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发贴在她的苍白的脸上，乌紫的嘴唇哆哆嗦嗦，却一刻不停地默诵吞天诀。
密林连倒下的力气都没有。
她只有一个感觉，就是冷。
吴地没有风，那冷自她的身体内升起，渗透了每一寸皮肤。只有曾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人能够明白，那是生命力在流失。
灵链联系愈加微弱，似乎连经脉的褶皱都冻得发颤。
吞天诀好似变成了带着片片寒意的霜花，从她的嘴巴里迸出，又打了个旋儿钻回了她的身体。
一切好像变得缓慢而生涩：呼吸、血液流动、识海上空沉默如迷的符号、诵念的速度……
分不清外界和自己的区别，身体外的黑暗犹如烟霾浸湿体内，遮盖住经脉丹田，内视野一片灰蒙蒙。就在这时，她仿佛听到了体内器官衰竭的声音，就像是花谢了一样。
她感到自己睁开了眼睛，眼前除了黑暗一无所有，没有墓碑一样的巨石，没有远山的轮廓，没有天地之别，没有她。
失去感官，密林的思绪确忽然变得异常清晰，记忆碎片纷至沓来……
“那就全杀了。”
“三天，够了。”
“师姐……结束了。”
这就要结束……了么……
星潮符号没有回应吞天诀，吞天诀还在源源不断地吸纳阴气，夜叉传承怎么也没有动静。
是她猜错了么，夜叉传承并不那么在意她的死活……说不定它正在暗处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嘲笑她的愚蠢天真。
它或许巴不得她死了好夺取她的身体……
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她纵身一跃跳下界湖，惊飞了一片野鸭扑棱……
她视野忽然被照亮，一颗颗晶莹洁白的光团从她的体内析出，飘浮，消弭……
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闭上眼睛，像一个被内外无边的黑暗包裹住的婴儿。
……
灵气散了——脆弱的灵链无法抵御阴煞之气的冲击，已然断裂。
密林无法看到，在最后一节灵链破碎之际，原本随着生命力消失、身体机能停摆而中止念诵的嘴巴又开始自动张合。
吞天诀化身一个个古奥神秘的字符萦绕在她的周围，像是一个钟罩盖住了她。
充斥不详意味的暗红色光芒照亮了吴地，阴煞之气若黑鞭腾起，涡流一样把密林卷在中央，然后瞬时壮大，形成一股不可抵挡的吸引力。
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一抓，兜住散落在千里之外色彩斑斓的光团砸下，拧合阴气一股脑注入密林周身穴窍。
恍若时光倒流，耳边野鸭扑棱翅膀的声音经久不息。
随即她的心脏猛地鼓动，胸腔扩张，密林的身体自动开始呼吸。
她感觉到痛，像是骨头一寸寸被敲碎重组，皮开肉绽又被拉扯缝合。
她感觉到热，那温度足以融化一切，将万物焚毁殆尽。
她感觉到恨，滔天的恨意犹如洪水肆虐，想要咆哮、怒吼。
她睁开眼睛，不知道自己是谁，她木然地看着一个人影站在荒芜之上，天空是一片火海，横贯天地的火刃以万钧之势斜扫，她颤抖，禁不住要跪拜；她呼喊：快逃！快逃！却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人影像是听不见一般无动于衷。火光闪过，她的头被削飞，天上下起了岩浆雨，有一滴落在了她的身上，将她融化蒸发。
密林睁开眼睛，同时看见了内与外。
外面依旧是浓烈的黑暗；穴窍之内，阴煞混合灵气的军团好似困兽一般，四处冲撞。
四肢百骸都在呼号，五脏六腑扭曲在一起，这都抵不上脖子被生生烧灼的痛苦。
什么是幻觉？什么是真实？这就是梦么？
她是谁？谁是她？
她听见一声凄厉的嚎叫，几乎要将耳膜撕碎，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那是她的声音。
那一天，小秘境各地的修士都听见了那声直击神魂的恐怖怒号，如同直接从阴曹地府传到人间的厉鬼哭悼。
……
被气旋萦绕的吞天诀从暗红色转为了血红色。
灵气在她体内野蛮地刮着，从内部看，密林的身体是一个风穴，从外部看，就像一个被吹胀的肉球。
她会爆炸。
密林没有丝毫的紧迫感，就像在看着别人的遭遇一般，冷漠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随后她开始像运行小周天那样，引领着这些气团循环于任督二脉游走，气团的速度太快，以致与其说是游走，不如说是一条湍急的河流在一遍又一遍地冲刷河床。
任督二脉的褶皱被撑开，带来血的痛感。
不够。
无法化用阴气为阴力。
灵链断裂，不能转化灵气。
像是原本就明白如何找到周身大小经脉，密林将这庞大而贪婪的气团疏导过去。
一道道闭塞的经脉被气团野蛮地撕开、灌注、汹涌。
顺利找出了淤积潜伏在体内的阴力——公主府荷花池中从阴鳍鱼身上掠夺的阴力——以此为引子，密林唤起识海中盛光闪烁的星潮符号，点点星芒随之汇聚，落入了任督二脉。
微弱的星光顺着脉络，吞噬循环往复冲刷的气团，自身逐渐壮大、强劲。
密林再次以阴力为饵食，引领这股陌生的星辰之力循行遍身经脉。星辰之力所过之处，经脉像是被点燃了火把一样渐次亮起。
饶是现在体能爆炸，像是有数不尽的力量，她的元神却有些扛不住。
花费了好些时间，星辰之力才走完一个大周天。
星辰之力吞噬完体内所有阴、灵气之后，迅速将阴力也一并吃下，如同一条粗壮的蟒蛇，周而复始，运行第二个大周天。
这一回，由星蟒构建起的灵点延伸出蛛丝一般的灵弦，将周身经脉的灵点串联起来，直到最后一个——灵弦终于完成了灵力回路。
灵链有了初步形状，接下来就是重复步骤了。
星蟒逐渐瘦了下去。
五脏六腑逐渐分开、正位。
虽然无法看见，但密林感知到自己体外还有芜杂的阴、灵气，于是将其引入。既然灵链初构，气团有了路径，自然不会再四处冲撞。
星蟒有了食物，身形膨胀起来，继而转化为灵弦，贡献给灵链架设。
一开始还需要密林的元神去控制指引，等到灵链稳定之后，身体便自动开始运行，一如从前运行小周天。
身体终于与星潮符号建立联系，密林的元神沐浴在星光之下，经受滋养。
…………
散落各地的修士们终于从紧绷的状态缓和过来，不约而同地朝同一个方向望去——当然，远方除了小秘境的山水之外便只有虚无。
下一刻，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人群开始喧闹起来——遥远的地方荡来一阵气势，那是——上位者的威压。
有人筑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