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爱的封印
“子晴?我差点杀了你,你居然一点都不恨我,你太善良了,和弟弟一样,你们真的太善良了,”凌浩叹口气说:“子晴,你打开桌子最上面的那个抽屉,里面有两封信。”
我低下头伸手打开那个抽屉,里面果然放着两封信,一封是给他父母的,一封是给姚叔的。突然我意识到什么,赶忙抬起头望向凌浩,而他已经拉开玻璃窗,一条腿跨出了窗外,有冰冷的风在整个房间里疯狂地回旋,瞬间把书桌上堆的文件扯得倒处飞舞,凌浩低头瞧了一眼窗下,我看到白絮一样的云雾从他的脚边经过,鬼魅的笑容在他俊美的脸上绽放。
“不要啊,凌浩,没有人会怪你,我不和你离婚了,我们好好过下去吧,我爱你,凌浩,为了我,求你不要离开我好吗?”我急忙向前想抓住他。
“别过来,”凌浩大吼一声,见我停下脚步,他转而微笑着说:“算了吧,我们都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一直爱着的人是弟弟,我不过是他的影子。我真的很羡慕弟弟,他可以得到你的心,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我这两样都做不到。爷爷去世前对我说,浩浩,你站在我的肩膀上,将成为这座城市最富有的人,可是他不明白,东恒集团在我眼里,是一个包袱,现在这个包袱我终于可以卸下了。”
“凌浩,求你不要这样,顾城也不希望你这样。”我流着眼泪哽咽地哀求他。
“是我自己没法原谅自己,教义里说,自杀的人是上不了天堂的,地狱是我应该去的地方。子晴,那两封信请一定帮我转交,不要忘了。谢谢你,谢谢你陪我的这八年,真是很快乐的八年,我会记着的。”凌浩微笑着向我点了点头,然后他的另一条腿也跨出窗栏,刹那间,他的身影消逝在我眼前。
我顿时瘫倒在地,顾城离开了我,现在凌浩也离开了我,这两个长得相似的人全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只是因为我,我才是真正的罪人,真正的凶手。
突然想起顾城说的那个血芙蓉的故事,如果没有花蕊夫人,孟昶会很快乐地做着秦国公安享晚年吧,赵氏兄弟依然还是以前那对亲密无间的好兄弟吧,红颜祸水,误国误人,我不也是重演了这样的故事吗。顾城说那个故事是他从初中开始常做的梦,现在,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那个血芙蓉的传说也是真的,冥冥中,我、顾城、凌浩,也许是千年之后的又一个轮回,一个因果相报的轮回。
十分钟后,华叔推开门冲进办公室,见到木头人一样呆坐在地上的我,又抬头看看大开的玻璃窗,“大少奶奶,楼下真的是大少爷?他,他,他……”华叔的眼眶里擒满了泪,我轻轻地点了点头,门外,员工们争相跑向电梯口,去看他们已经跳楼的董事长,整个东恒集团总部乱成一团,远远地我听到救护车的声音,但是那个声音完全毫无意义。
我在他的办公室里一直呆到天黑,才坐电梯下了楼,我不敢去看他,他是那么一个完美的人,我不想在脑海里留下他不完美的样子。我走出东恒集团的大门,有个打扫卫生的老伯正在用水管冲洗着旁边的一块地面,刺眼的暗红色液体随着水一起流进下水道,我突然呕吐起来,一直不停地吐,吐到最后连胃液也吐光了,仍然呕吐不止,直到我什么也看不见,世界一下变得寂静、漆黑。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爸爸站在旁边沉默不语,妈妈手里拿着一张单子直哭,抽泣着说:“我女儿的命怎么会这么苦!”
我握住妈妈的手,平静地说:“有什么可哭的,我这不是好好的。”
妈妈哭得更是伤心,她的泪水打湿了那张单子,我从她手里拿过单子,看了一眼,然后,我的脸上露出没人能懂的笑容。
我的手掌轻轻展开,单子徐徐飘落在地上,那是一张身体检查单,上面有几个字触目惊心,“宫内孕,胎儿发育正常……”
夏雨荷就躺在我隔壁的病房里,看她憔悴的样子似乎快疯掉了,她象祥林嫂一样不停地跟沈清宇唠叨:“这是凌雪菲在惩罚我们,我们居然忘了对她发下的毒誓,如果我们藕断丝连,两个孩子都不得好死,我们怎么就忘了呢,怎么就忘了呢?这是林雪菲在惩罚我们,我们居然忘了对她发下的毒誓,如果我们藕断丝连,两个孩子都不得好死,我们怎么就忘了呢,怎么就忘了呢?”
