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伦斯人有着长长的四肢，硕大的头颅和圆滚滚的肚子。如果他们不是直立行走的话，一定像极了狼蛛。
他们是在2030年抵达内太阳系的。他们驾驶着三十多艘太空飞船，直奔地球而来——他们最初想要占据的正是地球，因为这个星球对他们来说需要改造的东西最少。
但当佛伦斯人发现地球上有着智慧生命时，他们决定不去打扰这颗蓝色的星球。他们转而来到了火星，在太阳系内，它是仅次于地球的第二宜居星球。
直到2035年，人类才发现了佛伦斯人的踪迹，这颠覆了人类的认知。因为自1965年起人类就认为火星是一个死寂的星球，所以当人类从卫星图片上看到耸立在希腊平原上的外星城市时，整个地球沸腾了——不过他们最初以为那是火星人。
佛伦斯人原本并不想和地球有过多的交往，他们喜欢并且崇尚孤独。他们相信孤独会让一个文明以更快的速度高速发展。
正如坎贝尔十年前所说：“你们一直在尝试寻找其他智慧生命，而我们恰好和你们相反。”
他们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其他文明，无论是在逃亡的路上，还是在火星上。
人类试图和佛伦斯人取得联系，但无论他们发送何种频段的信息，对方都拒绝回应。半年后，他们决定派人和佛伦斯人接触，五个国家的航天员以地球人的名义前往火星试图和他们进行交流。
人类相信对方一定不是野蛮的生物，他们的城市如此繁华，那证明他们一定有着非凡的智慧。
经过一年的航行，航天员们终于抵达了希腊平原。他们试图进入佛伦斯人的城市，但那座占地约1.5万平方公里的城市被某种能量形成的护罩紧紧包围着，他们根本没有办法进入其中。
宇航员们沮丧极了，他们感受到了对方的傲慢。佛伦斯人根本看不起人类。他们拍了一些不太清晰的照片，回到了临时基地。
接下来的半个月，他们一直都在尝试和佛伦斯人联系。食物和水渐渐匮乏，人类的信心也被磨灭了。
宇航员们终于等到了返回地球的指令，事实证明他们只能无功而返了。然而在返航前一天的晚上，一场火星尘暴袭击了希腊平原，他们的飞船遭受了重创。五名宇航员被困在了火星基地，他们将无法返航。距离他们最近的基地在几百公里以外，这意味着他们只能等死。
因为制氧系统的破坏，他们在食物和水耗尽之前，将窒息而亡。
佛伦斯人在他们死亡之前十分钟到达了他们的临时基地。临时基地的摄像机将他们的形象完美地记录了下来——那也是人类第一次看到佛伦斯人的长相。
他们穿着绿色的宇航服，用飞行器将五名宇航员带回了他们的城市……
事后他们才知道，在救不救人类宇航员的问题上，他们曾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如果去救援他们，就意味着和地球人发生联系；不去救援的话，似乎又显得太过于无情……
“我想我们做了正确的决定。”坎贝尔将军后来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因为人类比我们想象的要好客。”
佛伦斯人曾经和地球进行过短暂的合作，或者说他们曾经给予了人类一定程度的施舍。人类从他们那里得到了很多有价值的科学成果，譬如太阳能高效利用技术。
然而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当地球人利用太阳风暴发动战争的时候，佛伦斯人断绝了和地球之间的技术交流。从整个人类历史来看，那场战争并没有持续多久。但短短一个月的战争，人类杀死了53万同类。
佛伦斯人意识到那都是他们的错，如果没有他们提供的技术，一切可能不会发生。
坎贝尔将军亲自来到地球，来到了联合国总部。当时全世界的摄像机全都对着他。许兆永远也忘不了镜头前的他：从地球人的角度看，他并不是美丽的生物，但举手投足间优雅的气度让人类折服。
他静静地看着那座著名的黑色青铜雕塑“打结的手枪”，许久没有移开步伐。
“如果人类不能听命于联合国，那要这个雕塑有什么用呢？”同声翻译的字幕出现在了电视屏幕上。
“我们已经改变了很多。”联合国秘书长说。
“或许如此吧，但你们人类太过于好战，这只会让你们更快的分裂。”他说，“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更快的毁灭。”
虽然他说到了“毁灭”，但没有人会在意，因为大家知道毁灭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果那是后代必须经历的事，那就让后代自己承受好了。而且乐观点的话，他们一定会找到方法解决这个问题——人类的历史本就是不断解决问题的历史。
那次会议之后，佛伦斯人和地球人保持了足够远的距离。虽然偶尔还是会有一些交易，但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许兆不想再回忆这些事了，佛伦斯人马上就要离开太阳系了。等他们走了之后，除了他们留下来的技术和那艘飞船，一切或许将毫无意义。
