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梅再次相遇是在高考后三天。读者们或许会讶异,我与梅作为同桌为何会两年没有相遇,只能说我们相互的定义不同,一个眼神,一个对话才能支撑起一词相遇。可能是生我的气,她从那天后再没有和我说话,我也没有与她对话,我们就像是挨着的两块石头,即使海啸也不能使我们有任何行动。中途里,经历过三次换位置,我们又像石头一般,没有分离,即使我们互相冷漠,却仍不排斥对方,正如负极磁石对碰一般,我们的关系在他人看来是天大的矛盾。
“梅月,你报考的是哪个大学!“
她真名不叫梅花,显而易见的,我叫她梅月。我在一个已经淡薄记忆的咖啡馆碰见她,她驻足于此,梅神情专注,有些许忧伤,大概是失意吧,高三毕业不也是两大分手季之一吗,梅在他人面前应该是可爱的。
“你呢?“
梅没有转过头,她熟悉我的声音,不屑吧,毕业了她甚至不想再看我一眼。但我想真正与她再对视一次,我走近梅,将梅的头转向我。这一刻,远处的白鸽似被惊动,拍击洁白无瑕的翅膀,慌忙向空中飞去。喷泉里喷射而出的水戛然而止,再没有宁静的律动。喂食白鸽面包的老人目光湿润的看向我们,就连不远处的司机都停车以便观察我们,路人逐渐围成一团,指指点点,我们被当做卢浮宫的雕像,他们有说有笑,也有掩面哭泣。人类会对大多数事情而冷漠,但也会为少数事情而感动,没人能猜测人类的心理,即便是他们共同的母亲女娲也是如此。青春期的叛逆大概是父母对儿女的不理解才种下的因果。时间一点点流去,看向她的真诚的眼睛一转再转,我在等那句话。
“本地的大学。“
几乎是同时说出口,她的瞳孔瞬间放大,又瞬间收缩,极难察觉。我面部僵硬,并非是我不激动,而是我不知道用何姿态面对她的激动,虽然不知道她是否激动。
“能请你看电影吗?‘嗯。’“
空气慢慢流动,时间停止的错觉也消逝无踪,梅微微低头,双手找遍四个口袋,插入拿出,插入拿出,放在身后,又搁置身体两侧,旋即拿起放下,最后放在身体正中紧握。我想告诉她,我的手可以让她安心,我想伸出手拉住她的手,但无论如何挣扎,仍旧不能离开口袋,只能作罢。
电影院的路有点远,我与梅并肩行走仍未有对话,我担心我说错一句话,梅都会离开,我不想她离开,我只能小心翼翼的。
“儿子!可算找到你了!妈给你找到兼职啦!“
这是母亲的声音,我本能的看向后面,母亲在车辆疾驰的马路中央,我的内心不知怎地恐惧滋生,母亲一步躲一辆车,看得我胆战心惊,看着母亲一步一步的走到临近我才松一口气。
砰!这刺耳的声响,寒冷刺骨的感觉席卷全身,麻木感随即从脚心涌上头顶,我晕倒了。
“先生,您终于醒了。“
高考结束仅四天,应当是酷暑,可我通体冰寒,四肢无感,头疼欲裂。昨日的恐惧感又涌上心头,想起母亲所说的画面,我不禁潸然泪下,连眼泪都是冰冷的。我活动这最后有知觉的头部,环顾四周,除了凉感寒骨的设备,以及一位满脸歉意的医生,空无一人。梅去哪里了,她弃我而去了吗。母亲!母亲!她去哪里了。我满怀期待的看向医生,希望能得到一个好消息。医生只摇摇头便转过身离去,我的心一阵绞痛,她和父亲一样吗。再然后的事情,我不记得了,心电图在那一刻,化作一条直线。我想陪我的父亲和母亲一起,去往没有人间疾苦的天堂,去往温柔的乌托邦。人间所有的苦痛,让一个涉世未深的凡人所经历,未免太过残忍,但这是命运,所没有经历的必将经历,所有经历过的不可改变,它不会因为某个时间点的气喘吁吁而温柔的教导着:歇息一下吧。它只会拿着鞭索用无情的机械般的声音说:再快一点!我就算是痛哭流涕的求着命运放过我,它也不会回应,甚至不会嘲笑我,也不会安慰我。它就是车间里的齿轮,无论任何脆弱的外力都不能使它停止,它没有开关,没人能停下它。它是自己的主人,任何痴心妄想改变命运的人,最后都逃不过十二猴子。
再见,人间。
“他有意识了!“
此刻我是憎恨他们的,但是我又不能谴责他们,他们只是做着本分的事,而且完成的极为出色。我并未尝试是否能睁开眼睛,我不想睁开眼睛,我不承认我还在这世间,这让我已完全没有牵挂的世间。梅,我突然想到梅,她还在。
“快快快,先别管这孩子能不能负担起医药费,我们要救活他!“
我能感受到我的心脏,它不堪重负的跳动许久,累坏了,只是偷偷懒都要被强制唤醒工作,但它不工作,我又活不了,我不活它又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这种相互利用的关系使我对自己生厌,以个人的角度分析心脏更是令我作呕,我竟是如此自私的人。它生来就为我工作,理所应当,根深蒂固的奴隶制思想从出生开始横冲直撞的植入在我的大脑。难怪会有奴隶制社会,竟是如此衍生的。头顶的苍穹上父亲母亲伸出的手又缩回去放在背后,他们也反悔了,他们没有不要我,他们希望我活下去。天堂的美好在于没有知觉,没有知觉便是麻木,麻木的人是感受不到悲伤的,但是也不快乐,我看见他们的嘴角并没有上扬,他们也没有幸福的泪水。他们不过是披着父母亲外壳的死神,我决定活下来,他们真正的灵魂在我的身旁守护着我,他们没有在天堂,他们在忍受背叛天堂的痛苦守护着我,我必须为了他们而活下去。
“搞定啦!“
“梅医生,这个昏迷整整十年的病人终于醒了!你的愿望也完成了吧!梅医生!“
“嗯,我努力读八年书,临床观察两年,为的就是今天。好了,各位今天就这样吧,我想单独看看他。“
梅医生?是梅吗?已经过去十年了吗?时间真的这么快吗?我明明只是刚刚挣脱死神的甜蜜炮弹而已,竟然过去十年之久。梅的手抚摸我的脸颊,这触感与少女并不相关,干燥粗糙,如下农活的妇女般,每一下都是沟壑分明,但我的心房却感受着灵魂的柔软,无声无息的幸福。我的泪水不受控制的往下掉落,她察觉的很快,小心用芬芳的手帕擦拭。昏迷十年,与社会已经脱节的我绝不可能立足,为了梅,我痛下决心,决定……
“你好,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