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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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静福雇了辆大车拉施公回了白驹场。孩子们早就等在村口的大槐树下,伸长着脖子远眺着。淘气些的,站在了高高的树杈上,引得他们的妈妈爷爷奶奶们着急得在树下骂的骂,哄的哄。一片闹哄哄的生活景象。
施公伤重未愈,只能侧着身子躺在大车上一个一个呼唤他的孩子们。人们一窝蜂围了上来,连同树上的也欢欢地溜下来,跑到车边。
“师傅,你没事了?”阿佐抢着问。
施公笑着“嗯”了一声,问:“阿吉呢?阿吉没事吧?”
“阿吉肚子疼得厉害,王九牛给他看过了,说是肠子断了,他治不了,得去兴化府治,他爸就领他上兴化府了。”阿佐又抢着说。
施公听了,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施以谦忙伸手扶住。施公看了儿子一眼,问:“你怎么没跟着去?”
施以谦恭敬地回答:“就是刚刚从那赶回来。阿吉有运气,我福哥托人问到了一个擅长针灸的大夫,当天止了疼,用了些药,没有大碍了。”
施公这才又躺了下去。指着阿佐的小鼻子说:“凭着你就得要我半条老命。”
阿佐咧咧嘴笑了,孩子们也一齐笑了起来。
又过了月余施公的伤才好。只是他原本就瘦弱的身板,显出了一些驼,这样一来就看着好似一下子老了很多。以至于阿吉来看他时,被惊得一跳。他倒不以为意,反过来劝孩子说:驼了背倒觉得气也顺了,心也稳了,睡觉也不做梦了。可见有一弊便有一利。
阿吉被他逗乐了。
施公问阿吉病好了没?阿吉不说话,在门前跑了两圈给施公看。
“好了好啊!”施公感叹着,悬着的心终于可以落地了。
“去挨家通知孩子们明天上课了啊!”施公叮嘱阿吉。
第二天,孩子们破天荒的来了个大早。他们瞅着施公嘻嘻笑,施公瞅着他们呵呵笑。一场变故,一些时日不见,竟像是两世为人一般。
施公问:“谁还记得咱们学的上一课是什么来着?”
阿志知道。施公偏不问他,而是提问了一个最小的孩子。
孩子扑闪着大眼睛,说:“是大和尚鲁智深藏在新媳妇卧房里打了桃花山上要抢亲的二大王!”
孩子们哄堂大笑。施公也不禁莞尔:“既然是这样,那咱们今天就把这个故事讲完吧!”
“好诶!”孩子们欢呼起来。
鲁智深送走了刘太公,自己也准备下山去。李忠、周通二人非要留大和尚再住两日,等明日下山打劫,要将劫来的钱财无论多少都赠送鲁智深作路费。
第二日吃过酒,二人果然下山去了。大和尚将酒桌上的金杯银盏一齐扔在地下,用大脚踩扁了,收在包袱里,径自下山去了。
说到这里,施公故意停下来看了看孩子们。看到孩子们其实并未听出弦外之音,也不解释,又讲了下去:鲁智深走过数个山坡,见一条山路,又随着山路行半里,见到一所败落寺院,山门上写着“瓦官之寺。
寻到厨房后面一间小屋,见几个面黄肌瘦的老和尚。那和尚见到鲁智深马上摇手说:“不要高声!”
原来这寺庙起先是香火极盛的,后来被一个云游和尚引着一个道人来,把众僧赶出去了。剩的这几个老僧实在是走不动了。而且现在也饿得快死了。
鲁智深问:“这两个唤做甚么?”老和尚说:那和尚姓崔,法号道成,绰号生铁佛;道人姓邱,排行小乙,绰号飞天夜叉。
鲁智深他们正说着话,突然闻到一阵香味。寻到后面,见一个土灶,揭起看时,煮着锅粟米粥。
鲁智深扭头就骂:贼和尚!明明煮着一锅粥却偏我说快饿死了!
那几个老和尚见鲁智深搜出了粥,把碗,碟,勺子所有能盛饭的器具全抢了去。
鲁智深饿的要命,人急智生,双手把锅端起来喝。
那几个老和尚都来抢粥吃,被智深一推一交,倒的倒了,走的走了。
阿佑插嘴说:“要是我,就把粥还给老和尚们了。老和尚们好可怜啊。”
阿佐抢白他说:“能不能让我们先听完,你在说话?”
施公接着说:鲁智深才吃几口,就听见倒在地上的老和尚说:“我们三天没吃饭了!才化来这几把粟米,熬些粥吃,偏遇到你这个杀神!”鲁智深听得了这话,粥就咽不下了。丢下粥并一众僧人,抬腿朝外走去。
走到后院,见绿槐树下放着一桌子酒菜,当中坐着一个胖和尚,身边坐着一个妇人,另一边坐着一个道人。
见鲁智深走进来,生铁佛崔道成仗着一条朴刀,来斗大和尚。邱道人也从背后拿了条朴刀,大踏步打将来。
斗了几十回合,鲁智深肚饿难忍,掣了禅杖便走。那两个赶到石桥下,再不赶了。
“我不要鲁智深败给那两个坏人。”一个孩子嚷嚷着。
“还没到最后,你怎么知道就败了?”他身边的另个孩子怼了一句。
鲁智深走到一个黑松林前。忽见树影里一个人探头探脑,往自己这边望了一望,又闪回去了。
鲁智深心想:又是一个强盗!待我剥这厮衣裳换酒吃!拿起禅杖就打进黑松林。两人摸黑打了一气,那人停手问:“你可认得史家庄的史进?”
