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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内幕消息往往只是满足了人们不劳而获的幻想

何丽娟是在同林琳确认之后跟杨晓斌打的电话,而此时此刻浪荡公子杨晓斌正在自己的海滨别墅中跟薛紫涵享受着鱼水之欢。电话响起来,他从被窝中伸出一只手来,摁动了接听键,慵懒地将电话拿到自己的耳边,很不高兴地说了一句:“你丫是谁啊?”

“哦,看来杨公子贵人多忘事,连我都不记得了?”何丽娟柔声细语的,杨晓斌这才拿起电话屏幕看了一眼电话道:“哦,原来是何总啊,我就是把天下的人都给忘记了,也不敢把您忘记了啊。”

“瞧你这张小嘴甜的。”何丽娟笑着道。

杨晓斌拉了一件睡衣披在了身上,走下床来,走到另外的一个房间里,小声地道:“何总这个时候给我来电话,有什么事儿吗?”

“还不是杨公子吩咐的那事儿嘛。”何丽娟道。

“怎么,这事儿我不是说过了吗,让林琳来跟我谈。”杨晓斌道。

“正是这件事儿,杨公子你要是吩咐一句,我们还不是当作圣旨一样。”何丽娟的笑声依旧是那样温柔雅致,姿态放得很低地说道。

“何总你知道,我如果不赎回基金份额得冒多大风险,这可要瞒着我们家老爷子呢。我们家老爷子那脾气,也不怕何总你笑话,你应该也是知道的。”杨晓斌笑逐颜开,以一种十分满意的语气说道。

“那赎回的那事儿……”何丽娟这才说到重点。

“你我都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这些年来,你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考虑了我的困难,我也会考虑你们的困难。”杨晓斌笑着道。

“好,我也觉得杨公子是个仗义人。”何丽娟笑着道。

“那林琳什么时间过来?”杨晓斌凑到桌上倒了一杯酒,将这杯酒端起来摇晃了三五下,迎着灯光照了照,满意地喝了一口道。

“那要看杨公子什么时候有空了。”何丽娟笑道。

“有空,我今晚就有空。”杨晓斌直接道。

“要这么着急吗?”何丽娟笑道。

“哎,瞧何总你这话说的,这事儿不急还有什么急的?”杨晓斌将剩余的半杯酒一饮而尽,觍着脸笑道,那神情淫邪而又卑劣。

“好吧,这就给你安排。”何丽娟依然是笑着道。

“那就谢谢何总了。”杨晓斌满意地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的杨晓斌感觉到分外欢喜,几乎是欢欣雀跃,他轻轻哼着歌谣,都有点手舞足蹈了。他拉开了二楼别墅的窗,窗外是寂静的大海,是灯光渔火,他真感觉到他就是说一不二的皇帝,只轻轻的一个吩咐,自己想要的东西自然就有人送了过来,他竟忘乎所以了。

于是,杨晓斌哼唱着歌谣走到了卧室里。薛紫涵已经起来了,穿了一袭紫色的浴袍,也端了一杯红酒。她面色红润,微弱的灯光将她婀娜高挑的身材映照得楚楚动人,她的耳坠在灯光之中摇曳。

看到薛紫涵如此这般,杨晓斌不觉春心荡漾,便扑了过去,却被薛紫涵端着酒杯的右手给挡住了,薛紫涵笑着道:“谁来的电话?”

“何丽娟来的。”杨晓斌一边亲昵一边道。

“林琳答应了?”薛紫涵笑着道。

“林琳,哪个林琳?”杨晓斌继续腻歪着道。

“你的事,以为我不知道?”薛紫涵推开杨晓斌,端着那杯红酒,挪步到旁边的沙发上,又喝了一口酒,之后将酒杯放在旁边小桌上。

“哦?”杨晓斌惊诧道。

“你们男人就是贱,林琳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之貌,不过是没让你上手,薄了你的颜面,也值得你这样?”薛紫涵冷冷一笑道。

“这不过是顺便的事儿。”杨晓斌道。

“怎么,你不想赎回基金份额?”薛紫涵惊诧道。

“不是我不想赎回,是我们家老爷子不同意赎回。”杨晓斌在卧室里踱着步叹气道,“你也知道,这几年钢铁行业不景气,很多上市公司都出现了大量亏损,珞岩集团之所以一枝独秀,全靠陆云深的那些理财产品,我们家老爷子一向都是看重陆云深的,他哪肯同意赎回?”

“你们家老爷子不是将金融业务都交给你了吗?”薛紫涵问道。

“名义上是交给了我,实际上还不是都听陆云深的?”

“既然有了大炮,还用鸟枪干什么?”薛紫涵呵呵道。

“你什么意思?”杨晓斌疑惑道。

“我是替你可惜啊,我想只要陆云深在一天,金融业务就不可能真正落到你的头上。”薛紫涵叹气,用手摸摸中指上的戒指笑着道。

“老爷子不是担心我不行吗?让我历练历练。”杨晓斌分辩道。

“你是美国留学的金融高才生,他陆云深大学都没有读完,不过是一个中文专业的肄业生,中文跟金融,八竿子都打不着,你说谁不行?他不过是运气好,赚点小钱,真要哪天运气不好,会赔光的。”

“也是,我可是正规的哥伦比亚大学的经济学硕士。”经过薛紫涵的这样一个恭维,杨晓斌忽然感觉到信心万丈,浑身是劲。

“是的,股神巴菲特也是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硕士,陆云深能跟巴菲特比?”薛紫涵走到旁边又倒了两杯酒,递给杨晓斌一杯道。

“他也配?”杨晓斌轻轻地喝了一口酒道。

“现在都是量化投资时代了,股票、期货、期权立体作战,陆云深的那套涨停敢死队的玩法,早过时了。你家老爷子年纪大了,思想转变不过来倒也算了,难道你不知道?”薛紫涵继续游说着杨晓斌。

“可是老爷子不相信我啊!”杨晓斌无奈道。

“那是因为有陆云深在,如果陆云深不在了,老爷子不相信你,他能够相信谁?金融业务自然会真正落在你头上。”薛紫涵对他道。

“你说的这些话有些道理。可是我们家老爷子都不给我投资的机会,我拿什么证明自己的能力?”杨晓斌将一杯红酒一饮而尽愤懑道。

“机会从来就不是别人给予的,不争永远不会有。”薛紫涵道。

“可是,我已经答应了何丽娟,不赎回基金了。”杨晓斌后悔道。

“哎哟,我说我的杨大公子啊!”薛紫涵将杨晓斌按到沙发椅上坐下,笑着道,“连孔圣人都说过:言必信,行必果。古今中外,哪一个成就大事者,不是红口白牙,满嘴胡话?”

