才越长。耿老三他娘撇嘴一笑,满嘴里尽是理,你心里想的啥我还不知道。

耿老三他爹笑嘻嘻地看着耿老三他娘洗脸、洗手,擦净后,抬手捋着耳后的一小绺头发来到窗前。耿老三他娘一上床,就被耿老三他爹展开胳膊抱住了。还没拉灯哪,松开。耿老三他爹不松,翘起大脚丫去拈墙上的灯绳,咔嚓一声,灯灭了。黑暗中,耿老三他爹将嘴巴贴在耿老三他娘的耳廓边问,媳妇,想汉子没?耿老三他娘伸手摸了一把,说啥想头,这么丁点玩意。耿老三他爹嘿嘿笑了,浪媳妇,比汉子还急,沉住气,汉子出息给你看。耿老三他娘把手松脱下来,说,谁稀罕,出息给你自家看吧。

耿老三他爹手嘴并用,忽急忽缓、不计章法地在耿老三他娘身上忙活了一阵,把耿老三他娘忙活得说话的口气软了。耿老三他娘说,哎,记起你一句话。啥话?你说憨人的大,心眼多的人小。这个不假,心眼多的人长得小,憨人长得大。你咋知道的?自家总结出来的。自家总结,你咋总结出来的?嗨,比比不就总结出来了,比方说,耿连根比我脑瓜好使吧,他的就比我的小,邻居耿永发比我憨,倒比我的大。耿老三他娘把头从耿老三他爹的肩膀下挣出来,问,耿永发的真比你的大?真的,是比我的大。咋个大发?耿老三他爹正琢磨着打个比方,突然改变了注意,说他不说,别让耿老三他娘听了老想耿永发的。耿老三他娘骂他不正经,拿着自家想别人。

耿老三他爹说,从咱三个儿子身上你还看不出来,老三最憨,他的最大,老二最精,他的最小。耿老三他爹想起三个人围在桌边吃炸蚂蚱的情形,笑骂道,咱家老二真是个人精。然后把耿老二提议一人吃五个蚂蚱剩下的留给他当酒肴讨好他,自家却满碗里挑大蚂蚱的事仔细说了,说得耿老三他娘哧哧地笑。耿老三他爹说人精有时是好事,有时不是好事。耿老三他娘问为啥。耿老三他爹说,就拿他仨吃蚂蚱来说吧,老二吃得那些大的都是母蚂蚱,对他的没好处,他应该吃公蚂蚱。为啥?吃啥长啥啊。耿老三他娘不以为然,说按你这么说,给你个驴的吃你那个就能长到驴一样大唻。耿老三他爹被逗得下面猛一用力,说,嗯,长到驴那么大,把你撑得喊疼。耿老三他娘又伸手摸一把,丧气地说,咋弄的,都把我蹭疼了,还不行,要不算了,等你出息起来再弄吧。耿老三他爹不下来,说今晚他心里挺想。耿老三他娘说,光心里想有啥用,那伙计不争气白搭。

耿老三他爹气急败坏,耍起性子来,说看你今晚,一会问耿永法的咋个大发,一会说驴的,一会又说自家汉子的不争气,弄得人没心情,咋能行得了。耿老三他娘被埋怨得赌气不说话,任耿老三他爹折腾,直到被折腾得受不了了,劝道,不行就不行吧,别逞能,把人家浑身的骨头都作摆酸了。见耿老三他爹仍不甘心,生气说,你要还折腾就用胳膊把身子撑起来,我可受不了了。耿老三他爹只好撑起胳膊把上半身悬起来,嘴里念叨说,咋弄的,上边喝了酒下边却醉了,酒真不是好东西,一沾边啥好东西都不灵了。