鲁智深听声音耳熟,定睛看时,对方正是史大郎。
“哇,他们又见面了。”看来孩子们对他们两第一次见面的印象不错。施公继续讲:两下里重新见过礼,鲁智深吃了些史进的夹肉烧饼,两人各拿了器械,再回瓦官寺于那两人厮斗。
打胜之后鲁智深和史进两个去香积厨下拿包裹。却见那几个老和尚怕崔道成,邱小乙来杀,自己吊死了。那个掳来的妇人也已经投井而死。原来众人见鲁智深第一场败给了两个坏人,绝了希望,便自杀了。
“不是这样的!师傅。”阿志叫道:“他们找地方藏了起来,然后等鲁智深来救!”
阿吉看了阿志一眼,没说话。救人不得,自己差点送了命;给被救的人惹来更大的危险,吓得自杀。这事,怎么说好呢?仅仅是好心办了坏事吗?他不知道怎么表达,转头用眼神向师傅问询。
施公只是不搭话,继续讲:两个人灶前绑了个火把,拨开火炉,火上点着,焰腾腾的,恰巧风起,一把火把瓦罐寺烧了个干净。
有的孩子轻轻叹气,有的只觉得烧东西好玩拍着手的叫好。施公望向阿志阿吉,见他们各自沉思不语,又讲了下去:史进要回少华山去奔投朱武。鲁智深就打开包裹,取了些从周通那里抢来的酒器,交给史进做盘缠。
鲁智深在路又行了八九日,入得东京城。寻着大相国寺。清长老接书拆开看时,中间备细说着鲁智深出家缘由并今下山投上刹之故,“万望慈悲收录,做个职事人员,切不可推故。此僧久后必当证果……”
好歹给大和尚寻了个营生:酸枣门外那片菜园,被泼皮无赖们纵羊放马,害得不成样子。本来是一个老和尚在那里看管,又哪里敢管。
且说菜园附近有二三十个赌博不成才破落户泼皮,常在园内偷盗菜蔬。今天偷菜,看见门上新贴的一道库司榜文,上说:大相国寺仰委管菜园僧人鲁智深前来住持,自明日为始掌管,并不许闲杂人等入园搅扰。
那几个泼皮看了,便去与众破落户商议,要趁他新来,寻一场闹,杀杀他锐气。
其中一个出了个坏点子,说:咱们等他来时,诱他去粪窖边,装做拜他,然后双手提住脚,把他掀翻进那粪窖里去。
众泼皮都拍手叫好。
阿佑捏着鼻子淘气地撅着屁股说:“粪窖。”博得孩子们一笑。
这边说鲁智深出到菜园地上观看那园圃。就看见这二三十个泼皮拿着些果盒酒礼,嘻嘻地走过来说:我们邻舍街坊来为师傅接风洗尘。
鲁智深不知是计,直走到粪窖边来。那张三,李四,说道:小人兄弟们特来参拜师父。一边说,一边扑向前去,一个来抓左脚,一个来抓右脚。
鲁智深不等他们抓到,右脚早起“腾”的把李四先下粪窖里去。张三要逃走,智深左脚又起,把两个泼皮都踢在粪窖里挣扎。吓得后头那二三十个破落户目瞪口呆。
“哈哈!”孩子们一齐大笑起来。施公看着他们开心的样子,微微点点头,继续讲下去:次日,众泼皮商量,凑了些钱物,买了十瓶酒,牵了一个猪,来请智深。鲁智深居中坐了,那三二十个泼皮坐了两排一同饮酒。
酒酣耳热时门前杨树上一窝老鸦在那里也兀自乱叫。
众人要把梯子上面去拆了那鸟巢。
鲁智深也乘着酒兴,都到外面看,果然绿树上一个老鸦巢。
众人忙着搬梯子,大和尚用眼睛量了量,走到树前,用右手向下,左手拔住上截,把腰只一趁,将那株绿杨树带根拔起。
“好厉害呀!”孩子们心目中的鲁智深又回来了。孩子们崇拜的小眼睛里都泛着亮亮的光。施公心想,好吧,结束的时刻终于到了。于是他说:众泼皮见了,崇拜得五体投地。从此鲁智深便在大相国寺修佛,直到修成正果。
“讲完了?”
“完了。”
“好想再听呀!”
“以后我还会讲很多。”
“就讲这个鲁智深的。”
“行。”
“明天就讲。”
“行。”
“现在就讲。”
“不行。”这次施公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抬杠的小孩子吐了吐舌头,羞赧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