“没想到孔子还说过这样的话。”杨晓斌呵呵笑道。

“这还有假?”薛紫涵端着酒道,颇为怡然自得地道,“你可别忘了,我可是正规的艺术系的学生,也是认真读过书的人。”

“艺术系,人体艺术?”杨晓斌凑近亲昵道。

“现在谈正事呢,你还有没有个正形儿?”薛紫涵一把推开他道。

“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陆云深挡了我的路,我也不能让他有路。”杨晓斌端着一杯酒,眼色凝重,愤愤道,“我这就跟何丽娟打电话,让林琳不用来了,本来我让她来也就是争一口气的。”

“气还是要争的。”薛紫涵道。

“你就不吃醋?”杨晓斌痞着脸凑过来,拥着薛紫涵,把嘴朝着她的脸凑了过去。薛紫涵用食指在他的额头上戳了一下,满脸怒气嗔怪道:“你想哪里去了,是争口气,不是让你睡她。”

“哦?”杨晓斌不解地松开薛紫涵道。

“要让陆云深无路可走,我还有更好的办法。”薛紫涵笑道。

“什么办法?”杨晓斌焦急地问道。

“你现在不是答应了何丽娟说不赎回基金了吗?”薛紫涵问。

“是啊。”杨晓斌应答道。

“现在赎回,他们反而有了准备,以陆云深现在的威望,凑齐这样一笔钱来应对赎回,怕也不是难事儿;倘若你现在答应不赎回,在高福药业公告复牌的前一天赎回,打陆云深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那时候就算陆云深有三头六臂,他也必死无疑。”薛紫涵对杨晓斌道。

“哦?”杨晓斌感觉到喜出望外,笑着道。

“我们这招就叫作‘先与之,后夺之’。”薛紫涵满意地说。

“都说‘最毒不过妇人心’,看来此言不虚。”杨晓斌凑过来,搂着薛紫涵,用右手轻轻地拍一拍她的脑袋,啧啧称赞道。

“唉,人家还不是为了你。你看我这心操的,头发都白了不少,你可不能做那些个没良心的事儿。”薛紫涵靠着杨晓斌撒娇道。

“我怎么会呢?”杨晓斌信誓旦旦道。

“还说不会,林琳都要来了。”薛紫涵道。

“这不是你让来的吗?你不让,我现在就让她回去。”杨晓斌道。

“别,她要是不来,委屈才能求全。”薛紫涵推托道,“要让何丽娟相信,你确实因为林琳的缘故,才答应不赎回基金了。”

“你愿意做这么大牺牲?”杨晓斌笑着道。

“你是不是想我牺牲?”薛紫涵靠近杨晓斌妩媚地道。

“逢场作戏,总要把戏做足了。”杨晓斌眨眨眼道。

“你只要按我教你做的来就行了。”于是薛紫涵凑到杨晓斌的耳边,嘀嘀咕咕地面授机宜,杨晓斌不停地嗯嗯地答应着。他脸上的笑容表明薛紫涵的策略他是认可的,正在两人商议的时候,林琳的消息来了,说她已经到了别墅区的大门口了。

蒋胜蓝是跟着林琳到杨晓斌的别墅那里的,他多次想下车拉住林琳,但是他又没有这种勇气,他只是拿着一瓶酒,一口一口地喝着。

林琳走到杨晓斌别墅门口的时候,杨晓斌已经等在了大门外。

蒋胜蓝远远地看着杨晓斌那猥琐又淫邪的脸,他分明是向林琳伸出了手,然而林琳并没有接住他的手,他让林琳走在了前面,林琳一声不吭朝着别墅走去,杨晓斌跟在林琳的身后。此时此刻,蒋胜蓝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想冲上去朝杨晓斌的脸扇上一巴掌,然而他的脚却不听使唤似的,他那厚实的巴掌最终落到了自己的脸上,响亮的一声,然而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这可能是蒋胜蓝这辈子最为难熬的时刻了,他坐在车上,感到心如刀割。此时此刻,他恨这个世界,他恨私募一号的每一个人,当然他最恨的还是他自己,他懊悔地任泪水滑过他的脸颊,他心里很乱,这种杂乱将他的寸寸肝肠一片一片地扯得粉碎。

在痛苦中,时间往往是过得极慢的。蒋胜蓝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看到别墅门口跑出来一个人影,对,是林琳。

林琳自己也不知是怎么走出别墅的,她捂着嘴奋力地奔跑,一直跑了好远,一直跑到她精力耗竭,跑到她再也跑不动了。她在大海边沿的沙滩上蹲了下来,呜呜地哭泣,那呼啸的海风,那哗哗的海浪,此刻都好像是在嘲弄自己似的,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生活怎么可能让一个人甘愿这么贱?她没心思追寻答案,海浪翻滚着涌向海滩,离她越来越近,她始终不去躲避,迎着呼啸的风,顺着这冲击的浪,她朝着大海的深处走去。

林琳祈望在那深蓝色的世界里,有一片真正的海市蜃楼,有一片干净无垢的桃花世界,然而当她刚刚迈开几步的时候,她的手被另一只手抓住了,抓得是那样紧,然而林琳却感觉不到这只手的温度。

“那个王八蛋对你做了什么?”蒋胜蓝声嘶力竭地号叫。

“这不关你的事!”林琳面如冰霜地回绝道。

“我要去找他,劈了他!”蒋胜蓝有些歇斯底里了。

“你去劈吧。”林琳并不阻止蒋胜蓝,而是再次冷笑道,“你如果有这个胆子、有这个勇气,也算我没有看错人,你是个爷们儿。”