两只胳膊撑得发酸,耿老三他爹上半身一沉,趴在耿老三他娘身上喘着粗气歇息起来。再一次撑起胳膊的同时,旁边传出耿老三一声尖利的惊叫。耿老三他爹吓得从耿老三他娘身上翻下来。耿老三他娘拉亮电灯,夺目的白光下,耿老三脸上苦咧咧的,两只眼睛在刺眼的灯光下眯成两道缝。耿老三他爹知道刚才压了耿老三的手指头,断定无甚大碍后,唬起脸说,快睡觉吧,哪里来的这些娇贵气,等退了烧去菜园子就压不着你了。随手把灯拉了。跌回黑暗中的耿老三他爹一下子没了兴致。这时,耿老三他娘想起村里小学一年级报名的事。

耿老三他娘一开口,耿老三他爹就说,明天给老二报上名吧。给老二,老二还不够年龄啊。嗨,差不了几个月,好好跟人家说说就是。那,老大哪?我不早就说过,老大根本不是念书的料。还没念哪,咋就知道人家老大不是念书的料了,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亏了谁你心里就不愧得慌?谁说不是肉了,我是看钱吃面,有多大的荷叶包多大的粽子。耿老三他娘不依,坚持给耿老大报名,耿老三他爹烦了,说要报你报去,老二你不能给我落下,我看兄弟仨也就他能念出点出息来。说完,翻身集中精力睡觉,不理会耿老三他娘了。

娘进了门洞,耿老三拖延着落在外头。门口是一条南北方向的小胡同,宽宽窄窄、伸头出脑地延续了二十来米。胡同里四户人家,白大妮家在南头,北头是绝户耿连根家,耿老三和耿老虎家在中间。

耿老三在他家门前的小胡同里无所事事。白大妮家高出墙头的香椿树枝上,几只麻雀把头缩在脖子里打盹。耿老三挥动两手,一跳一跳地跟它们打招呼。麻雀们不理他,继续把头缩在脖子里打盹。耿老三生气了,撮起嘴朝他们狠狠吐口唾沫。唾沫没飞多高,掉转方向摔到耿老三的腮帮上。耿老三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从大人那里学来的他也弄不明白什么意思的脏话,一边拿胳膊擦拭唾沫,一边屈膝往地上蹲。一只长腿蚂蚁晃动着细小的触须奔过来,耿老三将脚一横挡住去路,蚂蚁稍一犹豫,掉转方向往别处跑。耿老三紧赶一步,又把脚横在前面,蚂蚁只好又改变方向。如此反复,耿老三兴致大增。

耿老三做啥唻?耿老虎从他家门前走过来。我在堵蚂蚁哪,看,我非把它累死不可!耿老虎咧嘴一笑,累死你也累不死它,看你张口气喘的这熊样。见蚂蚁朝他这边跑过来,耿老虎脚一横把蚂蚁截住,扭着脖子看了看路边的一棵小榆树,说,耿老三,咱们把它堵到树上去!有了玩伴,耿老三玩兴陡浓,笑嘻嘻地跟耿老虎堵住蚂蚁逃往别处的去向,迫它向路边的小榆树上爬。蚂蚁东跑西蹿就是不爬小榆树,耿老虎没了耐性,伸脚把蚂蚁拈死了。耿老虎,好好一只蚂蚁,你咋把它拈死了!耿老三埋怨道。耿老虎反驳说,刚才你不是还想累死它啊,哦,你累死它行,别人拈死它就不行了?

耿老三说耿老大、耿老二都上学去了。耿老虎说他知道,学有啥好上的,老师那么厉害,不叫做这,不叫做那,恨不得把人憋死。耿老三知道耿老虎报过好几回名,没上几天就高低不去了。耿老虎他娘今年也要给他报名的,可耿老虎梗着脖子不愿意,说报了他也不去,糟蹋了钱不怪他。耿老虎他娘叫耿老虎他爹管管耿老虎,耿老虎他爹说不去拉倒,省下几个钱他多喝几盅酒。

