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白裳明白此处并非久留之地,即使自己现在尚存一息,也难料过了明日能否见太阳。就算是行动不便也要忍痛逃离此处,方才和那不男不女的妖人闹腾一阵,华白裳对自己的身体大致心里有了底。目前看来夜行至多只够撑四里路,此处偶尔闻得水声,想是傍水而居,自己又是自南入城,至见那乞女之地行了不过一里路,这具大夫被唤来时,也就半时辰路,若是由此处计算,看样子路途并不远……前思后想一番华白裳估计:偌能够成功避开夜巡,大抵能趁夜寻回到入城处关口。至于如何才能逃出城,他暂未拿定主意……但不管怎么说,时不我待,赶紧偷溜出去才是要紧事。
这具大夫盛名遐迩,早在十年前他流浪中原时候就听闻过其盛名,当时华白裳还是个稚童,成天跟在陈瞎子身后转悠,二人相依为命颠簸流离,一路向北前行。那时候瞎子就时不时跟他讲:“万般风云映长安,半数是非剑指尘……”话中“尘”即是兰尘先生具亓。具亓医术高明声名远播,然而并未得以拜官入朝,原因就在于其是非太多,其制毒之术可谓高明,能无色无味且不立作,江湖冠名其毒“生死薄”,意在指像是阎王索命一样准时且未曾失手。如此这般阴狠人物,自是难以入朝称臣。好在这具亓志不在此,比起圣上召见的圣谕,他似乎更喜好流传坊间的恶名。
华白裳也没料到初次进城竟遇见这等人物,还被推入火坑身陷囹圄,成为具亓的药人那后果不堪设想,不怕一招毙命,只怕到时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思索间华白裳眼睛才适应了黑暗的环境,看清楚屋外陈设,他不由得大惊——好一副朗月清风之景!若非方才光线昏暗又有门窗遮蔽,他怎么也想不到此处竟是几十丈高有余的吊脚高阁!向吊脚楼下俯身一望,半个长安城尽收眼底,潺潺溪水自下流过,依稀能见着远处夜市的灯火阑珊……然而令人抓狂的是——华白裳沿着四方回廊兜了一圈,竟未见下行的楼梯,别说是楼梯了,连半点台阶影子都没寻见。他不死心的屋里屋外再走一遍,仍是未见下行之路。
“难不成在屋内地砖之下?”他艰难忍痛俯下身,这敲敲那敲敲,仍未寻得哪怕一块空板——连块松动的木板都没见着。这下华白裳算是明白了:这吊脚高阁只怕是专门设来囚人的。表面平平无奇陈设简陋,但看这高度大概是只对付他这种没有修习任何功法连精元都未成型的普通人。
“哎……完了,比喝水塞牙还惨……”华白裳脱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看着明月夜色愣神。
其实按道理任何人只要修行得当凝成元丹,这种几十丈高的吊脚楼根本不足为惧。靠着元丹聚气,无论是其修武道魔道还是仙道,都有各自的办法从这逃出生天。但是修习功法各家从不外传,各成体系门派驻守一方,闲杂人等一律无从干涉,即使是能够凑齐修习的盘缠成为其中一家的外家弟子,也是从此与俗世了断干系,修习之事永不得与外人道。因此华白裳这样的市井小民根本很难接触到所谓的修行,苟活十六载他除了陈瞎子以外,半点修行之人的影子都没见过。他也曾动过修道的心念,可不管他怎么哀求撒泼,陈瞎子愣是不为所动,绝口不提修道化丹等事。
每每问起瞎子都只有一句话:“谁都可以,但你不行。”
久了华白裳也就不纠缠了,只是一直不懂这话的含义。
想来自瞎子失踪已经两年有余,华白裳只身一人四处流浪,一路上打探搜寻未果。抱着强烈的好奇心和寻人心切的态度,他才决定冒险潜入这赫赫威名的长安城。怎知现下竟落得这般境地,悔青肠子都不足已悔过。
“不行就不行嘛!那你倒告诉我怎么下去啊……”华白裳嘟囔着,冲着空气抱怨。
“这个好说!十文钱一次!”突然上方传来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
“谁?!”华白裳惊得一下站起,顾不上疼痛竭力向四周环顾。
“这你别管。你就说下不下的吧。”真真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华白裳又环顾四周还是无果。
“下自是要下啊,这位……小兄弟不妨现身说说怎么个下法?”华白裳尽力不让自己乱了阵脚,稳住声线详装赏月应答。
“嘿!”突然上方阁楼屋檐之上传来异响,挞挞挞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华白裳抬头只见一道赤红身影闪过,一个翻身竟是稳稳落在华白裳跟前三寸,背对而立白发散乱仅一根红绸随意束着,身着仅一素色单衣,外披朱砂赤红敞袖袍,目光向下移动此人竟无鞋,一双裸足在衣摆下面瞧来有几分若隐若现,在其右脚踝上华白裳捕捉到一根三只银铃的红绳,摸样精致但却是听不见响,方才移动时并未听见丁点儿铃声。
“看够了?”红衣少年突然侧过身倚在栅栏上扭头盯着华白裳。
此刻见了真容华白裳才知道说此人是少年太不靠谱了——面如削骨异常苍白,五官带着少年的青涩但整体都显得异常消瘦枯槁,半点不见少年声线之中的朝日之气,倒像是游魂返世不可久留,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化沙。
“你……是人是鬼?”华白裳壮着胆问了一句,心想到这个关口横竖是死,做药人还是摔死没有区别,不管是人是鬼,能帮忙让他安然下去都定当感激不尽。
“放心吧,不是人,不算鬼……嗯,总之不害人。”少年说罢还很是自我肯定的点点头。
“额,那……敢问可是修道之人?偌修士能帮这个忙,让我逃出此处,小辈……定当感激不尽!”华白裳之所以称自己小辈到不是因为年纪小,而是听闻有些修士得道后可驻颜,面容年轻的少年可能比期颐老人还年高。这少年既然称可帮忙,大抵是哪家趁夜偷溜出来的修士吧。
“修道啊?现在你们都这么说的吗?那就算是吧。”少年闻言竟是几分诧异,不过马上又说到:“想下去?容易!不是事儿!”
“可是小辈囊中羞涩……不知您能否高抬贵手……”废话别说是囊中羞涩,他现在是一个子儿都蹦不出来。
“哦你说那十文钱啊,不用不用开玩笑的!不过呢,我有个要求。”说着少年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狡黠,突然凑近在耳边低语:“我要你……顺便把我也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