终于,蒋胜蓝那迈开的腿又停了下来,林琳说得没错,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去劈了杨晓斌。且不说劈了杨晓斌他要去蹲监狱,仅是丢掉工作,他也是承受不起,他只得在不远处蹲了下来,用他厚实的手掌,不停地抽打着自己,一声又一声,越来越响,越来越重。

“男人做到你这个样子,是该抽自己几巴掌的。”林琳走到了蒋胜蓝的身边,稍微停顿片刻,便匆匆而去,消失在了海岸边。

天高地远,萧瑟冬风,偌大的一个冬夜的海滩之上,只剩下一个瘦弱男人的身影,这个身影是这么渺小,如沧海一粟;这个身影又是那么高大,他的心里正卷起惊涛骇浪。他恨他自己,他更恨导致这一切的人,他用双手抱着头,他呜咽着、思考着,他在这里寂灭,却又在这里重生。

蒋胜蓝有理由绝望,但是他又感觉到绝望是一种罪过,他感觉到他的命运之所以被别人所支配,只是因为他站的位置太低了,人可以被毁灭,却不能被击败,要避免人生的耻辱,就应该站得高一点。

与陆云深的焦头烂额不同,经侦处长秦浩然却是精神抖擞的。自从恢复工作以来,他回到那种拼命三郎般的精神状态,紧紧地盯着兑达贸易的董事长许芳菲,不敢有些许懈怠,然而这种跟踪与尾随就像公安局做的大多数工作一样,绝大多数时候琐碎而没有意义。一周下来,这个女人除了逛街、吃饭、上下班之外并没有异常,以至于整个跟踪组的人员都开始有些懈怠了。当付出百分之百的精力之后仍一无所获,大多数人都是会有些懈怠的,坚持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是秦浩然却有所不同,他是一个善于坚持的人。

滨海的清晨是鸟鸣如歌、清新淡雅的,即便是在深冬,亦是如此。在经过了一夜未眠的监控之后,秦浩然揉揉惺忪的睡眼、伸伸懒腰,抖擞抖擞精神,走到路边的报亭旁边,递给老板一块钱,拿了一份报纸,然后便在路边的早餐铺上寻了一个座位。因为时间还早,吃早餐的人还不多,所以倒也清净。秦浩然与陆云深不同,他不追求食精脍细,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他要了一份早餐,掀开报纸,翻到报纸的财经版,被一个醒目的内容吸引住了:高福药业的肺癌三代靶向药物的实验彻底失败了。

高福药业?这个股票名字在秦浩然的心中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他的眉头一皱,将放在口中吃了半截的油条重新放在了面前的盘子里,然后猛然一拍脑门,这个是陆云深的重仓股啊!秦浩然所在的证券办案基地这一段时间以来一直紧盯着陆云深的账户,他清楚地记得,陆云深的账户已经进了高福药业十大股东,也知道陆云深配了资,他饶有兴味地将那篇财经报道看完,估摸着高福药业至少应该腰斩,如此一来,陆云深算是有了大麻烦了。

不过秦浩然又想,陆云深绝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即便是死到临头,他也会选择垂死挣扎的。秦浩然知道类似的情况在陆云深的身上出现过不止一次,大约是新千年刚刚开始的时候,陆云深照样重仓了造假上市的蓝恬农业,后来蓝恬农业虚构资产、虚构经营利润的事情东窗事发,所有人都认为他会完蛋,陆云深却奇迹般地生还了。原因不在于陆云深有什么起死回生的本事,而是他跟公募基金经理做了肮脏的交易,在雾气腾腾的桑拿房中,在觥筹交错的嬉笑声中,陆云深以重利买通了公募基金经理,于是那些朴实的、憨厚的基民便成了最后的冤大头,这些公募基金替陆云深接了盘,用基民的血汗钱替陆云深的不义之财接了盘。秦浩然清楚地记得,此事件当时引得议论沸腾,多家媒体对这些基金经理进行了质问:良心安在!道德何存!

尽管那些基金经理受到了媒体的揭露、基民的质疑,但他们不光安然无事地招摇过市,甚至反咬一口,状告那些媒体侵犯了自己的名誉权,最后终于是邪不压正,在公理正义面前他们只得低头,收回了诉状。尽管如此,当时在这个事情闹得轰轰烈烈的时候,并没有得到股民的多大回应,那时,好像庄家坐庄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当民众认为证券违法事件是理所当然的时候,是多么可怕!

可是十多年后的今天已经完全不同了,从交易所到证监局,从稽查处到公安局,全方位的监管体系俨然建立了起来。特别是近两年,更为健全的监管体系已经基本成形,股市异常波动之后,证券管理层殚精竭虑,把打击证券法犯罪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公平、公正、公开的证券市场目标不再只是一个口号,市场环境迅速净化,中国股市那种任意投机、庄家主力时代已经成了过往,这一点从最近的市场盘面上反映得立竿见影,由于对庄家巨鳄严厉打击,股市那种疯狂投机、暴涨暴跌的局面已经大为改观,投资理念已经悄然向价值投资转变,这对证券市场发展的意义可与股权分置改革等量齐观。

如今严厉健全的监管体系显然不会允许陆云深金蝉脱壳、故伎重演。秦浩然更不可能让蓝恬农业的故事在陆云深的身上重演,他和他的同志们必定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关注陆云深的一举一动。

秦浩然加快了他咀嚼的频率,他吃完之后,还要了一份早餐,带给车上的经侦民警小李。小李是上半夜值班,此刻还在呼呼大睡。秦浩然来到车上,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小李,小李挪动了一下,惊慌失措地坐了起来:“秦队,发生什么事了?”