那艘飞船长什么样子呢？
没有人见过他们的飞船，虽然大家都知道他们是乘坐那些东西来的，他们也将乘着那些东西离开，可它们长什么样子呢？不管是坎贝尔，还是那些外交官，他们似乎在有意隐藏他们的交通工具。他们突然出现在某地，在地球处理完相关事务后又突然离开地球，在这些事上，他们很神秘，甚至让人感觉诡异。
地球方面曾试图暗中追踪他们的飞船，可惜最终却无功而返。
现在可以不管那艘飞船长什么，等有了那艘飞船，至少人类就可以着手研究了。如果人类速度够快，一定可以在短期内复制出同样的飞船。或许小行星真的会袭击地球，但如果人类拥有了飞船，我们就可以逃出去，就像佛伦斯人一样。
“许兆，想什么呢？”院长的声音传了过来，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许兆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此时正坐在报告厅外树下的凳子上，而周围只有院长一个人。
“院长。”许兆说着就要站起来。
“坐吧。”院长在他肩上拍了拍，也坐了下来。
“许兆，后面我们的任务可能会比较重，你，包括我，我们所有人手头的东西都得放一放了。”院长仰头看着头顶的茂盛的竹子，说。
“我知道，这……没什么。”许兆想起自己的实验来。看来他想要研究出结果还得等一阵子，这意味着方菁也得等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扛得住……
“我知道你的想法，虽然你一直没有告诉我。”院长扭头看着他，一片竹叶从他肩膀上滑了下去，“你这样没日没夜的工作，是为了方菁吧。”
“是。”
许兆不想隐瞒什么，他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热爱这个职业，热爱这份工作，但有时候他又感觉自己上大学时候报错了志愿——所谓的科学家，一辈子能赚多少钱呢？换句话说，如果自己真的有钱的话，那生活一定会宽裕不少吧。那样的话或许方菁的状态要比现在好。
“我理解你。”院长说，“不过如果地球被摧毁了，我们将失去一切……”
“这个我懂，院长。”许兆打断了他的话，他不想听到“失去”这个词，因为他觉得这个词不吉利。
“许兆，我今天之所以给你打电话，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会议。”院长看了看周围，低声说，“自坎贝尔将小行星撞击地球的消息告诉联合国秘书长时起，各国就已经在准备应对这场灾难了，你研究的方向可能会很重要。”
“我研究的方向？”许兆有些困惑起来，“我研究的太阳能利用技术对小行星没什么用吧。”
太阳能高效利用技术来自佛伦斯人，许兆在研究的过程中发现了一种更为高效的利用方法——这也正是他努力研究的方向。
“军方应该已经有了一些想法。”院长说，“不过至于具体内容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许兆叹了口气，他觉得军方一定是找错了人。
“他们可能三天后就会来接你了，趁现在还有时间，你回家去吧。”院长说，“你的实验我会叫人给你守着，直到你回来。”
“好吧，那院长你保重。”许兆站起身来，嗅到了一股竹子的清香味。
他不想和院长再多说一句话了，因为此时已是傍晚时分，他得回去给方菁做饭。至于他说的什么军方的事，就先放放吧——他仍然觉得院长一定是传达错了人。军方现在最应该找的是核物理方面的专家才对，用当量巨大的核弹轰击小行星应该是最有效的做法。
不过，如果军方真的要带走自己的话，将方菁一个人留在家里也不是办法。想必他们应该会同意自己带着妻子一同前往吧。
许兆回到家的时候，方菁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饿不饿？”许兆挤出一丝笑容。
“不饿，就是有点冷。”方菁说。
许兆走看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顿时有些紧张起来。他伸手在她的额头摸了摸，才发现她发烧了。
“我们得去医院。”许兆说着，给她披上了一件衣服。
“吃点药就好了，医院就不去了吧。”方菁看着他，说。
许兆当然不同意，他知道方菁每周都去医院，她对那里一定没有什么好感。但方菁的身体本来就弱，如果只是吃药的话未必会起作用。
“听话，病耽误不起……”在许兆的好说歹说下，方菁才同意跟他一起走。她的体温高的可怕，走路有些不稳。这让他更为忧虑起来，如果方菁病倒的话，他一定要辞职陪着她。
晚上10点的时候方菁才住进了医院，输了液之后，她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在医生办公室许兆找到了她的主治医生。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方菁已经怀孕了……许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个事实，惊喜过后，他内心更多的则是对妻子的心疼和愧疚。他决定第二天就去科学院辞职，与妻子和孩子的健康比起来，他什么都可以放下——至于自己的项目，至于那些什么小行星都随它去吧……