耿老三眯缝起眼对着刚才耿老虎拈死蚂蚁的地方看了一会,纳闷说,哎,刚才你拈死的那蚂蚁咋没有死尸。耿老虎俯下身子看了看,说,这个都不懂,蚂蚁是天上的狗,死了就到天上集合去了。耿老三由不信到半信半疑,最后把目光从地上扯下来,仰脸看天。小胡同里看到的天空,迷茫,高远。看着耿老三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耿老虎哈地一笑,抬腿将一只脚的鞋底亮给耿老三。耿老虎光滑发亮的鞋底上贴着那只蚂蚁残缺不全的黑色尸体。耿老三也哈地一笑,说耿老虎净诓人,刚才他差点相信了。

耿老虎问耿老三愿不愿意去找白大妮和白二妮过家家玩。耿老三想了想,不太热情地说,过家家不好玩,没有媳妇不说,还得给人当儿。耿老虎笑道,还常叫你给我当儿啊,上次是汉子多媳妇少,这回耿老大和耿老儿都去上学了,两男两女,如果你愿意,叫白二妮给你当媳妇。真的?耿老三面露喜色。真的,上次说给你水杏吃不就给你吃了,哪里诓你了。走,找白大妮和白二妮去。耿老三大摇大摆地往前走。耿老虎拦住他说,得拿着你家菜园子的钥匙啊。还上俺家菜园子里去过?不去你家菜园子去哪里?耿老三想不出去哪里,只好转身回家拿菜园子的钥匙。

几只小母鸡腼腆着身子从白大妮家走出来,一边觅食,一边抖动身上的羽毛。拿了钥匙走在前面的耿老三猛地抬脚扬了扬,几只小母鸡被吓得咯咯咯地逃向一边。白大妮他娘从家里跑出来,见是耿老三和耿老虎,笑着训斥道,是你俩啊,我还以为是黄鼬吓得它们唻,你俩也是,不好好走路,惹它们做啥。耿老虎陪着笑脸问,婶子,白大妮和白二妮哪?上学去了。上学,去哪里上?咱村小学校里啊。婶子,白大妮和白二妮不是没报名吗?白大妮她娘笑了笑,说,才补上的,闺女家,本来不想叫她俩上来,想想恁爹娘老了指望儿养老,俺没儿就得指望闺女啊,让她们认几个字又瞎不了。

过不成家家,耿老三要把钥匙放回家。耿老虎说,耿老三,走啊,咱到你家菜园子去玩。耿老三犹豫了一下,想不出玩的去处,依了耿老虎去他家的菜园子。路上,耿老虎情绪不高,说耿老大、耿老二都去上学了,白大妮、白二妮也去凑热闹,以后没人玩了。菜园子的门开着,走在前面的耿老虎倒退一步,悄声说,耿老三,你爹在菜园子唻。耿老三摇头道,不是我爹,起先拿钥匙我还看见我爹在家里唻。那谁在你家菜园子?耿老三说,肯定是香桂嫂子来菜园子打水唻。

两个人进了菜园子,不见有人,东墙根的水井边摊着两洼湿痕。菜地里蜂飞蝶舞,葱郁的叶子间点缀着各种蔬菜的花儿,花儿密集的地方,浓稠的颜色夺人眼目。俯下身沿地皮望过去,各种蔬菜的茎从地皮上挣脱出来,粗壮的,柔弱的,从菜地里高昂起来,深入菜地上面这空虚、莫测的世界,等待着,期盼着,守候着,支撑着,奋争着,在好天气的滋润下,绷起筋骨,攒足气力,将菜地凝集的精华喷洒出来,这些精华将在好天气的滋润和珍藏下孕育出花和果实,孕育出菜地主人闻到花香和触到果实肌肤时的欣喜。

