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沉，夏夜的风带上了一丝凉意。萧瑟的风穿行在一望无尽的平原上，银月隐没，远处的小镇几乎要凝成一枚光点。
不知不觉间，竟已是走过了那么远的距离。
身裹黑袍的少年回过头，眺望着那座小镇，那是漫漫黑暗中唯一的光源。他此时像一位背井离乡的旅人，因为要到更远的地方生活，所以不得不离开那里。
“灰烬，你说那里是你的家乡。”柯策斯自顾自地说道，“你在悬崖下沉睡了那么久，为什么？”
柯策斯没有听到灰烬的回应。
“铁匠大叔问我，我到底有没有对苏珊做过那种事。”柯策斯低下了头，“明明被人质疑，可为什么我一点都生气不起来？”
“我当时回答他，‘你不相信我？’”
“可铁匠大叔却没有犹豫；‘我相信你不会做出那种事。’”
柯策斯有些感慨，“这种被人信任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我问铁匠为什么，可铁匠只是答非所问；‘因为你很像我的一位老朋友。’”
“真可笑。我问他哪里像了，他想了很久，最后居然说我长得像那人的影子。灰烬，你说呢？”
沉寂了很久。柯策斯也没指望灰烬能回答他的问题，可当他刚移开视线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了。
“你本来就是影子。”
“灰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要记住，真正的柯策斯已经死了。那个喜欢笑，而且笑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已经死了。你难道忘了吗？还是我带你参加的葬礼。”
柯策斯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灰烬，就算我死了，我也不是影子。我是我，我就是自己。”
“不可能的，柯策斯。你只是在自欺欺人。”灰烬似乎在耳边狞笑，“你还不信？你看看你自己的胸口。”
柯策斯一愣，他低下头，揭开自己的黑袍，袒露出狰狞的上身。
胸口处有一道深及见骨的刀痕，以及贯穿心脏的箭伤。没有预料中的鲜血淋漓，取而代之的是一块黑色的巨大瘢痂，就像有一只巨型的蜘蛛藏在自己的心里。
柯策斯抚摸着自己的心脏，那里早已没有了心跳。但一股灼热感从指尖传来，让他记起自己还不是一具尸体。
如果没有灰烬，自己是不是会永远埋在悬崖之下？他的肌肉会坏死，他的腹腔会破孔，他的脊骨会断裂，然后枯朽，然后腐烂，最后成为植物的养分，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从今往后，不会有人再记得他的存在。
人只有经历过失去才会长大，而长大后我们才发现现实是残酷的。有些人以前过于纯真、过于理想化．把一切都想象得太过于美好。
“现在你相信了吗？柯策斯。”灰烬说，“你已经不是自己了，你只是一个影子。现在，死而复生的人要去复仇，他要让那些人待在他们应该待的地方，而在那里，地狱的火焰永不熄灭。”
柯策斯没有再说话。这几十分钟的时间，他从少年变成了老人，仿佛只要天上的银月挪动一分，他就会苍老好几年。
“我知道了。灰烬，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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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时分，镇子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再有一天，柯策斯就能到达港口了。但此时夜深，他决定先在小镇里暂留，稍做休息，等天亮再出发。
可不知怎的，柯策斯竟恍惚间有一种太阳已升起的错觉。
时值夏末，萤火虫在周围翩翩起舞，好像天空中降下的星星。而在繁星簇拥之中，小镇犹如一轮明月般显眼。
整座镇子都包裹在光亮之中，火把密密麻麻，镇内灯火通明。与夜深的宁静完全相反，小镇里人声鼎沸，喧哗声此起彼伏，各种各样的嗓音在镇里回荡，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这些人精力这么旺盛，难道不用睡觉的么？
随着柯策斯的走近，视野逐渐清晰。小镇的外围驻扎着加固的栅栏，战壕旁搭建着掩体。仔细倾听，沉重的打铁声似乎还一遍遍地响起。
柯策斯抬起头，夜空下，高高的战旗在小镇上方飘扬，黑色的塔楼里还架设着一门火炮。
难道战争已经蔓延到这里来了？
柯策斯倒吸一口冷气，他绕过栅栏，进入镇子。把守的镇民似乎是没有看见他，依旧站在岗位上目视着镇外的黑暗。
当他走到镇子的过道里时，才震惊地发现镇民的反常。
没有一个人睡觉，全镇的人在夜里都活跃异常。街道上有镇民驻足聊天，广场里有镇长在开会，各种利剑弓箭就随手摆在街道旁，而镇民几乎是人手一把。
镇民们的表情严肃，如临大敌。柯策斯从他们的身边走过，听到他们口中的危机。
“有了这把剑，老子明天一定要大杀四方！”
“对对，我们要让那群混蛋好看！”
“你俩别聊天了，快到广场去，镇长有话要说。”
柯策斯看着三个镇民跑远，满肚子的疑惑。明天难道有敌人要来？柯策斯决定跟上去听听镇长要说什么。
走到半路，一个小孩的哭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柯策斯循声望去，却见几个穿着邋遢的混混横在路中，他们正围着一个小男孩，厉声呵斥。而小男孩泪眼汪汪，似乎是吓坏了。
纵然柯策斯不是圣母，却发自内心有一种站出来的冲动。
“你们几个，让开。”
混混们呆住了。他们回过头，一个身裹黑袍的家伙映入眼帘。“你是谁？”混混们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少管闲事。”
似乎是没有把柯策斯放在心上，混混们又加重了语气：“小孩，快把拿东西交出来！”
小男孩的身躯又往里缩了缩，倔强的眼神看了让人心疼。
柯策斯突然有些恼怒，他快步上前，在几个混混惊讶的目光中猛地推了混混一个踉跄。
“好家伙。”被推的混混勃然大怒，“哪个碍眼的家伙来挑事了？”
他唰地抽出刀，想要狠狠地削一削眼前这个不长眼家伙的锐气。但他的刀却被柯策斯徒手接住，落不得半分。
突然，一股灼热感从刀柄猝不及防地袭来。混混表情扭曲，似乎是遭遇了极为恐怖的事情。他迅速抽回手，哆哆嗦嗦，然后转身撒腿就跑。
柯策斯捏着锋利的刀刃，搓了搓，手下只剩一堆灰烬。没有管逃走的混混，他突然对小男孩顿生好奇。
小男孩太奇怪了。
在这个彻夜不眠的镇子里，小男孩的存在就像一座海中的岛，与这里格格不入。
“你是从外面来的？”柯策斯问。
小男孩哭花了脸，他颤抖着点点头。
“你的父母呢？”
小男孩的眼泪突然止住了。他捧起手中一个透明的瓶子，里面有两只小小的萤火虫。小男孩似乎是担心吵到了它们，语气很轻：
“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