他坐在妻子床边，静静地看着她苍白的脸，想起很多往事来。
方菁是在孤儿院长大的，自她有记忆以来便一直呆在那里。但她知道她是有父母的。孤儿院的阿姨告诉她，和其他很多孩子比她是幸运的——毕竟她有名字——他们发现她的时候，她身旁的奶瓶上写着“方菁”两个字。
小时候方菁一直期待她的父母能够出现，他们确实也出现了很多次，不过全都是在梦中。为此她曾躲在被窝里哭过无数次，但哭从来都没能解决问题——虽然她的童年是灰暗的，但她从未放弃过希望，就在无望的等待中，她渐渐地长大成人，后来遇见了许兆。
“我会用尽全力去爱你。”结婚的时候，方菁曾深情地说。
许兆记得当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除了感动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这让他后悔了很久，那句话原本应该是他说出口才对。
他知道方菁为什么不要命也要孩子，除了她那“人生意义”的说法，更重要的则是她希望将那些她没有得到的东西，加倍付出给自己的孩子……
许兆揉了揉眼睛，握着方菁的手，温柔地看着她的脸庞。他知道自己平日里给她的关爱太少了，以后他必须要好好补偿她。
他有些困了，朦胧中他听到护士不时走进来又走出去，后来病房里的灯熄灭了。周围变得一片黑暗，而在那无边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潜藏在阴暗的角落里偷偷地看着他。它全身漆黑，犹如一条黑色的蛇。
许兆猛然惊醒了过来，才发现一名护士正站在身边看着他。
“许兆是你？”护士问。
“是。”他缓缓站了起来，声音有些沙哑。
“有人找你，就在外面。”护士说。
许兆愣了一下，走了出去，来到了病房外的过道里。当他看到来人身着军装的时候，就知道他的来意了。
“许教授你好，我是北京来的。前两天我们已经和成都分院的领导谈过我们的来意，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了。”那人说。
“院长已经告诉我了，不过我现在走不开。”许兆看了一眼病房，“我妻子生病了，我必须得陪着他。”
那人点了点头，说：“你妻子我们会找最好的护工照顾，你完全不必担心……”
“不不不，我妻子离不开我，请你们谅解。”许兆打断了他的话。
“请等我一会。”那人说着，拿出手机，转身开始拨打电话。许兆站在病房门口，看着躺着病床上的方菁，叹了口气。
“许教授，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将你和你妻子全都接到北京去。”他说，“那里的医疗条件也好点，而且也不耽误你的工作，你看怎么样？”
听他这么说，许兆有些犹豫起来了。
“许教授，事情你比你想象的紧急。”那人看了看时间，说，“如果地球被小行星摧毁了，我们所有人都要完。”
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他并没有说谎，许兆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知名的科学家，但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价值。
“我可以答应你，但是……必须等明天早上再看看。如果我妻子的身体状况不太好的话，我是不会去的。”许兆说。
“这个……”那人想了想，点了点头，“也好，我们的飞机就在附近，你爱人的病情稳定的话，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谢谢理解。”许兆说，“说实话，我觉得我帮不了什么忙。”
“许教授不要谦虚了，包括你在内，这次我们邀请过去的人都是顶尖的。”那人说，“我们没有其他办法，唯一可以做的似乎只有拼死抵抗。”
这句话许兆想了很久，这一夜很多时候他都在想这句话。他明白那个军人说的是对的。在强大的宇宙面前，人类的反抗注定显得极为悲壮。
他时不时地抬头看看方菁，并且关注着她的体温。他觉得自己的心很痛，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那些病痛能够从她体内溜出来，迁移到自己身上——方菁比自己重要多了，只要她平安，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方菁有着别人没有的成熟，那都是她可悲的童年换来的。结婚后她对自己很包容，为自己做了许多事。可自己又为她做了什么呢？除了周末做一顿饭给她，他什么也不曾付出过。
许兆握紧了方菁的手。
早上6点的时候，方菁终于醒了过来。
“你昨晚没有休息？”方菁看着他的黑眼圈，问。
“没有，只是睡的不太安稳。”许兆笑着说。
