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江伟提前下班回来了，江妈妈和杨妈妈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大桌子菜，就等他回来了，他们要好好庆祝一下儿女们终于要正式注册结婚成为夫妻了。
他们开了一瓶白酒，这是江爸爸和杨爸爸喝的，他们还开了一瓶红酒，这是给江妈妈、杨妈妈和杨颖喝的，江伟却是喝饮料，他要上班，他要保持头脑清醒，他不能喝任何酒，杨颖也不让他喝。
宴席很快开始，江爸爸首先举起酒杯，他说道：“两位亲家，咱们也认识快四十年了吧，咱们终于从兄弟、朋友、街坊结成了儿女亲家，从两个小孩子出世开始，咱们盼这一天盼了二十九年了，今天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这头一杯酒，咱们就都干了。”
于是他们都举起了酒杯，将杯中的酒都一饮而尽了，然后又很快满上了。
江妈妈单独向杨妈妈举起了酒杯，她说道：“大妹子，咱俩也认识三十多年了，记得那个时候我初分到单位，家里生活连买菜都不会，都是你周末带着我去买菜、带我去讲价，从那个时候咱们就成了好姐妹，而今，咱们终于更进一步、成了亲家了，可喜可贺，来，咱俩把这杯酒干了。”
于是，江妈妈和杨妈妈碰杯，一口喝干了。
杨妈妈看向杨颖说道：“颖儿，今天高兴，你也和小伟单独碰一下。”
于是杨颖也端起酒杯，笑着和江伟碰了一下，两人喝了一口。
杨爸爸笑道：“小伟，你这喝个饮料也太斯文了，不过你工作主要靠头脑，喝不得酒，那也没有办法，想当年我和你爸一起在北京当兵，冬天冷，营房里又没有暖气，于是大家就喝二锅头取暖，当年那可真的是大口喝酒阿，那叫一个豪放？我和你爸的酒量就是那个时候练出来的。”
江伟其实酒量非常好，但是承担重要任务后，他基本上就不怎么喝酒了，他的确是需要任何时候保持清醒的头脑，而酒精，也太过刺激头脑了。
江伟正要说话，他想解释一下为什么不能喝酒，杨颖在一旁抢着对自己的爸爸说道：“爸，小伟喝酒放起量来恐怕比你还豪放，只是他现在不能喝酒，他要喝了，他们领导就要批评我了，说我没照顾好他。”
几位老人一时没有明白为什么江伟喝酒领导要批评杨颖，不过这个问题也不需要深究，江伟端起玻璃杯，尽管那里面盛的是饮料，他与杨爸爸碰了一下，他说道：“爸，我陪你喝一个。”
杨爸爸心情舒畅，他说道：“老江，兄弟，啊、不，亲家公，我记得当年咱们喝酒高兴的时候还要唱点什么助助兴，唱的什么，对，唱的沙家浜，今天咱们就来一段，只不过今天我唱胡司令，你唱老刁。”
说完，杨爸爸清了清嗓子，他唱道：“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江爸爸也清了清嗓子，他唱道：“。。。。我待要旁敲侧击将她访。。。。”
杨妈妈对江妈妈说道：“今天老杨高兴，他喝醉了。”
江妈妈说道：“老江也高兴，他也喝醉了。”
欢乐的气氛总是能感染人，杨妈妈情不自禁，她站了起来，她抓住杨颖的手递到江伟手里，她哽咽说道：“小伟，颖儿我就交给你了，颖儿，你要好好照顾小伟，为他洗衣做饭、生儿育女。。。”
她的眼泪终于还是禁不住流下来了，像所有送闺女出嫁的父母一样，她既有闺女出阁、自后相见一面也难的难过，也有闺女终于长大、嫁为人妻的喜悦。
江妈妈感动不已，她赶紧对儿子说道：“小伟，以后要听媳妇儿的话，媳妇儿说什么就是什么，绝不能做半点违拗媳妇儿的事情。。。”
然后她又对杨妈妈说道：“妹子，你放心，我一定将颖儿当亲闺女看待，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江伟和杨颖两个人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知道如何安慰伤感的杨妈妈，他俩只是傻傻的看着杨妈妈，杨颖很快反应过来，她正想安慰杨妈妈不要哭，杨爸爸却抢先说话了。
