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满目皆是乱窜的火苗。豪华大气的教堂不见踪影，这只是一座破烂不堪的废弃教堂。腐烂的木头燃烧起来，浑浊的空气更难闻了。
满地都是扭曲的尸体，它们的肢体混杂在一起，油青的红色浆状物涂满了地面。柯策斯忽然低头看自己的脚下，没错，他的脚下也是这种颜色。
柯策斯的话里带着一丝颤抖：“这到底是……”
话没说完，一具尸体突然扭过头朝他望了过来。它的嘴唇一张一合，但被烧烂的喉咙里流出来的不是鲜血，而是油青的红浆。
这跟小巷里的那些东西一模一样。
尸体正是那个老人，它的身边堆满了其他尸体。原来刚才柯策斯进去的不是一个教堂，而是一个地狱。
“神父大人……上帝，我看见上帝了。”
这具尸体在笑，很开心地笑。脸上的皱纹开始消失，坍塌的鼻梁也开始复原，它用双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脸，“我不用死了，我不用死了！这一定是上帝之血，是上帝的馈赠！”
说罢，它趴伏在地上，徒手撕开眼前的其他尸体，凑脸上去痛饮它们的血，“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那些被撕开的尸体在惨叫。身旁的男人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伸出了手。
那手枯瘦如柴，和柯策斯的手一模一样。
油青的红浆糊了老人一脸，它忽然感觉到了疼痛。变得滑嫩的皮肤又忽然变得焦黑，变得枯朽。它似乎还没有放弃，还在挣扎，“神父大人，大人救救我……救救我啊……这地狱的魔鬼，要我从上帝的天国坠下！”
它终究是没有等到它的神父。
身为神父的人，却一直都在等待拯救自己的神父。
柯策斯盯着眼前老人的骨灰，忽然产生了一丝同情。
老人应该是为了某个目的，才成为了小镇的神父。那封函件是一个引火索，里面记载了紫罗兰家族覆灭的最大秘密，亚历山大想将函件交到影子公会会长的手上，但城主绝不会允许。
于是城主与克林特做了一个交易。克林特去刺杀怀有函件的人，而老人提前知道了这个内幕，于是找了个替死鬼来顶替神父，于是柯策斯就遭到了刺杀。
可怜他还以为这是天大的馅饼，吃进去才发现这其实是一个毒苹果。
男人笑了笑，“真遗憾，我以为你会喜欢的。”
柯策斯阴沉着脸，他不知道灰烬的用意，更不知道老人的罪。
“你……为什么要杀死老人？”
男人的笑容忽然收敛。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柯策斯懵懵懂懂，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乱糟糟的线索盘在一起，像是一个线团，而他们都只是让线继续盘绕，线团越来越多大。柯策斯被困在线团之中，越发感到窒息。
令他同样感到窒息的，还有这逐渐逼近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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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竟又是一次夜幕的降临。
港口是一座另类的城市，它不同于那些繁盛而豪华的城市，在白天它可能会表现得很和善，但在夜里，它成功地在旅人的噩梦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柯策斯站在高高的天桥上，俯瞰着脚下的街道。天色逐渐变暗，晚霞开始黯淡，房屋的影子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远远眺望，还能看见那边的雕楼群。其中有一座雕楼最为醒目，因为它通体黑色，泥瓦斑驳，墙壁焦黑，俨然是一具站立着的尸体。
男人出现在柯策斯的身边。
“教堂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柯策斯依然盯着那座雕楼。
男人没有回答。
“小巷里残留着油青的红浆，教堂里的房间遍地尸体。”柯策斯仿佛在自言自语，“神父在尸体之中祈祷，门口处留有挣扎者的血迹。”
男人依然没有说话。
“为什么？”柯策斯不解地问，“到底是为什么？”
他想起了教堂里的火。那火没有刺耳的爆鸣声，它只是安安静静，无声无息地燃尽了一切。连带着里面所有的过往。
它坚强地熬过了无数次的炮火洗礼，往年的征战老兵，如今沦为黑色的小丑。
许多人围着它指指点点，猜测它的遗体里到底掩藏了多少秘密。姗姗来迟的士兵对着雕楼目瞪口呆，无奈之下只好驱散围观的人群，向上级汇报。
“我喜欢被人注意的感觉。”
男人瞥了柯策斯一眼，指了指不远处的公告栏。
他们被通缉了。
那里贴着一个神秘人的画像，悬赏一个身裹黑袍的纵火犯。
三万银币。
大多数人们知趣地只把这件事当做一件谈资，只有少部分的人才热衷于缉拿这位连脸长啥样都不知道的通缉犯。
“知道吗？灰烬以前经常做这种事。”男人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好怀念啊。在那时候，二十多个城市的公告栏上都张贴着我们的名字。我们的名字家喻户晓，我们的故事流传海外，甚至被当做了邪神的复苏。”
“邪神复苏，说得一点没错。”柯策斯承接道。
“‘灰烬爵士’。”男人说，“这是我们当初的名字，不知道如今还有多少人会记得。”
“我想，记得的人应该都死了。”
男人没有理会柯策斯的调侃，继续说道，“一切都结束在那里，那被称之为圣罗兰都的地方。在那里，我们遭遇了最为可怕的敌人。”
“是终极大BOSS？”
“不是。”男人说，“是爱情。”
“……”柯策斯忽然有些无语。
“爱情使他盲目，也使他疯狂。我们或许可以打败强大的巨龙，但爱情——是不可战胜的。”
柯策斯听出了灰烬话中的悲伤，他问道：“为什么？”
“因为爱情就是毒药，却是人体必需的一部分。”男人低下头，“在圣罗兰都，那里的大剧场曾演过一个很美的故事。”
柯策斯来了兴趣：“圣罗兰都的爱情故事？”
“故事发生在更远的地方。在那里，有一个王国，里面的国王是个暴君，因为发现自己的小女儿与骑士来往，就下令修建了一座高塔，每天都把小女儿关在里面。”
“然后呢？”
“骑士出于愤怒，竟然与恶龙做了一个交易。”
“把整个王国献出去，换取两人的长相厮守？”
“差不多。别打断我。”男人不满地盯了他一眼。
“好。”
“最后骑士抛弃了自己的盾，只拾起了他的剑。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没有后路可退，才能勇往直前。”
男人又继续说：“国王被人民联手杀死，公主的花园被恶龙的烈焰焚尽，而恶龙也被醒悟过来的骑士杀死。”
“骑士在剧终的最后，全身都是烧焦的伤痕。他踉踉跄跄，仿佛随时会倒下。他在最后走进了高塔，然后就没有人知道后面的剧情了。”
“这就完了？”柯策斯砸吧砸吧嘴，“做剧本的人真特么缺德。”
“因为爱情，骑士失去了他的盾，公主失去了她的花园。如果不是爱情，骑士原本可以拯救王国，公主也不会被关在高塔内。”男人说，“我讨厌这个剧本，讨厌制作这个剧本的人。”
“可如果没有爱情，他俩也不会相遇，也不会有一段珍贵的回忆是不是？”
“但那有什么用？”男人回了一句，“得要多大的喜悦，才能抚平这悲伤？”
柯策斯败下阵来，他摊摊手表示无奈：“要是让我来写这个剧本，一定不会出现这种结局！”
他握紧拳头，默默地给自己加了一把劲。
“对了，这个剧本的作者是谁？”
男人的眼睛忽然直勾勾地盯着他，嘴里的话似乎被夜风吹乱：
“灰烬爵士。作者就是灰烬爵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