耿老虎看见一只小黄瓜从几片叶子里拱出来,带着刺,顶着花,圆滚滚的,迅速伸手去摘,手被黄瓜刺扎得哎呀一声。耿老三赶过来,看出耿老虎要摘小黄瓜,连忙制止说,可不行,还长哪,现在摘瞎了。耿老虎咂巴着嘴,目光灼灼地望着小黄瓜,鼓起勇气,把小黄瓜摘下来。耿老三急了,耿老虎,你咋不听,这么大就摘,不成糟蹋了。耿老虎把小黄瓜头上的花揪下来,吃着小黄瓜,不满地说,耿老三,咋这么小气,小时恁娘领着你到俺家玩,俺娘还给你月饼吃唻。耿老三不记得吃没吃耿老虎家的月饼,但记得月饼的好滋味,觉得月饼咋弄也比得过小黄瓜,便哑了口。

耿老虎再深入菜地,耿老三便惴惴不安地跟着,怕他再找到什么好吃的。吃到小黄瓜,耿老虎对菜地的兴致渐浓,东瞧瞧,西望望,有时伸手向厚实的叶子堆上摸几把。耿老三沉不住气了,催促说,耿老虎,咱不在这里了,这里没啥好玩的。耿老虎不急着走,两眼滴溜溜地转个不停。耿老三急中生智,说,耿老虎,你在这里玩吧,我憋不住了,得去尿尿。这话很奏效,耿老虎说他也憋得慌了,却不跟着耿老三走,说在这里尿就是,尿水有营养,对耿老三家的菜地有好处。说着,褪下裤子,对准一株茄棵的根部喷射过去。尿柱在茄棵的根部凿出一个小坑,尿柱刺在小坑囤积的尿液上泛起白花花的泡沫。耿老虎甩手指了指旁边的一株茄棵,要耿老三往那里尿。耿老三褪下裤子,怎么也尿不出,故做蹊跷地掩饰说,起先憋得慌,现在又尿不出来了。

耿老虎尿完,弓起手指弹去上面的遗尿,并不收起来,而是双手拤腰,继续袒露了对着茄子棵,说,耿老三,我这泡尿得给恁家里多长好几个茄子。耿老三还是尿不出尿来。耿老虎看着耿老三的下面说,咋弄的,连有没有尿水都拿不准,这不成傻雀雀了,你的咋那么大,跟耿老大的俩大,跟耿老二得仨,我的跟耿老大差不多。

哈哈,两个人躲在这里比这个啊,来,叫嫂子看看谁的大!香桂嫂子从黄瓜秧架下闪出来,吓得两个人赶快往裤裆里藏。藏啥,嫂子又不是没见过,啥稀罕的,嫂子早看见了。耿老虎和耿老三龇牙笑着看香桂嫂子。香桂嫂子突然凝望被尿水浇灌过的茄子棵,惊讶道,坏了,这棵茄子完了!咋?两个人被香桂嫂子脸上的惊讶唬住了。咋,这棵茄子非被烫死不可,哪有用热尿浇茄子棵的?耿老三为自己开脱,说他没有浇,是耿老虎浇的。香桂嫂子瞥一眼耿老三的裤裆,不在意地说,是你浇的也浇不死。耿老虎惶惑不解,问,嫂子,耿老三的浇不死我的就浇死了?香桂嫂子脸上的笑满得往下掉,说你俩不一样,耿老三年龄小,那个嫩,热力软和,当然烫不死了,你的嫂子就拿不准了,掏出来我看看。

耿老虎犹豫着。香桂嫂子敛起笑,一个破这个,看你宝贝的,不让看拉倒,亏了现在还只是个尿尿的玩意,等出息成真家伙还不知咋宝贝唻,哈,就怕那时你不宝贝了,媳妇给你拴根铁腰带也拴不住。园子外边传来含混不清、拖泥带水的狗叫声。香桂嫂子凝神细听了一会,问耿老大和耿老二哪里去了。耿老虎抢着说,耿老大、耿老二都上学去了。白大妮和白二妮也上学去了。耿老三说。