他咳咳了两声，他大声说道：“老太婆，你把我的活儿抢了，别人家都是老丈人牵着闺女的手递到女婿手里，今天到了咱们家，换成丈母娘递闺女的手了。”
杨妈妈破涕为笑，她说道：“今天我递，下回在婚礼现场，就由你递了。”
江爸爸赶紧举杯，他说道：“今天高兴，咱们多喝几杯，大妹子，你也别伤心了，大哥敬你一个。”
四位老人心情高兴，他们喝了不少酒，杨颖也喝了一些红酒，江伟却只是陪着喝了一些饮料。
晚饭后，四位老人都有点喝多了，他们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聊天，江伟和杨颖就去洗碗收拾了。
正在洗碗的杨颖对江伟说道：“你也去坐着吧，难得你今天提前回来了，赶紧休息一会。”
江伟说道：“我就跟着你，跟你打下手。”
杨颖说道：“这是洗碗，又不是做饭，不需要人打下手的。”
转念一想，她说道：“行，你就在厨房跟着我吧，咱俩正好说说话。”
洗着碗的杨颖忽然问道：“明天能不去上班吗？早上睡个懒觉！”
江伟说道：“不行，明天还得早起去上班。”
杨颖说道：“你可真够忙的。”
夜已深沉，外面一片寂静，不过天色并不黑，北京的天色就没有黑透过，晚上无处不在的路灯，总是照得夜色一片明亮。
远处的灯光从窗户里透进来，使得房子内并不是那么黑暗，月色皎洁、明亮，似流水一般从南边的窗户里透进来，照得地面上白茫茫一片。
江爸爸安静的躺在床上，不过他并没有睡着，他虽然喝了很多的酒，但是他酒量很大，晚上的几杯酒并不能使他一躺上床就呼呼大睡。
他静静的听着旁边躺着的杨爸爸的呼吸声，杨爸爸晚上心情舒畅，他的确多饮了几杯，他不耐酒力，他头挨着枕头就呼呼大睡了。
江爸爸听着杨爸爸沉沉的呼吸声，他知道他已经睡熟，他于是起了床，轻手轻脚的穿好了衣服，他轻轻推开房门走到门外，他又回转身来轻轻关上了房门，他脚步很轻，他上了楼，来到江伟的房门口，他在房门口顿了顿，他终于还是推开了虚掩的房门，他走了进去，他回转身又将房门轻轻的关上。
这间房间的中间，摆放着一张大床，江伟就躺在这张床上睡觉休息，他刚刚睡着，他晚上并没有喝酒，酒精并没有刺激他的神经，他的呼吸声很轻。
床的南边，是一扇很大的窗户，窗帘只拉了一半，月光泄进了房内，照得地上一片白。
床的这边，靠近房门口这边，放着一把椅子，上面放着江伟睡觉脱下来的衣服。
江爸爸就那么看着床上睡着的江伟，像看着一个幼小的婴儿，在他眼里，现在的江伟和小时候的江伟，并没有什么分别。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江伟小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他基本上很少照看小江伟，一是他忙于工作，他将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上去了，投入到家庭上的精力比较少，二是江妈妈在仔细的照看着，她也不怎么让她认为的粗手粗脚的丈夫碰孩子。
但是他内心是想照看孩子的，江妈妈的科室偶尔有些突发事情，或者周末的时候江妈妈偶尔要加个班什么的，他就有机会照看了。
他总是想办法把小江伟逗得乐呵呵的开心的笑，然后小江伟总是去抓他的头发、耳朵以及其他一切好抓的地方，揪来揪去的，然后发出朗朗的笑声，爷儿俩这样能玩上很长时间。
有时候孩子玩累了，就呼呼睡着了，喧哗吵闹的世界忽然就变得安静了，这个时候江爸爸就把他放在床上睡觉，然后自己就搬个凳子坐在床边，安静的看着他，就像看一件稀世的珍宝，怎么也看不厌。
后来江伟慢慢长大了，小时候偶尔的亲近也没有了，江爸爸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或者，在大部分人看来，小孩子由当妈的照顾，是很自然的事情，男人嘛，总是很粗心的，做不了照看孩子的细活。
