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老峰和子峰相隔一个食魂镇。
地下,因为老峰与子峰之间这条秘密通道,少了许多障碍和弯路,这段距离其实不长。
一路背着珠姨的阿国脸色始终发绿。
这情形是从他看到死去的玲珑睁开眼睛那一刻开始的。
“不要踩女孩子的脸。”睁眼的玲珑抱怨,然后她坐起身,咳嗽几声,眉头蹙起,漆黑的眼睛幽幽看着阿国,用阴森森的口气说。“我很痛。”
阿国不想复述他那时的心情,当着那么多人面直挺挺晕过去,也不是值得拿来炫耀的事。
自己死后复生这件事,玲珑并没有对两位人生观完全崩坏的少年郎做过多解释,她只是简单地说。
“我十六岁时遇到一个意外,以后就这样了。”
“你十六岁时,是多久以前。”
阿国宕机的大脑,下意识追问。
“说不定,我认识你的奶奶。”玲珑的表情不像恶作剧,“或者你奶奶的奶奶。”
然后,阿国和阿中乖乖听凭这个外表只有十六岁的祖母级人物,用随身携带的纸符折成飞鹤,将两只纸鹤同矿洞里的泥土烧成灰,再将灰塞进两人嘴巴。
玲珑告诉他们,他们吞进去的灰会激发他们体内元素的活力,释放他们的潜能。
当两人以冲刺的速度跨过那条地河,双脚安稳落在河对岸时,他们真有一种化身超人的幸福感。
孩子童年都曾梦寐以求的飞翔愿望实现了,难以置信却又无比真实。
阿中和阿国互相看着对方,信念达成默契,异口同声。
“绝不叫她奶奶。”
墨砂和石彻也过了河,并没有用咒符,这时阿中阿国才认识到,三个天裔还隐藏着她们大部分实力和秘密。
追循食魂兽分肢留下的腐臭,石彻很快在岩洞中找到一条秘道。
上千只被惊起的蝙蝠、头顶岩峰罅隙中漏下的一星半缕阳光、潮湿的苔藓和滴水的巉岩、前人开凿在山间的石阶、大段刻在石壁上的警戒经文,都证明这条以前几乎无人涉足的密道,确实连通着黄泉洞和玄真洞。
路尽头是道犬牙交错形的乱石关隘,爬过去后,阿中发现他们身处玄真洞三十三天之上。
三十三天,是三十三层颜色迥异的天然岩层,在玄真洞没封闭之前,称得上是福田镇一道奇景,白、黄、红、紫、蓝、灰、棕、青、黑……岩石中所含的矿物成分不同,每一层高约二三米不等,呈现不同色泽,五彩缤纷,在众人手中矿灯的照耀下,宛若奇异仙境。
“原来玄冥族用的是地井封印。”
看到奇特的三十三天,玲珑点头赞赏。
“什么是地井封印?”
这次发问的是一看就不爱读书的石彻。
玲珑是尽责的老师,仔细给石彻介绍了地井封印。
地井,指利用地形造成一口天然井。福田镇三面环山一面立岭的地势,使这里能够形成一口井,吸取蓄养来自宇宙的能量,能量通过黄泉洞传递到玄真洞,天地合抱,阴阳交互,在玄真洞形成巨大的磁场,成为镇压食魂兽的最强封印。
如今导引天能的黄泉洞被毁,玄真洞还存在地能,这些地能就储存在三十三天中,因此食魂兽真正的身体仍是无法逃离玄真洞。
沿石壁下到三十三天第一层,只见玄真洞通往外界的山道严重垮塌,壅积乱石和砂土,距当初事发已隔半年,也无人修葺。
阿中凝视着那处毁坏的山道,俊秀脸庞露出悲伤。
沿洞中石阶朝下走,阿国告诉三个天裔,玄真洞曾供奉过儒道释各路神祗,但最初供奉的是什么,早已无人知晓。
石彻津津有味看着道旁的白垩岩壁,随着地势走低,岩壁上雕刻着数十幅内容不同的图画。
图画连起来是个故事。大致说,某年,峰底有个魔物感受天地孕化,反而想吞噬天地,于是天神派遣大巫下界将魔物降服,镇压在峰底。
图中的魔物如一团没有手足的硕大肉虫,见到它的人会发疯、生病、杀人并自杀、吃掉自己的身体,宛如在地狱受尽业火折磨。
看完岩壁上的故事,一行人走到洞尽头,这里有座后人修葺的莲花石坛,石坛以前应该是祭祀之地,很久没人照拂,堆满枯枝败叶。
绕过石坛就看到玄真洞的真相。
比莲花坛矮五六米的洞底,竟是片古坟地。
挑着照明灯放眼望去,大大小小数百座坟茔无一完好,遍地是残损的石碑,被屡次盗挖的墓洞。有些坟穴曝露在外,里面的棺木和陪葬品早已不翼而飞,山洞罅隙吹来的冷风呜咽掠过,令被世人遗忘的死地徒增凄凉。
不知是谁最早误将这里当作能荫庇子孙的风水宝地,选为葬身之所。
玲珑不禁摇摇头,她估计,正是这些墓中死者的尸骨滋养了食魂兽的真身,使它能积蓄力量放出分肢。
石彻已纵身跳进那些墓穴,她嗅出洞底弥漫着浓烈的腐臭,正是食魂兽的气味,只是暂时辨不清源头。
阿国将疲惫无力的珠姨搀到莲花台上,四处寻找阿慧的身影。
“阿慧、阿慧……”
“先保护好自己,再保护别人。”
墨砂眼疾手快,挥剑斩断一根无声无息朝阿国脚腕缠来的黑色分肢,剩下的残肢倏地缩回,石彻紧追过去,从乱石中拖出具腐烂尸体。
尸体上衣帽、背包、相机俱在,此人是个游客。
传闻中在福田镇失踪的游人,应该都和藏匿在玄真洞的食魂兽脱不了干系。果然,从巉岩裂缝和败破坟洞里又钻出几架寄生着分肢的腐尸烂骨,没等阿国阿中动手,石彻已将它们全部解决。
抹了抹嘴,她明亮双眸兴致勃勃盯着一座黑暗深处的高大墓碑。
“正餐开始。”
墓碑后,阿慧纤细柔美的身影缓缓走出,她两道不起波澜的视线,径直落到阿中脸上。
“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敢再回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