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富穿透力的声音穿过透明的虚空，无头苍蝇乱撞似的陆杳杳终于回过头来，明明两人距离相差不过数百米，可陆杳杳却感觉他在千里之外。
她看他仿佛镜外人看镜里人，看得见，摸不着。
莫名的无力感不请自来，陆杳杳看着“镜子”外面的人，眼里隐隐有了泪光。
这世间的鬼魂漂泊久了，没有不想回虚无的，没有不想转世轮回的，魂归虚无就有了再度为人的机会，她陆杳杳也不是没想过。
只是这样的希冀在见到殷无忌的一刻起，便荡然无存了。
彼时善良的少年，润润如玉的眉眼，正义的言辞，极力维护她的样子……让她这只鬼一见倾心，再见噬魂。
她不是不想归虚无，只是比起等一个愿意渡她的人，然后走一遭轮回，她更想留在眼前人身边。这个眼前人是她的恩人呐，陪在恩人身边，即便她是一只鬼，那也是天经地义的。
然而恩人眼里好像只会有另一个人，那人冷得像冰块，她每次对上那人的眼神，总会不自觉的害怕。
原先分外透明的虚空开始变得模糊了，连带陆杳杳的身子也变得模糊起来。
殷无忌手握辟邪剑，单膝跪地，额间浮起了细腻的冷汗，他眉头快皱出几条川了，不明白陆杳杳为什么站着不动。
一旁的冷笑单手扶在他肩上，冰凉舒适的灵力缓缓萦绕着殷无忌，让他不至于因长时间催动辟邪剑而过度疲惫。
三尺寒冰的瞳仁冷冷注视着陆杳杳，他真想一剑洞穿幻境把陆杳杳提出来，可他不能，因为此刻透明的幻境与陆杳杳连成一体，幻境碎了陆杳杳也就没了。
“杳杳！”殷无忌大喊，“发什么愣呢？快过来……你在害怕什么？过来啊！”
与此同时，陆杳杳的情绪像一座欲塌不塌的城墙，汹涌的绝望潮水般涌过来，眼前忽然浮现出她当年死前的一幕幕。
爹娘不相信她，知道真相燃起希望想要向所有人澄清，却到底没命活到为自己辩解的时候，断了舌的主仆二人逃到熙熙攘攘的集市上，却无一人出手相助……心墙在一寸一寸崩塌，她快坚持不住了。
“镜子”外殷无忌的声音又拔高了几分，显而易见的焦急从他声音中传到她耳中，陆杳杳死气沉沉的眼睛忽的有一瞬明亮，但只是一瞬，她很想迈开步子走出去，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攒竹了她死死钳制，让她寸步难行。
泣血剑在虚空中幻境周围来来回回盘旋了几圈，愣是没找到施术者，而幻境越来越模糊，再这样下去，陆杳杳就真的魂飞魄散了。
“杳杳——”殷无忌眼圈都红了，握剑的手不住的颤抖。
陆杳杳在他身边两年，温顺得像朵棉花，莫名让人觉得温暖，于他而言是个又无害又稀罕的宝贝，两年时间即便是阿猫阿狗，也会有感情，何况是她这么一个“鲜活”的大美人呢！
他待她是真好，捆妖带里的仙气与修士互通，两者灵力是平衡的，若其中一个失衡，另一个会马上传送灵力过来补充，那么相应的，修士整体灵力会减少。
当然，原理虽如此，但这种原理是可控的，在不参与战斗或没遇到危险的时候，大部分修士都会习惯的让捆妖带里的灵力与自身灵力保持平衡，这样一来可以彰显自己修仙世家身份，二来捆妖带与修士同等贵重，完全有充盈灵力的资格。
可一旦遇到危险，灵力便会瞬间转移，尽数回到修士身上，以此保证修士自身安全，此时的捆妖带便只能算一个储物带了。
而两年里，陆杳杳常常春困秋乏夏打盹的躺在殷无忌的捆妖带里，不知吸食了他多少灵力，以至于现在的陆杳杳根本不需要谁来渡她便可自行回到虚无。
这一点，殷无忌是知道的，因此他从来没有转移过任何灵力。以他的修为，陆杳杳所能吸走的这点灵力算什么呢？遇到危险也不怕，不是还有冷笑在身边嘛！