然而江爸爸并不是一个粗心的人，他其实是一个感情很细腻的人，他是很喜爱儿子的，尽管儿子和他妈的感情亲密程度远超儿子和他的，那又有什么要紧？
这两个人是他最亲密、最亲近的人，他愿意站在他们身后呵护他们。
就像多少年前一样，江爸爸又一次站在了儿子的床前，看着自己的儿子，他满眼全是怜爱、柔情，尽管这个时候儿子已经长大，但是在江爸爸看来，长大的江伟与小时候的江伟并无分别，无关他出息与否、强壮与否。
江爸爸的手动了一下，一不小心，他的手碰到了椅子，发出了一声轻响，尽管很轻，但是在寂静的夜里，还是很明显的响声。
江伟被这声轻响惊醒了，他刚刚进入浅睡眠，他睡得很轻，这声轻响让他醒来，他睁开了眼睛，循声看过去。
他看到门口模模糊糊有个人，恍惚间却没看清是谁，他开口问道：“是妈妈吗？”
江爸爸很懊恼这样吵醒了江伟，他说道：“不是妈妈，是爸爸。”
江伟于是从床上坐起来，他说道：“哦，是爸爸，我来开灯。”
江爸爸赶紧说道：“别开灯，太晃眼，这晚上也看得见，你赶紧披好衣服，别着凉了，我跟你说会话就好。”
江伟披好了衣服，招呼道：“爸爸，你也坐吧，你想说什么，你就说吧。”
江爸爸说道：“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别要说的事情，就是简单上来看看你，白天嘈杂，晚上安静些。”
江伟迷惑不解，他长大后他爸爸还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过，他明显的感觉到他爸爸是很想亲热亲昵的跟他说说话，但是让他说，他却又没话了。
他早已从最初睡醒的迷糊片刻中清醒过来，他试探的问道：“你是想问工作上的事情吗？这个我从来没有跟你们说过。”
江爸爸摇头：“不是工作上的事情，你工作上的事情我也不懂，也帮不上忙，你工作需要保密，我也不能问，但是无论你工作上遇到了什么困难，我都相信你能处理好。”
江伟于是又问道：“那你是要问我和颖儿的事情吗？这个你已经看到了，我们一直很好的。”
江爸爸继续摇头：“不是你和颖儿的事，颖儿是个很好的姑娘，你们从小我就看到了，你们会幸福的。”
江伟于是沉默、不再作声，他安静的等待着江爸爸说话。
江爸爸主动开口了：“明天我们就走了，我们在这儿，也帮不上你的什么忙，其实我也没什么说的，就是希望你能好好吃饭，我这些天见你吃饭，你吃得太少了，你要好好保重你的身体。”
江伟解释道：“可能最近有点忙，所以吃得少了，原来吃的要多一些，其实，现在吃的也不少了。”
江爸爸说道：“你现在正年轻，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你一定要多吃点，你们厨师做的饭菜，我尝了一下，味道还行，并且弄得很干净，可以多吃点。”
江伟说道：“她们几乎每天都要问我对饭菜有什么意见，我可以随时提意见的，他们都是按照我的口味来的。”
江爸爸于是又问道：“现在还锻炼身体打篮球吗？”
江伟说道：“打的，单位组织的，一周两次。”
江爸爸嘱咐道：“工作再忙，还是得抽出时间来锻炼，身体可不能垮了，没有了健康身体，什么都做不了。”
江伟说道：“这个我知道。”
片刻沉默，江爸爸说道：“爸爸知道，爸爸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从来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事情，也没有跟你说说心里话，你还是跟你妈妈亲近些。”
他话语中很是自责。
江伟安慰道：“爸爸忙，单位的事情多，顾不上家里的事情。”
“这些都不是理由。”江爸爸说道，“你一出生，身体很瘦弱，你妈妈整天抱着你，不让别人碰，晚上你吵闹，吵得她睡不着觉，她就整晚上半睡半醒的拍着，一拍就是好几个晚上，她从来没有抱怨睡不好觉而把你交给我手上，我都是隔着你妈妈看着你，半分力也出不上。”