香桂嫂子出了园子后,耿老虎把手伸进裤裆里,问耿老三的直绷了没有。耿老三摇了摇头。耿老虎不信,过去看了,轻蔑地说,真是个傻雀雀,见了这么好的香桂嫂子都直绷不起来。耿老三探过头看着耿老虎鼓囔囔的裤裆说,耿老虎,你的直绷起来了?耿老虎不无自豪地腆起肚子,褪下裤子,把他的亮给耿老三看。耿老虎下面的伙计昂首挺立,像起先吃下的那只小黄瓜。

在外面发出拖泥带水的叫声的是两只狗,一黑一花,黑的是公狗,花的是母狗。它们互相牵绊着,像要挣脱对方,又不肯付出足够的挣脱对方的决心和力量,彼此用一种懒散、无动于衷甚至迟钝的憨态掩盖着它们被那一神秘器官连同后生命深处绽开的陶醉身心的神秘之花。它们在一种纠缠不清的依赖和对抗状态中相持着。香桂嫂子在一旁看得仔细,随两只狗的走走停停,不断调整观看的位置。见耿老虎、耿老三出来,扬手招呼道,你俩过来看啊,这两个不要脸的!

耿老虎和耿老三撒腿跑过去。香桂嫂子从柴堆里抽出一根庄稼棵,脱去叶子,将光秃秃的茎杆戳在两只狗的连接处。黑狗呜呜叫几声,两眼呆滞地朝香桂嫂子看了看,表情麻木中透着兴奋的醉态,完全不是往日耸耳瞪眼的凶相。与黑狗疲软的呜呜声相比,花狗响应的叫声要明朗些,明朗中透着娇气和稚气,娇气和稚气里似乎带着对被围观的不满和抗议。

这俩狗做啥唻?耿老三哈腰凑到香桂嫂子身边。在不要脸哪。香桂嫂子说。嫂子,它俩是不是在走秧子?耿老虎用多少带着点肯定的语气问。你咋知道?香桂嫂子笑了。耿老虎对自己的问话被得到肯定非常得意,说听人家说的,没亲眼见过。哈,这回你俩可过过眼瘾吧。香桂嫂子笑得浪花闪闪。

香桂嫂子拿庄稼棵在两只狗之间戳弄、敲打着,并将戳弄和敲打的目标徐徐移向黑狗的一边,最后停在一撮毛茸茸的皮囊上。黑狗伸了伸舌头,前腿打弯跪在地上,嘴里呜呜叫着,身子发颤。花狗的腿也早软了,身体里的筋骨像被剔除了一样,浑身瘫软下去,翘嘴闭目,脸上氤氲起妩媚的痴迷。香桂嫂子突然把庄稼棵从黑狗那边抽出来,对准花狗的私处发狠地戳起来。花狗不舒服地哼哼着,又不情愿从那种妩媚的痴迷里撤离出来。

香桂嫂子气呼呼地问耿老三他家的菜园子有没有镰刀,听到耿老三肯定的回答后,命令似地要他去拿。耿老三,快去!耿老虎也命令似地催促。

耿老三张口气喘地从菜园子回来,香桂嫂子从他手里接过镰刀,在空中掂了掂,勾在黑狗与花狗之间用力一拉。一声惨叫,黑狗像脱弦的箭一样直射进南边的胡同里。花狗失去黑狗的感应,竖起耳朵愣愣神,蓦地看见地上燃烧的血迹,绷起筋骨狂奔而逃。

耿老三惊呼,嫂子把黑狗的雀雀割断了,嫂子把黑狗的雀雀割断了!嫂子义正词严地说,活该,谁叫它们在这里不要脸了!对,活该!耿老虎毫不犹豫地站在香桂嫂子一面。香桂嫂子要耿老虎和耿老三快走开,嘱咐他们别对人说是她割断的,率先挑起路边的水桶回家去。吊在空中的水桶摇晃着挡住了香桂嫂子圆鼓鼓的大腚腄,水桶里溅出的水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劈啪声。