“天亮了,吃早餐了。”秦浩然道。

“天又亮了?”小李接过秦浩然手中的一碗面狼吞虎咽道。

“你慢点。”秦浩然递一张餐巾纸给小李道。

“慢了,待会儿就吃不成了。”小李边吃边说道。

在小李狼吞虎咽,早餐都还没吃完的时候,许芳菲已经出门了。她一身黑色的风衣、黑色的高领毛衣、黑色的裤子,包也是黑色的,这个女人有着一种不可一世的气场,这种气场并不来源于她的玛莎拉蒂跑车,也不因为她巴宝莉的风衣,而是出自一种举止的优雅,一种历经风霜后的淡漠,一种饱读诗书后的智慧。

许芳菲的车刚一启动,小李便将剩的半碗面条扔在了一边,踩了一脚油门,迅速地跟了上去。恰是上班的高峰期,路上有些堵,今日的许芳菲却没有朝着前海蛇口自贸区而去,而是拐向了另一边。

“这个许芳菲搞什么鬼,走这条路。”小李抱怨道。

“选择道路是董事长的基本权利。”秦浩然微微笑道。

“哎,我说秦队,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就拿我们经常去吃早饭的那个摊主来说,起早贪黑的,一月赚不到几个子儿,而像她这种人,什么事儿都不做,整天动动电脑、买进卖出的,却赚得盆满钵满。”在许芳菲的玛莎拉蒂跑车等红灯的时刻,小李指着她的车道。

“职业分工不同而已。”秦浩然靠着窗户道。

“真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想当年,我也应该多读点书,现在也不用这样累死累活的了。”小李长叹一声,有些抱怨道。

“你看到的都是成功人士,你看到马云成功了,你就觉得互联网行业很好干;你看到巴菲特赚了钱,你就以为金融行业弯腰就会捡钱。一个行业,头部有多风光,尾部就有多残酷。”秦浩然应道。

“这话怎么讲?”小李惊诧道。

“我以前读过一本书,彼得·林奇写的,他说,‘你要买股票,就要买那种没有机构去调研的股票’。”秦浩然在等红灯的时候跟小李道。

“这是瞎扯淡,我爸买股票,都找那些调研机构最多的买。”

“经济学的基本规律就是完全竞争最终会导致这个行业的经济利润为零,这么多机构去调研,他们必然会把价格炒得脱离基本面。做事也是一样的,谁都知道互联网、金融赚钱,都会一窝蜂地往这两个里面钻,一群人钻进去,绝大多数都死了,活下来的能有几个?”

“秦队,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个意思。”小李皱皱眉头道。

“每个行业,干好了都能有满意的回报。市场是会自己分配资源的,一个行业不赚钱,就会有大量的资本离开,离开了就会稀缺,稀缺就会涨价;一个行业很赚钱,就会有大量的资本进去,进去了就会产生泡沫,泡沫终究有一天会破灭掉。”秦浩然与小李聊天的时候,车流又启动了,“快,跟上去,别跟丢了。”

“她这是去滨海金融港的方向啊。”小李看一眼路道。

“金融港?”秦浩然摸着嘴巴沉思道。

许芳菲的确是去金融港,但见她的车往南一拐,便进了滨海大道,沿着滨海大道往前走,前面就是金融港。伴随着许芳菲的车朝着金融港而去,秦浩然的心陡然之间便提了起来,他担心许芳菲会到私募一号的办公楼。果不其然,她的车果然是朝着私募一号去了。秦浩然与小李看着许芳菲在私募一号的楼前下了车,她扶一扶墨镜,抬头看了一眼楼顶上的镏金大字,步履矫健地走了进去。

“快,跟上去!”秦浩然催促小李道。

“我过去也进不去啊。”小李解释道。

“对,这是私募一号。”秦浩然这才恍然大悟,他用右手奋力地往大腿上一拍,看着许芳菲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坐在那里干着急。

“我们不能进,而许芳菲能进……”秦浩然用手摸摸下巴自言自语,“这说明她是与陆云深约好的,他们约了干什么呢?”

“这……”小李用右手挠挠头,他连盯许芳菲的目的都不知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在思忖了片刻之后,秦浩然才满意地道,他没有想到许芳菲能跟陆云深纠缠在一起,倘若这样的话,这次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如此这般,这两个案子并在一起他还可以省省精力。他顿时觉得浑身是劲,或许上次的遗憾,就可以在这一次完完全全地弥补了。

秦浩然想到这里便不再急切,他轻轻地往车后背上一躺,优哉游哉起来。大约一个小时之后,许芳菲再次出现在了私募一号的门口,只见她走到停车场的时候脚步轻快,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秦浩然忖度她的目的可能已经达到。随着许芳菲的车的启动,秦浩然的车便迅速地贴了上去,秦浩然一直跟着许芳菲到了自贸区,许芳菲如往常一样上楼上班,替班民警也来了,秦浩然得以从这种琐碎的监视中解脱出来,他要回去重新捋一捋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

当许芳菲从陆云深办公室里走出去之后,陆云祺匆匆地走进了陆云深的房间,他站在陆云深面前道:“这个女人来这里干什么?”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陆云深笑道。

看到陆云深头也不抬地继续看着电脑屏幕,陆云祺不觉迟疑片刻,当他陷入某种遐想的时候,听到了敲门声。

“请进。”陆云深应声道。

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当上投研部副总监的刘畅,她不再是运动装与T恤的打扮,而是换了一套黑色的职业装:黑色的小西服、白色的花边衬衣、黑色的西裤。刘畅一直以来都是讨厌这种装扮的,但是大多数人的成长过程都是一样的,变成自己最不喜欢的那种人。看着刘畅进来之后,陆云祺便借故离开了陆云深的办公室。

“请坐吧。”陆云深起身走到旁边的饮料桌边道。

“谢谢。”刘畅坐到旁边的沙发上道。

“喝点什么?可乐可以吗?”陆云深边给自己拿罐儿可乐边问道。

“还是水吧。”刘畅道。

“好,众人皆醉我独醒,太过清醒的人生,是要辛苦一些的。”陆云深将一瓶法国矿泉水递到刘畅的手中。

“所谓生活不就是自找苦吃吗?”刘畅笑着道。

“精辟。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陆云深笑着喝完杯中可乐。

“我偶然间得知了一点有关籁语文化的内幕消息。”刘畅迟疑道,“可是我又不敢确定,我希望陆董您能够帮我拿一下主意。”

“哦?说说看。”陆云深靠着办公桌道。

“籁语文化是一个标准的绩差股,股价一直在跌,大股东刘东初准备将控股权转让掉,据说电影明星孙磊准备接手他的股份。”