我把凌浩留下两封信的事告诉了沈清宇,虽然我没有看那两封信里倒底写着什么,但是我能猜到,那是两封忏悔的信。一封向父母忏悔,忏悔自己亲手害死了弟弟。另一封向姚叔忏悔,忏悔自己间接害死了姚佳。
在凌浩的追悼会上,我看到姚彬呆呆地站在凌浩的照片前,他的手里拎着一只树熊玩具,上面有斑斑点点褐色的旧污渍,我突然想起另一只树熊玩具,已经被凌少爷叫人扔掉的树熊玩具,它们的外形几乎一模一样。
姚彬呆立半响,突然跪倒在地,放声大哭,一个中年男人哭得象个女人似的,这是令旁人无法理解的,也许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他一定很矛盾吧,他想恨凌浩也恨不来了,凌少爷已经用一死,象姚佳一样的惨烈死法,向姚叔做出了最真心实意的忏悔。
后来姚叔告诉我,他手里的树熊玩具是姚佳死时一直抱在怀里的,姚佳死后,他把它留在身边,为的是让自己时刻记住女儿的大仇未报,原来树熊玩具它们本是一对的。
我想姚叔已经原谅了凌浩,因为姚叔将手里的树熊扔进了烧纸钱的火盆,并且请求我同意,将姚佳和凌浩合葬一处,他说那是凌浩的心愿,信里凌浩恳求姚叔能够答应他这个心愿。凌浩的这个愿望让我有些意外,那一刻我心里突然空落落的,不过我很快理解了凌浩,这是他对姚佳的最真挚的忏悔,是他对姚佳的一种补偿,虽然是迟到了八年的补偿。
“姚叔,谢谢你宽恕了他,我替凌浩谢谢你,您根本不必征求我的同意,因为我不再是大少奶奶,我已经和凌浩离婚了。”我平静地说。
“大少奶奶,我终于明白您当初说的那句话,只有原谅才能化解仇恨,我现在心里真的连一点怨恨也没有了,”姚彬叹口气说:“现在只剩下愧疚,我觉得对不起二少爷,我对他犯下的罪过,永远也得不到他的原谅了。”
“不,姚叔,顾城从来就没怨恨过你,又何谈原谅你呢,相反,他说,那是他应得的惩罚,因为他的签字,杀死了一个未成形的天使。”我淡淡地一笑。
姚叔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一定想不到顾城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啊,这世上估计再也没有象二少爷那样的傻瓜了。
12月初,我们又去了一趟同里沈家的家族墓地,将凌浩和姚佳的骨灰合葬一处,就葬在顾城的墓旁边。
时间一样一天天在过,地球一样一天天在转,人们一样一天天在忙碌。曾经在我心房中装过的三个男生,他们分别象寒冬的暖阳、夜晚的月亮、拂晓的明星。他们,都是我喜欢的男生,如今全都离我远去,但我没有因为失去他们而停下脚步。我的生活还在继续,这世上除了爱情,还有很多的事等着我去做。我回到了我原来的单位,在工作中渐渐找回了失去的自我。
夜深时分,象我这般年纪的女人,大都已在爱人的怀抱中沉沉熟睡,应该做着甜美的梦,嘴角泛起幸福的微笑,她们翻个身就能感觉到爱人的体温,触手就可及爱人的脸庞,而我只能独自面对一个个黑夜,但我已经不渴望再有那样的一个身体帮我驱散夜的寒冷。我开始习惯一个人的生活,原来一个人也可以很快乐,我没觉得孤单,因为每次想他的时候,我会把那个视频打开,就可以看到他的笑容,听到他的话语,仿佛他从未曾离开过我,依然坐在我的身边。即便我的眼泪还会在脸上淌落,我的胸口还会在隐隐作痛,但是我真的已经不再害怕孤单。
半年后,单位接到一个设计任务,我的高中母校,要拆除旧的教学楼,重建一座新的现代化教学楼,我主动向领导请樱讨了这项工作,并且打算做完后,就回家准备孩子们的出世。
做女人的就这点好处,她有权要或不要男人留给她的孩子,而男人他们什么也留不住。我决定生下凌浩和我的孩子,不光是为了报答凌浩给了我快乐的八年,也是为了顾城,因为那是他喜欢看到的结局,他说那会是漂亮聪明又完美无缺的孩子,对我来说,更重要的一点是孩子们也一样会长得象他。
相隔十年,故地重游,恍如昨天,校门口的展示板还是老样子,贴着各色各样的喜报和告示,篮球场上还是有一群高个男孩在打着球,教学楼前那棵老槐树还是长得郁郁葱葱,我亲爱的学弟、学妹们有说有笑地从我的身边走过,他们大都露着诧异的眼神盯着我的肚子看,是呵,这时我的肚子已经高高地隆起,里面两个小家伙不时的在淘气,有时不得不停下来歇一歇,好让他们安稳一会,才好继续走路。
和学校基建部门的人谈完设计方案,我独自一人登上墙壁斑驳的教学楼,那间美术特长班的教室空无一人,他们应该在上体育课吧,教室里的课桌、椅子歪歪斜斜地摆着,颜料盒、毛笔静静地散放在桌上。一切还是老样子,仿佛什么也没改变,而教室外的天空,却不知已经换过几重。