耿老虎、耿老三为香桂嫂子保守着秘密,连耿老大耿老二也没有跟他们说。有一次,耿老三差点把这秘密暴露给白大妮,幸亏耿老虎很及时地给了他一脚。耿老虎那一脚在耿老三身上制造的疼痛,为保守好香桂嫂子的那个秘密起到了很好的效果。那次耿老虎约耿老三去找白大妮玩,耿老三说,白大妮不是上学了,耿老虎说白大妮不去上了。为啥?跟我一样受不了那罪啊,老师管得那么多,不叫做这,不叫做那,谁受得了。耿老三明白耿老虎约他找白大妮是去找她过家家,便问,耿老虎,白二妮还上不上?上。耿老三对耿老虎的回答很失望,跟他去找白大妮的积极性不高。耿老虎说他知道耿老三是怕再给他当儿,真是死心眼,没有白二妮就不会叫白大妮给他俩都当媳妇了。给咱俩当媳妇,咋能行?咋不行,过家家,又不是真格的,叫白大妮给我当一会媳妇,一会再给你当就是。

一见到白大妮耿老三就问,白大妮,你咋不上学了?不会做作业,净挨老师的熊。耿老三问白大妮为啥不会做作业,白大妮摇摇头,说不上来。耿老三说她肯定是上课不好好听,耿老二说唻,上课时不好好听就不会做作业。白大妮不承认,说她好好听唻,不知咋弄的,就是不会做。耿老虎插话说,白大妮,你不会抄抄白二妮的?白大妮连忙摇头,说抄白二妮的更不行,老师眼尖,看出来熊得更厉害。耿老三还要问,耿老虎烦了,说不说这个了,书有啥好念的,咋弄也跟不上在家里自在。

白大妮说她爹她娘都上坡了,叫她在家里看家,还给她布置了扫天井、烧开水的活路,她去不了耿老三家的菜园子了。耿老虎说,嗨,这么点活路,我和耿老三帮忙干,一霎就能干完。白大妮摇摇头,说不是干完干不完的事,爹娘上坡,叫她在家看家,她背着爹娘出去过家家,咋行。耿老三着急起来,问耿老虎咋办。耿老虎思量了一会,提议在白大妮她家里过家家,说这样又能看家,又耽误不了干活路。白大妮也思量了一会,说这样行是行,过得时间不能长,过一小霎就行。耿老三兴奋起来,眼睛满院子里扫了扫,跑到墙根,抓起扫帚扫起天井来。耿老虎过去制止耿老三,说先过家家再扫天井,要是先扫天井,也扫完了白大妮她爹娘也来了,白瞎了力气。

白大妮家的床比耿老三家菜园子里的又大又整洁,看起来也舒服。耿老三跑到床前一跃而起,转身坐在床沿上笑嘻嘻地看白大妮。白大妮说,耿老三,咱咋过,还是我给耿老虎当媳妇,你给我俩当儿?耿老三不答话,拿下颌朝耿老虎指指,要白大妮问耿老虎。耿老虎对白大妮说,耿老三不愿意给咱当儿了。不当儿当啥?耿老虎用了商量的口气说,大妮,你给我俩当媳妇行吧?给你俩当,哪有一个女的跟两个男的?耿老虎松弛下表情,说过家家又不是当真的,一个女的两个女婿,男的吃亏,女的又不吃亏。白大妮揣摩了一下,欢欢喜喜地答应下来。

耿老三拖过一只枕头,安放好了,让白大妮躺下,问耿老三他俩谁先跟媳妇睡觉。耿老三说你先睡你先睡。耿老虎也不退让,翻身压在白大妮上面,逮住她的嘴巴啃咬起来。白大妮突然奋力推开耿老虎的脑瓜,骂道,操恁娘耿老虎,你咬疼我了。耿老虎搂住白大妮不放,陪着笑脸说,我不咬你了不咬你了。耿老三在一边看得嘿嘿直笑。