陆云深听到了这个消息,他的两只眼睛再次凝成了一个三角形。陆云深喜欢复盘,他对中国大多数股票的基本情况是谙熟于心的,在大脑中搜寻着有关籁语文化与孙磊的所有信息。

“中国股市向来喜欢追星,这些年来上市的几个影视公司的股票,都受到了莫名其妙的爆炒。如果这个消息属实的话,这只股票肯定会涨。”刘畅看到陆云深并没有表态,她便继续喋喋不休地向陆云深解释道。

“你的意思?”陆云深望着刘畅道。

“我觉得我们应该买进一些,赚一笔。”刘畅道。

“孙磊?”陆云深重复一下这个名字。

“是的。”刘畅道。

“我觉得籁语文化在复牌后会上涨,但我们要在它大涨之后通过融券与场外期权做空这只股票。”陆云深沉思片刻之后,离开办公桌,转到自己座位上,盯着沙发上一脸茫然的刘畅,侃侃而谈。

“为什么?”刘畅不解地问道。

“因为这个内幕消息不属实。事实上,所谓的内幕消息,大多数时候只是满足了人们不劳而获的幻想,既然是内幕,就不可能轻易地让你知道,既然让你知道了,就是有人愿意让你知道。”陆云深道。

“哦?”刘畅张开嘴。

“孙磊恐怕没有这么多钱。”陆云深用食指敲着办公桌笑道。

“可是他发的公告说他的确准备了这么多钱。”刘畅道。

“控股籁语文化需要25个亿的资金,而据我所知,孙磊自筹资金不过5000万元,准备向某资管公司借款5个亿,然后用拟收购的籁语文化股权向南方商业银行做抵押担保,再借款14.5个亿,而我恰好有消息说这14.5个亿总行可能不批。”陆云深认真说道。

“这么说,孙磊是准备玩一个空手套白狼的资本游戏?”

“还有比资本市场更大的生意吗?”陆云深反问道。

“孙磊这样的公众人物也会骗人?”刘畅再次问道。

“只有公众人物才能骗人,普通人是不能刷脸的。”陆云深道。

“陆董,还是您英明。”刘畅道。

“还不如说是英雄所见略同吧,当一个人向另一个人征求意见的时候,并不是因为他没有主见,而是因为他不敢确定自己的主见。”

“哦?”刘畅应道。

“记住,做投资,迟疑不决有时候比错误决策付出的代价更大。”陆云深那缩成三角形的眼睛,如一道强光一样逼视着沙发上的刘畅。

“好,我记住了。”刘畅答道,然后轻轻地站起来,对陆云深道,“那陆董,您忙,我就不打搅您了。”

“好的,你去吧。”陆云深应声道。

刘畅正准备出门的时候,陆云深补了一句:“等等。”

“陆董,您还有事儿吗?”刘畅扭头问道。

“你去帮我把陆云祺叫过来吧。”陆云深道。

“好的,陆董。”刘畅说完便离开了陆云深的办公室。

片刻之后,陆云祺便出现在了陆云深的办公室里,他匆匆地走了进来,站在陆云深的办公桌前道:“云深,你找我?”

“你先坐吧。”陆云深倒了两杯可乐,然后递了一杯给陆云祺道,“滨海证券有个分析师,名叫唐仲秋,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唐仲秋,诨号‘市场卦师’。从不轻易发言,但是每言必中,自出道以来,先是519大行情,后是2007年大牛市、2008年大崩盘、2009年结构性牛市等,预测精准,无不令人叹服。这样的资本市场名人,我当然是知道的。”陆云祺端起可乐,喝了一口笑着道。

“我想把唐仲秋聘到我们私募一号来,你看怎么样?”陆云深道。

“他要是能来,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不过据说他……”陆云祺说到这里,只是抿一口可乐轻轻笑笑,便不再说下去了。

“不瞒你说,前段时间我也跟他接触过。不过现在不同当时了,我能够给他发挥他才干的更大的舞台,我还可以开出一个他无法拒绝的价格。”陆云深似乎是成竹在胸,他躺坐在办公椅上说道。

“云深,你出马自然是万无一失了,但是有些人,注定成不了我们需要的人。”陆云祺对人际关系驾轻就熟,自留余地道。

“我不这样看,普通的老板总是希望找到他所需要的人,但是精明的老板却能够让每个人都变成他所需要的人。”陆云深很霸气地道。

“嗯,云深你就是精明的老板。”陆云祺微笑着道。

“你帮我约一下唐仲秋吧,就约在望海楼。”陆云深对陆云祺道。

“好的,我这就去办。”陆云祺将杯子放在沙发前面的小桌子上,然后就离开了陆云深的办公室。大约一刻钟的工夫,陆云祺又洋溢着笑容出现在了陆云深的办公室里:“云深,好消息,唐仲秋说他今天晚上就有空,今晚7点,在望海楼的包间,不见不散。”

“今晚就有空?”陆云深欢喜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是啊,就是今天晚上。”陆云祺重复道。

“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陆云深脸上洋溢着满意的笑容,反复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用平和的目光看着对面的陆云祺。

“什么意思?”陆云祺果然皱皱眉道。

“什么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把宴会给安排妥帖了。”陆云深扬一扬手对陆云祺道。唐仲秋这个举动,真让他感觉有点喜出望外。

“保证让你满意!”陆云祺拍拍胸脯道。

望海楼,矗立在滨海市南岸延伸到海里的一个犄角上。站在这座古朴而又典雅的楼上,往北看,可以看到滨海这座城市的繁华与喧嚣。这里有灯红酒绿,有行色匆匆,更有无数背后的故事,这些故事有的令人畅快,有的令人沮丧,有的令人感动,有的令人憎恨。城市直接承载了人们的悲欢离合。当滨海证券的首席分析师唐仲秋看着眼前的景象,他默默地靠在窗边,点燃了一支烟,似乎在琢磨着些什么,随着那烟雾的缭绕,他的烟正在缓缓地燃尽。