“我觉得我好多了，我们回家吧。”方菁说。
“我们还得住几天。”许兆说，“要等你完全康复才可以出院。”许兆笑着说，“而且你肚子的宝宝也不会同意你出院的。”
“什么？”方菁脸上露出一丝吃惊，接着又有些微红起来，“你都知道了？我……我怕我测的不准，还没有告诉你。”
方菁原本打算检查清楚后告诉许兆的。
“你要多休息，现在就安心在医院养病，需要什么只管告诉我就好。”许兆温柔地说。
“医院环境病人太多，我怕对宝宝不好。”方菁说。
两人一时间似乎都很难说服对方，但最终在方菁的执意要求下，许兆还是答应了她。就在他出门要去找主治医生的时候，他再次看到了那个穿着军装的人。
“你……没去休息？”许兆看着他，有些诧异。
“是，在你不答应之前，我不能休息。”他说。
“这个……你很了不起。”许兆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爱人情况怎么样？”他问。
许兆想了想，转身朝病房走起。妻子病情刚刚好转，他不想让这件事打扰她。所以之前他并没有询问她意见。但现在他似乎不得不去问问她了。毕竟这个人已经等了一晚上，许兆得给他一个交代。
许兆原本以为方菁并不想去北京的，然而她竟然很快就答应了。
“我们必须去北京。”方菁说，“而且昨晚你就应该去的，毕竟那是大事，我这小病真的不值得你在这里浪费一个晚上的时间。”
方菁甚至开始催促许兆，她认为许兆应该立刻动身前往北京。而自己则完全没有必要离开成都，毕竟只是个小病，倒也不用跟着他去北京。
许兆知道她为什么不愿去北京，其实她只是怕给自己添麻烦而已。
“如果你不去，我也不会去的。”许兆打定了主意要让方菁跟着自己。
“可是……”方菁摇着头，说，“我呆在成都很好，你真得不必担心我。”
“这次我说什么都不会让步的。”许兆拉着她的手说。
方菁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了他……
他们乘坐的专机在7点30分的时候从成都出发前往北京，一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北京。下飞机之后方菁被接到了军方的医院里，而他则乘着军车一路向南。半小时后，他们来到了一处会议室。
“许教授，你的座位是5排25号，请跟我来。”
带他来这里的军人说着，就朝那里走起。会议还没有开始，大厅里几乎坐满了人，此时他们正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许兆坐在了两个外国人中间，其中一人朝他笑了笑，许兆也礼貌性地冲他点了点头。许兆环视了一圈，他发现这里至少有500人。他们互相都在议论着什么，不过从他们严肃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讨论的应该正是小行星的事。许兆朝主席台看去，除了一排黑色的桌椅，他只看到了桌椅后方的大屏幕。他听到前排的两个人正在讨论佛伦斯人的飞船。他不是最后一个赶到现场的，还有人不断地从后方走来，坐在了他的周围，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外国人。
十多分钟后，一行人出现在了主席台上。许兆发现有几人穿着军装，另外几人则全都是西装，其中还有几名外国人。
“各位，我们的会议马上开始。”
他们入座之后，其中一人环视会场，说。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大家将目光聚集到了主席台上。
“大家好，我们本次召开的是联合国安全理事会“小行星防御计划”第一次会议。”那人说，“之后我们还会召开其他几次会议，并且在必要的时刻举行联合国大会。”
“本次会议我们将就小行星给地球造成的威胁讨论由各国科学家提供的几种方案。我们也希望大家能够提出好的意见，甚至提出一些可行的方案。今天我们邀请的都是来自各国的科学家，我们非常感谢大家拨冗参加本次会议。”他继续说。
后来他又说了很多，从他的话里，许兆才知道这次会议是全球直播的。这让他有些紧张起来，他想起了很久以前他的一次被采访的经历，那次他在镜头面前出了糗。
其实在采访之前他还是很有自信的，但当摄像机对准他的时候，他就开始紧张了起来。虽然主持人的问题回答起来并没有什么困难的，但他的大脑却是一片空白。他就那样胡乱了说了一通，甚至很多地方都是答非所问——那是一次直播，当直播视频出现在网络上后，很多人开始批评甚至辱骂他。他们说他不配呆在科学院，说他一定是托了关系才进的科学院，说他一定是个草包……那时他的压力很大，还好后来妻子对他说了很多宽心的话，才让他走出了那段阴影。
许兆回过神的时候，发现主席台上的一个外国人正用汉语说着什么。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正是“小行星防御计划”的几个可行方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