耿老虎说,大妮,摸摸。俺不,直绷了怪吓人的。上回是我故意惹你玩,啥害怕的,它又不咬你。咋不咬,它还有嘴唻。那嘴是尿尿的,又不是咬人的,再说它也没有牙啊,咋能咬疼你。反正俺不摸,这样软和和地就挺好,直绷起来像根木头棍子,碍事不拉的。

耿老虎问,白大妮,把我的萝卜放进你那窝里吧。上次你不说放不进去啊,还说萝卜不行,坑也不行。上次是上次,咱再试试看。试你的吧。耿老虎毛手毛脚地给白大妮褪下裤子,也把自己的褪下,牵着往白大妮的两腿间赶。耿老虎弓着身子忙活了好一阵,也没有把他的萝卜按进白大妮的坑里,把白大妮折腾烦了。不行就是不行,哎呀,操恁娘耿老虎,你压疼我的腿了!

耿老虎不太情愿地从白大妮身上下来。轮到耿老三了。耿老三一爬到白大妮身上就呵呵地笑个不停。白大妮说,耿老三你笑啥?没笑啥。没笑啥你咋笑?一大滴哈喇子沿耿老三的厚嘴唇垂落下来,拖着一条粘乎乎的细尾巴砸在白大妮的嘴角。白大妮弹起上身把耿老三摔下来。操恁娘耿老三,你把哈喇子弄进我嘴里了!

被摔下来的耿老三,脸上的笑也被摔得不大好看了。见白大妮提上裤子坐起身,耿老三不满地说,白大妮偏心眼,叫耿老虎把萝卜往你的坑里搁,不让我搁。说着,一褪裤子把下面亮了出来。人家耿老虎可没把哈喇子弄到我嘴里唻,谁叫你把哈喇子弄到我嘴里了。白大妮说着,目光盯住耿老三下面嘟囔出声来,耿老三,你的咋那么大,比耿老虎的还大。

耿老虎抢话说,大有啥用,耿老三那个是傻雀雀。你咋知道人家是傻的,你的就精神?白大妮反驳道。耿老虎说,我就是知道,不信你给他摸摸,保证直绷不起来,我的摸摸就能。白大妮赌气去摸耿老三的,摸了一会,毫无起色。耿老虎笑道,白大妮,我说的对不对,耿老三的就是傻雀雀。你的就精神,你的就精神。白大妮没好气地过来摸耿老虎的,没几下,耿老虎的就颤巍巍地翘了起来。耿老虎洋洋得意,白大妮,咋样,白大妮,咋样?白大妮丧气地看着耿老三的说,咋弄的,耿老三,白长了这么大。

耿老虎突然若有所悟地说,白大妮,我知道咋能把我的萝卜搁进你的坑里了。咋搁?萝卜都是硬的,直绷起来才能搁得进去。耿老虎不由分说,把白大妮摁倒给她脱裤子。白大妮惊叫着跳了起来。操恁娘耿老虎,可疼煞我了!耿老虎吓得在床上打了个翻身,缓过神来,看着白大妮的一脸哭相,知道家家过不成了,恹了精神,叫上耿老三往外走。

白大妮追出屋门,对两个人喊道,你俩还没帮我干活哪!耿老虎拉耿老三一把,催促说,走啊,谁帮她干!白大妮怒气冲天,好啊,叫你俩说话不算话,以后不和你们过家家了!耿老虎迟疑了一下,拉住走在前面的耿老三,说干就干,谁说话不算话了。

耿老虎嫌烧水烤得慌,叫耿老三和白大妮烧水,自己在外面扫天井。扫着扫着,听见耿老三和白大妮在里面嘟嘟囔囔地说话,凝神细听,听出耿老三在跟白大妮说那天两只狗在他家菜园子外边走秧子的事,气得扔下笤帚,跑进灶屋,对着耿老三的腚腄就是一脚。耿老三疼得龇牙咧嘴,骂耿老虎,操恁娘耿老虎,我又没惹你,你为啥踢我!谁叫你胡咧咧唻,要是让人家知道找到香桂嫂子家,香桂嫂子非跟咱算账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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