与私募一号的分析师不同,券商行业的分析师,只不过是一个听起来高大上的岗位。分析师的工作,单调又辛苦,他们整天面对的是砖块般的书籍材料,是一连串的数字与报表,他们需要挑灯夜战,焚膏继晷地从这些数字中寻找出蛛丝马迹。除此之外,他们还要飞来飞去,穿梭于各大上市公司之间,实地调研、与上市公司的人员详细交谈,他们需要从那些最善于商业表演的人的嘴中,探寻出真正的谜底。毫不夸张地说,任何一个成功的分析师,都是一个好的侦探,他们很多人在飞机上都会抱着一本侦探小说或者是FBI的读心术读。尽管如此,他们的分析报告也卖不出多少钱,因为如果证券市场有效的话,那它就是均衡的,而股票的走势,谁又能说得准?券商自营部门的操盘手不会信赖纸上谈兵,其他的机构客户,对分析师的报告往往是一笑而过、置若罔闻,他们的分析报告,最终只是被无数的散户免费阅读,分析师只能拿取与他们工作极不相称的工资收入,因此,大多数分析师感觉不到任何满足。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越来越多的分析师似乎悟透了金融行业赚钱的秘密:要么比谁更快,要么比谁更聪明,但是绝大多数时候,比的是谁更会忽悠!分析师发觉他们的收入来源的多少似乎与他们的分析报告的质量并无实际的联系,反而与他的粉丝量有很密切的关系,于是分析师成了网红,他们有的人,借助新媒体,比如微博、微信,自拍自演,像电影明星一样炒作自己;他们炮制各种标题党般的分析报告,分析报告中并没有实质内容,却能因此蹿红。一个分析师的价值已经和他的影响力直接画上了等号,至于其他的,倒没有什么关系。

至于唐仲秋,他绝对是分析师行业里的另类,他没有微博、微信,对成为网红分析师毫无兴趣,他甚至对赚钱也漠不关心。有人说他是仙风道骨、世外高人,也有人说他是遗世独立、孤芳自赏。只有唐仲秋自己知道自己的内心,他不是仙人,但也不是凡人,他有着不一般的追求,更有着内心的困顿。他自己就好像是这矗立在风口浪尖的望海楼,白天要迎接世俗的琐碎与繁杂,晚上要展开怀抱去拥抱梦想,他的心被这两种状态不停地撕扯,让他痛苦不堪。然而唐仲秋却从未放弃自己的理想与追求,他相信人生除了安身立命之外,更需要理想与追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与陆云深算得上是知音,别人进入金融行业纯粹只是为了赚钱,但是他却喜欢聆听市场的交响,喜欢触碰市场的脉搏,喜欢探寻市场运作的轨迹,或者更直接地说,他喜欢的是市场本身。

唐仲秋扔掉已经燃尽的烟头,掀起风衣,将双手插在裤子口袋中吟出一首辛弃疾的词来:“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觮,汉箭朝飞金仆姑。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吟罢唐仲秋仍然觉得词有余香,他用手扶着窗户的边沿,重复最后一句道,“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仲秋兄,好词啊!”正在唐仲秋欣赏着大海上的美景,陶醉于其中的时候,后面的陆云深笑呵呵地走了进来,靠近那个窗口笑道。

“让云深兄见笑了。云深兄,好久不见!”唐仲秋的脸上挂起了笑容,然后迅速伸过手来,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来迟了一点。”陆云深坐下道。

“不要紧,我也是刚到。”唐仲秋笑道。

“云祺,菜都安排好了吗?”陆云深问旁边的陆云祺道。

“安排好了,马上就可以上菜。”陆云祺笑道。

“那就赶快上菜吧。”陆云深对陆云祺道。

“前几天,我偶尔遇到了滨海师范学院的校长,听说大嫂马上就要升教授了?”落座后,陆云深笑着对唐仲秋道。

“还差点火候,毕竟科研上的履历还是少了一点。”唐仲秋道。

“是吗?我读书的时候,大嫂的名字在古典文学界可是如雷贯耳的,特别是对李清照的研究更是造诣颇深。你们两个,夫唱妇随,真是双子星啊!”陆云深递给唐仲秋一支烟,给他点上笑道。

“我们顶多算是混日子,陆董你才是颗星。”唐仲秋摆摆手道。

“仲秋兄这是在取笑我了。也不是我张狂,我读书时候最期望的职业还是当老师,你瞧我现在这样每天关注几百只股票,真没什么好做的。我现在除了搞个投资,也没有干别的那个本事啊!”陆云深朝着唐仲秋摆摆手,尴尬笑着道。

“这是陆董谦虚。世事洞明皆学问,在中国,投资能做到云深兄你这个水平的,至少我是没有看到过。”唐仲秋磕磕烟灰道。

“这是仲秋兄你抬举我了。”陆云深摆摆手笑道。

陆云深给唐仲秋倒了一杯酒,服务员将菜陆陆续续地端了上来,当班的经理说了一声慢用,陆云祺摆了一下手,服务员便一前一后地退了出去,陆云深朝着唐仲秋道:“仲秋兄,请,边吃边聊!”

“陆董,你也请!”唐仲秋客气道。

“不知道仲秋兄对当前中国经济形势怎么看?”陆云深探问道。

“云深兄这是让我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唐仲秋推拒道。

“瞧你这话说的。”陆云深摆摆手,“我可是专程来请教的。”

“陆董这样说,那我只能献丑了!”唐仲秋笑道。

“阁下高论,我正欲洗耳恭听呢!”陆云深笑道。

“从长期来看,经济增长有三个维度:一个是人口的持续增长,一个是资本的不断累积,一个是制度与技术的变迁。”唐仲秋吃了一口菜,略作思考,停顿了片刻,然后放下筷子,望着旁边的陆云深道。

“嗯,能不能详细说说?”陆云深两个胳膊一起支在桌上,显然他正在思考着唐仲秋说的话。

“先说人口的持续增长,它给经济带来至少三个方面的影响:一是生产要素的累积,正所谓人多力量大;二是人才富集程度,人口中总有固定比率的天才,人口多,天才就多,创造力就强;三是影响市场的深度与广度,人口越多,市场就越大,话语权就强。”

“过去我们一直强调的是马尔萨斯陷阱,强调人口过多的危害,这是静态的观点,从动态角度看,人口增长无疑是经济增长的第一原动力,当然现在国家进行了政策调整,放开了二孩政策,但是种种原因使二孩比率达不到预期,人口拐点大约已经到来了。”唐仲秋停顿后道。

