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过伤的感情就像一团揉皱了的纸,不管你用多长时间去竭力抚平,总还是会散布着一些深深浅浅的折痕,只要不小心溅上了回忆的水滴,潮湿的情绪就会沿着这些痕迹迅速漫延,片刻功夫,每个被刻意忽略的细小角落都悄悄长出了晦暗的苔藓。
而付远的电话显然不只是水滴那么简单,它更像是出门没打伞的日子里突然遇上的一场倾盆暴雨,让我从头到脚被浇成了一只湿嗒嗒的落汤鸡。
几年前的我根本无法想象自己有一天也会被感情困扰成这副模样。那时候我逍遥自在地在国外读着书,家境的宽裕让我用不着去辛苦地打工挣钱,一到假期就跑去世界各地游历,遇上感觉对的人就谈一场恋爱,谈得厌烦了就挥一挥手离开。我以为人生就该是这样洒脱自在,对于身边那些为了某个男人要死要活的女孩,我总是很不理解——不就是个男人,满大街都是,至于这么想不开吗?
她们或是愤愤不平或是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你根本就还没有真的爱上一个人!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有关某个男人的一切会对你具有什么样的意义,每一句对白、每一个细节,都会成为你生命中的魔障!”
我该把这看成是诅咒吗?反正它是真的应验了——比如这会儿,在我已经放下电话好半天后,脑子里仍然盘旋着付远铿锵中略带粗哑的嗓音,像细小的沙粒在平滑的纸面上滚过。还记得最初相识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嗓音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和古怪,以至于每次听到都会情不自禁地涌起笑意。我忽然鼻子酸酸地想起,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
但是我并没有明确答应付远见面的要求,只说有时间会给他电话。一方面我不能让自己显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另一方面我脑子有点儿乱,这么刺激的剧情我一个人应付不来,既然楚维早就预见到了会有今天,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做,我必须得问问她的意见。
下班后,我直奔楚维的公司,跟前台、秘书、格子间里的小职员们熟络地打了一通招呼,然后门都不敲地闯进了楚维的办公室——两年的时间,我和楚维的关系早已经亲近到了可以让我肆无忌惮的程度。
楚维正在接电话,语调激昂,眉目间满是亢奋的神情,边说边在纸上不停地写写画画。我从她摆在大班台上的糖盒里抓了几块糖果,坐在沙发上边吃边等。
这个电话持续了很长时间,挂断后,楚维抬起头看看我,喜忧参半地叹了口气。
“知道吗柯晓,这回我这块儿蛋糕可要做大了!”
“什么蛋糕?”我含着糖块心不在焉地问道。
“就是上次跟你说的,那个美臣女士会所,请我们帮忙策划活动的事儿,忘了?”
我这才想起一个多月前是听楚维提过这么一档子事,说有一个新开张的女子会所,打出了全方位提升女性魅力的服务理念,什么减肥塑体、美容整容、服装搭配、形象设计、礼仪课程、各类文化艺术培训,总之女人可能讨男人喜欢的一切内容,这里应有尽有。因为刚开张,急需把自己宣传出去,所以这家会所找到楚维的公关公司,想请他们帮忙策划一个大型的、有卖点的活动,以迅速吸引公众视线。
我撇撇嘴:“还说呢,我还义务帮您想了好几个方案,结果全都被您给定性为不靠谱儿,这么伤自尊的事儿我为什么要记得?”
楚维对我的牢骚当没听见,自顾自地往下说:“后来我召集策划部连着开了一个多星期会,从早到晚脑力风暴,总算有了个像样点儿的方案。我们的思路是这样的:既然这家会所打出的口号是全方位提升女性魅力,那你说什么样的女人最需要魅力的提升,又最容易吸引公众的好奇心呢?”
“什么样的女人?”
“失恋的女人啊!”楚维兴奋地拍了下桌子站起来,在屋里边绕着圈儿溜达边扬起手臂比划着,“你看,这个调子一定,就意味着参加这个活动的人都必须带着故事来,先以人生最低谷的落魄形象登场,然后通过在‘美臣’一系列的塑造和提升,一点一点地发生改变,最后摇身变成优质闪亮的魅力女人,要是能再来点儿负心男悔不当初的桥段那就更完美了。我们根据这个思路,策划了一个叫‘失恋英雄’的比赛,就是比比看哪个失恋女人转身最华丽、翻盘最彻底、最能让群众过足翻转剧的瘾。美臣那边爱死我们这个想法了。”
我点点头:“听着倒还行,但问题是会有那么多人愿意大张旗鼓地跑来暴露自己的隐私吗?”
楚维不屑地“嘁”了一声:“幼稚!现在是什么社会?经济社会!隐私就是要暴出来才有价值。那些两口子加小三儿跑电视上当着全国观众打架的狗血节目还少了?失个恋算什么呀。再说了,什么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架不住美臣出手大方肯砸钱,奖品加奖金再加上给美臣做代言人的报酬,前三名每人能拿到奖励的实际价值怎么也得几十万起了,就不信忽悠不来一批想小发一笔弥补一下青春损失的。”
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楚维的滔滔不绝,楚维抓起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按了接听。
“喂……哦,不好意思啊,今天我这儿有朋友过来了,我得跟她一块儿吃个饭,改天再约你……”
我顿时被嘴里的糖水呛到,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冲楚维拼命摆手,意思是不用管我。楚维却跟没看见一样,扭过身子继续讲电话,口气越来越不耐烦。
“晚点儿也不行!干吗非得今天见不可啊……我知道是你先约的我,临时有事儿,改一天怎么了……随便你怎么想吧,就这样!”
楚维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我红头涨脸地哑着嗓子说道:“楚总你这是要折我寿啊?居然为了我放别人鸽子,我什么时候变这么重要了?”
“别臭美了你。”楚维挥挥手,“一个相亲对象而已,本来就可见可不见的。记住了,到什么时候都不能拿他们男人太当回事儿。你姐姐我从小到大,也就跟付远那儿晕头转向地做了把小女人,现在想想,简直就是我人生的一大污点啊!看见没,刚才这才是本色出演——就这个,爱谁谁!”
我听到“付远”两个字,才忽然想起自己来找楚维的目的,清了清嗓子,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那个……付远今天给我打电话了……”
楚维迅速转过头,炯炯有神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得意地笑了起来:“行啊,比我预计的还要快。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我就知道他跟那个贺辛辛长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