房内月色朦胧，夜色很重，谁也看不清谁的脸，江伟静静的听着江爸爸的叙说。
江爸爸接着说道：“四个月后产假满了，你妈妈该去上班了，她把你外公外婆叫来了，由他们照顾你，后来你长到一岁半了，你妈妈让你外公外婆回家了，又把你爷你奶叫来了，到了三岁，你上幼儿园了，你妈妈就让你爷你奶也回去了。开始时你和大部分小朋友一样，不是太习惯，经常生病去不了，你妈妈就是那个时候经常请假在家带你的，后来你慢慢长大，上了小学、初中，一切就开始变得特别顺利了。在你成长的过程中，什么都是你妈妈冲在最前面，我都是在后面跟着，有时候我想，我对你的意义在哪儿，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帮不上。”
江爸爸继续说道：“可能你妈妈认为我太粗心了，也可能是怕我被家务事拖住了不能忙单位上的事情，也可能是为了在外人面前维护我这么一个单位的小干部的面子，又或者我本身也有点懒散，不想动，总之，家里的事情，我成了甩手掌柜了，对于你的成长，我基本上没出什么力。”
江伟没作声，他印象中的确如江爸爸所说，一直都是妈妈在照顾他，爸爸好像总在忙单位上的事情，甚至他跟江妈妈一样，认为江爸爸是一个粗心的人。
江爸爸似乎有些动情：“可是我自己的儿子，我怎能不关心呢？你妈妈天天在我身边，我不惦记你，我还惦记谁呢？我也并不像你妈妈想的那样粗心，我也是有细腻的感情的，我也是上过夜大的，那好歹也是一所大学。我不关心你工作上取得多大的成就，我只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生活就好，哪怕你像街头那些揽活的农民工一样生活、生存，你也是我的儿，我也只希望你健康快乐。”
江爸爸顿了顿、接着说道：“可是，你还是取得了成就，我当了个小官，我猜测得到，你的成就大得我不能够想象，我很是为你自豪，尽管这里面没我半点功劳，开始时是你妈妈照顾你，后面是颖儿照顾你，我半点也没照顾得上你。”
江伟感动，江爸爸这样跟他谈话、谈论这些内容，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他几乎有些不认得这个爸爸了，但是他又一想，事情本来好像就该是这样。
他几乎都要热泪盈眶了，但是黑夜遮住了一切，江爸爸看不见。
他半天没有说话，他终于开口说道：“爸爸关心惦记我，我感受得到。”
江爸爸逐渐恢复了平静，他说道：“今天我第一次给你买了衣服，买回来后颖儿就洗了，明天衣服干了，你试一下，看看合不合身。”
江伟说道：“明天衣服干了我就穿，肯定合身。”
江爸爸接着说道：“我在我住的屋里一个桌子抽屉里放了三万块钱，是我这么多年来背着你妈妈藏的私房钱，就那么多了，没人知道这个钱，我其实没什么用，就都给你了。我知道，你不缺钱，颖儿管得松，但是万一哪天你想做点什么花钱的事情又不想让颖儿知道，你就用那个吧。”
江伟说道：“你拿回去吧，我不缺钱，颖儿管的也宽松，你结交的朋友多，还抽烟喝酒的，总要偶尔付付账。”
黑暗中江爸爸摇了摇头说道：“我现在抽烟喝酒少了，也不花什么钱，还是你拿着吧。我晚上睡不着，胡咧咧跟你扯了这么多，你赶紧休息吧，明早还要上班，我也下楼睡觉去了。”
说完，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然后他转身关了房门，他脚步轻轻的下楼去了。
江伟坐在床上，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他有些恍惚了，他半天没有睡着，他都要以为刚才那场谈话是一个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