“嗯,这个似乎已是不争的事实。”陆云深点头肯定道。

“再说资本累积,这就好比一个人要致富,他就必须累积一定的资本,比如陆董你吧,如果不是20世纪90年代省吃俭用,凑够那10万块钱来资本市场投资,而是挣多少吃多少,也不会有今日的亿万身家。一个国家也是这样,发展经济学认为,一个国家要想摆脱贫困,至少要将国内生产总值的11%储蓄起来,用于投资再生产。中国的资本累计率远高于这个水平,这使中国过去几十年的经济高速发展按照统计学标准来看,超过世界经济平均增长速度两个标准差的概率只有5%,中国做到了,这是经济的奇迹。但是,过多的资本累积也有问题,第一是储蓄与消费是一对矛盾体,储蓄多了,消费就少,消费少了,就无法拉动内需;第二是,如果技术不变迁的话,出现投资的回报就越来越少,这就好比插秧,你投入一台机器可能很快,投入两台会更快,但是当田里都是机器的时候,那就没有意义了。”

“这我也略知一二,前者叫资本累积黄金律水平,后者是投资边际报酬递减。”陆云深与唐仲秋碰了一下杯,笑着对唐仲秋说道。

“是的!最后说技术与制度的变迁,这是经济增长的决定性要素。技术变迁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引进技术,一种是创造研发。中国是后发优势国家,过去几十年是靠引进技术为主,引进技术有好处,比如爱迪生经过了几千次试验,发明了电灯泡,倘若引进技术的话,不用重复那么多次就行了,这就构成了所谓的后发优势;然而久而久之,单靠‘拿来主义’会消磨一个民族的创造力,同时扼杀创新制度出现的土壤,这样反而构成了后发劣势,特别是在我们的技术水平与发达国家的技术水平相接近的时候,后发劣势就会体现得更为充分。”

“如此说来,按照仲秋兄所说,中国未来经济很不乐观?”陆云深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悬在半空中的酒杯,带着忧虑问道。

“如果在发达国家,人口、资本累积、技术变迁都出现拐点的时候,的确如此。但是中国是发展中国家,还有很多潜力可挖,比如美国的银行比厕所还多,中国你去银行还要排队,多办一个银行就是增加了GDP了,拿一个蓄水池来讲,美国就一个市场的蓄水池,里面的水满了,经济危机就来了,中国至少有两个蓄水池,一个是市场的,还有一个是行政的,前一个池子水满了,可以把行政的闸口松一松,这就是所谓的改革是中国经济增长的第一动力。”

“哦?还望仲秋兄说一句明白话。”陆云深拱手道。

“我的观点是:短期不乐观,长期不悲观。未来中国经济的发展,可能取决于改革的力度与深度,还有改革者的决心。”唐仲秋道。

“那这种经济情况下的资本市场呢?”陆云深更关心地问道。

“股票市场是整个经济大势的一个缩影,其决定性因素,不外有三:一是公司业绩的增长率,对一个国家的股票大势来说,这个业绩增长率可以大致用GDP增速来测量;二是货币市场的松紧程度,可以用利率与汇率来测量;三是投资者的动物性冲动,这个最难把握,也是投资高手与低手的真正区别所在。在我看来,陆董你就是因为善于把握投资者的动物性冲动,而在这个行业里面出类拔萃的。”

“哪里哪里,仲秋兄过誉了!”陆云深微笑着摆手道。

“GDP的增长我们已经谈过了,如果从常态来看,改革不能深入的话,毫无疑问经济会持续低增长,目前唯一的变量就在于改革的进程上。至于货币方面,先看利率,过去两年央行压低了短期利率,我们从最近利率的期限结构来看,投资者们似乎认为央行远期依然会压低短期利率,这一点上我跟大家看法不一致,经济在高速增长的时候,银行或者影子银行敢于提供贷款;现在经济增长放缓了,这些贷款就有了危险,此刻压低利率的话,会鼓励金融机构去加杠杆资金空转去博取高收益,杠杆过高叠加经济增长的持续减速,这会带来巨大的金融风险,政府不会不注意到这一点。我觉得未来经济增长稳定之时,政府肯定会进行金融去杠杆,利率不能持续降低。”

“汇率问题,不知仲秋兄有没有研究?”陆云深颇为关心地问。

“所谓汇率就是两种货币价格的名义比值关系,从长期来看,汇率应该由两个国家的经济增长水平、通货膨胀率以及贸易余额情况而决定,短期来看,汇率也会受到投资者情绪、利率等因素的影响。”

“那人民币的汇率呢?”陆云深进一步问道。

唐仲秋本不是一个国际金融方面的专家,他也搞不清楚陆云深今日为何如此关心汇率问题,因为在唐仲秋看来,汇率一直以来都不是中国投资者考虑的变量,因为资本项目下的严格管制,使人民币长期盯住美元,即便是在汇率改革之后,人民币也长期处于一个窄幅波动的状态。于是,唐仲秋道:“人民币有很强的资本项目管制,加上中国还有高达几万亿的外汇储备,中国经济增长率与贸易余额都处于一个很高的水平上,我个人认为汇率问题不太会对中国资本市场产生影响,在目前的环境下应该不是投资的一个首选考虑变量。”

“哦。”陆云深似乎有些失望地应道。

“陆董为什么这么关心中国汇率问题?”唐仲秋问。

“我也是瞎操心,那仲秋兄的整体判断是?”陆云深笑笑接着问道。

“我觉得不管是中国经济,还是中国股市,都会出现一个极其沉闷的时期,多空双方需要等待,都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改革这个外生变量,恐怕不是一般的经济逻辑可以说得清楚的。”唐仲秋说道。

“嗯,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陆云深端起酒杯道。

“哪里哪里,百无一用是书生!”唐仲秋饮酒自嘲道。

“那么从策略方面,仲秋兄如何看?”陆云深道。

“我的整体观点是股市与经济都会维持沉闷的稳定,等待改革的信号。就股市而言,我觉得稳定有两种:一种稳定属于大盘股搭台、小盘股唱戏,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不高,股市异常波动的警钟犹在耳边,监管机构一定会心生警觉,不会听之任之。最近对庄家大鳄的严厉打击,已经让庄家大鳄不敢动手,中小股票长久以来的投机土壤正在被铲除;另一种稳定是大盘股稳定增长、小盘股出现杀跌,这种可能性极大。一是这符合目前的监管思路,国有企业去杠杆需要大盘股股价上扬;二是小盘股估值本来就极高。最关键的是,中国的创业板与美国的纳斯达克有很大不同。”唐仲秋说到这里,停下来吃口菜。