看着教室玻璃窗上映出我的身影,呵呵,身材已经走了样,不笑也能看到眼角的鱼尾纹,我轻叹流年无情。猛然间,我看到玻璃窗上,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我身后走过,那是让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精致的五官、白皙的皮肤、修长的身材,穿的还是当年的白色校衫,这不是高中时的顾城吗,他从我的身后匆匆走过,难道是错觉?我转过身,揉揉发涩的眼,初夏正午的阳光已经刺眼,而他那白色的瘦长身影比阳光更刺眼,他真的向走廊的尽头走去,周围的景物正在渐渐由旧变新,时光好象倒回到我们一起上高中的时候。
“顾城,顾城,顾城真的是你吗?”我对着那个背影大喊着,他渐渐放慢脚步,终于停住,转身回眸一笑:“阿姨,是您在叫我?有事吗?”
“嗯?”我愣了愣,眼前站着的正是高中时的顾城,一张年轻稚气未脱的脸,带着些许腼腆。
“阿姨,我们认识吗?”顾城微笑着说。
他喊我阿姨,可我有那么老吗,我呆呆地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对不起,我有个约会,很重要,不能迟到,如果您没什么事,我得走了。”顾城向我恭敬地点点头,然后转身上了楼梯。
他有个约会?什么约会那么重要,还不能迟到,他这是要上哪儿约会啊?我尾随着他也跟着上了楼梯。
顾城一直在往上走,都不带停歇的,而我拖着臃肿的身体,爬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跟不上他的脚步,远远地见他走上了天台。
我好不容易也爬上天台,抬头长长地喘了一口气,今天的天气特别好,蔚蓝色的天空飘着几朵棉花糖般柔软的白云。
顾城就站在天台边,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脸上露出既兴奋又羞涩的笑容,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刻刀,在天台边的铁栏杆上不知在刻着什么。
没想到校模范生也会干这个,随处乱涂乱画,破坏公物啊,我暗笑。
他一笔一划,刻的十分认真,终于刻完了,他长长吐了一口气,吹得额前的头发都飘了起来,那只刻刀在他的手指上回旋着,阳光照在他的白色校衫上,整个的轮廓边缘起了一圈光晕,突然,我想起这个场景似曾相识过。
“还没到12点呢,你就来啦。”有清脆的女声从我身后传来,我转头看到一个长发、穿棉白校裙的年轻女孩一边笑着一边走上天台,我的心一拎,她?她不就是高中时的我吗。
他笑了笑,把刻刀收入口袋,说:“我也只比你早到一分钟。”
骗人,随便怎么估算,最起码他早到了十分钟。
“这个,送你!”他从身后拿出一本页面有A4尺寸大小的硬面抄,递向了她。
“谢谢!”她满怀欣喜地收下。
“以前听他们说你冷漠傲慢,不爱理人,原来你是这么好脾气的人,”他点点头,又说:“你和穆涛早就是‘好’朋友了吗?”
她愣愣地不答话,他接着说:“穆涛喜欢的人应该是你吧,我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可是闵秀直到现在还不相信,穆涛是在骗她。”
他说这话时,脸上的忧愁在眉心处打了一个结。
她终于微笑着说:“你还是很喜欢闵秀吗?”
他没回答,反问:“你很喜欢穆涛吧?”
她又笑着说:“你是不是非常喜欢闵秀?”
他愣了愣,脸上露出害羞的表情,嘴唇颤动了几下,好象在说什么,最后听到他费力从鼻孔中的吐出一个声音:“嗯。”
她依旧微笑着说:“放心吧,穆涛喜欢的人是我,这一点我很肯定。”
他点点头说:“明白了,谢谢你。”
她淡淡一笑说:“没什么,不用谢。”
他说:“你真的很爱笑哎,跟你说话好轻松,以后我们做朋友吧,经常联系!”
“我还有事先下楼了,回头见,”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回头见!”她点了点头。
他走出几步,又转身说:“严子晴,说真的,你和穆涛很般配!”
他再次转身离开的瞬间,那个女生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唇角,很快被午后灼热的空气带走,然后她站在天台边,傻傻地遥望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