反观冷笑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态了，他每次见到陆杳杳都是那种厌烦乃至带杀气的眼神，充满了警告。
殷无忌常常笑他是不是在吃陆杳杳的醋，久而久之，陆杳杳也觉得这死断袖冰块一定是在吃醋。
女人为男人而吃醋她见过，无非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再高级点的就是宣扬主权或者冷战，可这男人为男人而吃醋到底会怎么样呢？会不会有血光之灾啊！
这真是一个可怕的想法，陆杳杳大概是因了这缘故，减少“外出活动”时间，躺在殷无忌捆妖带里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吸食的灵力一天高过一天，因此冷笑也越来越不待见她，而她却浑然不知。
大滴大滴的汗渍往下淌，辟邪剑并非凡品，操控它也非易事，殷无忌在耗损那么多灵力的情况下长时间操控辟邪剑，哪怕他修为不俗，此刻也有些乏术了。
“无忌。”冷笑蹲下，就着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袖给他擦汗，“松手，我去带她出来。”
“什么？”殷无忌不可思议的看他，“冷兄，此时幻境和杳杳一样虚弱，你一旦入内，它必碎无疑，你要怎么带她出来？”
“赌一把。”冷笑道，“我们找不到施术者，陆杳杳非人类那么容易钳制，施术者能把陆杳杳与幻境融为一体必然存在破绽。”
“破绽？你发现了什么？”殷无忌问。
“不确定，但只要比它更快……”
冷笑话没说完，幻境已经开始扭曲了，与此同时，辟邪剑金色光芒骤然黯淡直至消失，弹回来的剑意猛的撞上殷无忌，他险些飞出去。
冷笑一把揽上他的腰，他还未回过神，冷笑已经冲出去了，待他险伶伶的站稳时，冷笑已经不见了。
“还真是……快！”殷无忌杵着辟邪剑歪站着感叹了一句，旋即瞪大了眼睛呆在原地，俨然一副形象逼真的雕塑。
刚才还在扭曲的幻境骤然消失——到底只是消失还是碎了？
鬼夜城一瞬间恢复了两年前的模样，殷无忌像是想起什么，扭头一看，不远处的那座桥还在，而桥边的一户人家已经不见了。
他记得来时那有一户人家，点着亮堂的烛火，烛光把主人的影子投映在窗户纸上，那纸上略动的人影像几只皮影。
殷无忌忽觉脊背发凉，他可以确定当时两人已经出了幻境，而那一户人家虽然古怪，但真的是一户人家，里面有人的气息。
可为什么转眼就都不见了，那些灯火，那间房子好似只是一个幻觉。
当然，有人的气息也不代表里面的东西一定是人，毕竟一些活尸身上也若隐若现的存在些人的气息。
这难道是“镜中镜”？他们从那个低劣幻境中走出，并不算走出，而是走入另一个幻境。如此看来，那低劣幻境其实不是为了拖延他们，而是为了试探他们，试探这两个闯入者到底有多少能耐。
难道鬼夜城自大清剿后，一直无人居住，彻底变成一座鬼城，很可能不是人们觉得这地儿晦气不住，而是有其他什么东西进驻此地，并将这一带化为自己的地盘？可到底是什么玩意……殷无忌甩了甩脑袋，从一堆猜测中收回思绪。
陆杳杳到底怎么样了，最要命的是——冷笑，如果那个幻境是碎掉的，那他？
殷无忌忽觉脑子一阵天旋地转，如果那个幻境是碎掉的，陆杳杳魂飞魄散是铁板上定钉了，冷笑也得遭殃。
以他的修为，虽然还不至于因此殒命，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能把陆杳杳这种级别的鬼困住的幻境可不一般，殷无忌心急如焚，将全身灵力灌于双手上，一剑刺穿地面，金色光芒再度盛开……他不想看到冷笑出任何事，掉一根头发也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