“哦,那不同点到底在哪里?”陆云深如醍醐灌顶般问道。

“不同点体现在中国是靠引进技术实现增长,美国企业更多是自主的技术创新。如果引进技术的话,A企业可以引进,B企业也可以引进,这样大家都引进该技术,最终就会竞争到大家都没有经济利润。如此一来,即便A企业上市融资了,但是市场已经饱和,扩大再生产也便没有了意义,所以他只能拿这些钱去并购B企业,又因为股市热衷于并购题材,并购会提高估值,所以A公司并购B公司之后股价暴涨,整体估值再次抬高,使得A公司抬高估值之后会进行新的并购,循环往复,A公司像贪吃蛇一样吞并着其他公司,并购带来的规模经济就会演变成规模不经济,随着股市泡沫的破灭,随着高估值市场的崩塌,并购产生的商誉就会陡然贬值,A公司的财报必然会出现巨额亏损,并购游戏也随之戛然而止,甚至可能导致有些热衷并购讲故事的公司轰然崩塌,如此一来,这种负反馈必将最终影响到投资中小创投资者的信心,从而使聪明的投资者把筹码从中小创挪开,放在那些稳定增长的大公司上面。”唐仲秋继续一五一十地说道。

“那仲秋兄的意思是?”陆云深不依不饶地问。

“未来一段时间内,至少在改革形势明朗之前,我觉得应该长期持有大蓝筹,至于改革形势明朗之后,我更看好挤掉泡沫的中小创。”

“哦,中小板会不会出现一次大跌?”陆云深再次探问道。

“这个我倒说不清楚了,也许会吧。”唐仲秋模棱两可道。

“你们分析师说话真是……”陆云深哈哈笑着道。

“我欣赏哲学家康德的一句话:你有说真话的义务,但是你没有义务说出所有真话。”唐仲秋端起酒杯,将一整杯酒一饮而尽。

“那仲秋兄如何看待供给侧改革?”陆云深关心地问。

“中国的供给侧改革,不像是美国20世纪70年代的供给学派,美国70年代的供给学派实际上算不得一个学派,其关键人物鲜有专业的经济学家,基本都是媒体人。美国供给学派过分突出税率的作用,思想方法比较绝对,只注重供给而忽视需求,只注重市场功能而忽视政府作用。而我们说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既强调供给又关注需求,既突出发展社会生产力又注重完善生产关系,既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又更好地发挥政府作用,既着眼当前又立足长远。改革的内涵是增强供给结构对需求变化的适应性和灵活性,不断让新的需求催生新的供给,让新的供给创造新的需求,在互相推动中实现经济发展,其改革的要点就是三去一降一补,这是一项从中国国情出发的伟大经济理论创新。据我推测,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可能首先会从生产端入手,重点促进产能过剩有效化解,这样一来,这些产能过剩行业的商品产能过剩一定会缓解,从而使相关产品价格合理上涨。”

“仲秋的意思,是应该买供给侧的受益股?”陆云深问道。

“我觉得工业品的期货价格可能更有弹性。”唐仲秋喝口酒道。

“供给侧的改革效应,会立即体现在价格上,然后才会传导到相关的上市公司利润上。就拿螺纹钢价格来说,价格最高到过5500元左右每吨,现在跌到了1600多元每吨,我们折中一下,我觉得螺纹钢达3000元每吨,不是什么难事。如果就供给侧改革的投资策略上来讲,我主张先投资相关期货品种,等价格向公司利润传导的时候,再投资相关的上市公司。”唐仲秋用指头叩叩桌面,很镇定地说道。

当听到唐仲秋如此一说的时候,陆云深不禁鼓起掌来。

“我觉得,以你仲秋兄的才干,在滨海证券是不是委屈了你?”

“谈不上委屈不委屈,我这人,闲散惯了。”

“都说诸葛亮是好为梁甫吟,仲秋兄的心思,我陆某人自信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你看年薪这个数怎么样?”陆云深张开了一个巴掌。

“500万?陆董可是出的大价码啊!”陆云祺啧啧称奇道。

“不,是年薪5000万。”陆云深坚定道。

“宿昔朱颜成暮齿,须臾白发变垂髫。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唐仲秋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轻叹一口气,独斟独酌,微笑着吟出一首王维的诗来,陆云深脸上的肌肉不禁有一丝抽动。

“来,吃菜喝酒!”陆云祺看到气氛尴尬,插科打诨道。

“嗯,仲秋兄,我敬你一杯。”陆云深道。

“不,这杯应该是我敬你,陆董看得起我唐某人,我也不枉在分析师行业里混了这几年。”唐仲秋略有些醉意,笑着说道。

“哎,仲秋兄这是什么话,你能够赴宴,我已经十分荣幸了。”

“不多说了,君子之交,一杯薄酒,我先干为敬。”唐仲秋喝道。

自此之后,酒桌上便没有了经济、股市这些枯燥乏味的论题,无关时局,只谈风月,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不知不觉中,唐仲秋已经趴在了桌子之上,陆云深掀掀唐仲秋的臂膀道:“仲秋兄?”

“他是真醉了!”陆云祺道。

“众人皆醉我独醒!”陆云深自饮一杯道。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5000万,这可是超过你以前跟我说的价码了。”陆云祺咬咬牙,饮下一杯酒,望着陆云深,很不解地问道。

“他的意思是他是无价的,5000万,对唐仲秋来说,算得了什么?他若是想赚钱,区区5000万,又何足挂齿?”陆云深叹道。

“那他是什么意思?”陆云祺又问道。

“可能他想做诸葛那样的人,可是我注定不是能够听之任之的刘阿斗。”陆云深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仰起脖子一口下肚。

“现在怎么办?”陆云祺探问道。

“你先把他送回去吧!”陆云深靠坐在椅背上,轻松道。

“那你呢?”陆云祺问道。“我想一个人逛逛,打个车就回去了。”陆云深起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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