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大讫王宫。
穿着一袭红衣的柔美女子被侍女簇拥着正缓步行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今夜皇城的风比不乐山上还要重，绕过碧瓦飞甍的宫殿，穿过幽长的甬道，撩拨得宫灯摇摇晃晃，连带着似乎整个王宫都陷在深秋的夜风里摇摆着。
女子浓墨一样的长发和红裙在风里翩跹，她远远走过来，竟恍如神仙妃子，一时让人不知是梦还是现实。
再走近些细看，会发现这个女子原不是别人，正是半月前与楼冲雨在临安分别的允歌儿。
穿过宫道，再过一道拱门，眼前便是凤仪殿了，允歌儿加快了步伐，。
凤仪殿是当今女皇陛下的寝殿，回到皇城以后，她本打算立即拜见女皇陛下禀告临安城的情况，却不料陛下正在闭关。
大讫王朝是重武的朝代，除了江湖中各武林教派的百花齐放，大讫王室本身也是具有深厚底蕴的武学世家。
女皇陛下作为王族的魁首，不仅要身负管理天下的重责，还需保持王室武学屹立于各武林绝学之中。
允歌儿作为王室的一员，自小也是接受严格正统的训练，无奈她资质薄弱。王室注重血统，也看重资质，由是如此，先皇去世后，皇位才会略过允歌儿等一众先皇亲生骨肉，落到旁支苏溟的身上。
苏溟便是如今的女皇陛下，与允歌儿不同，她生来即是武学奇才，天资聪颖向来一点就透，年纪尚小的时候便力压王室众人，成了当时仅屈于先皇之下的超级强者。再长几年，气势尤盛，连先皇都不能盖其锋芒。
允歌儿与苏溟虽然如今地位相差不大，但是实质上，苏溟骨子里的那种高贵却是允歌儿所不能企及的。
她如今只是不再畏惧，不让人小觑，而苏溟的存在，却是一直让人仰望的那种，无论在哪里，即便没有女皇的身份加持，苏溟也是能让人甘心臣服的。
凤仪殿外早早就有人候着了，见允歌儿一来，忙行了礼俯身引她进去。
殿内没有风，一瞬间便暖和起来。
侍从带着允歌儿穿过殿内正堂，直接去了内室卧房，与正堂的冠冕端庄不同，凤仪殿内室少了许多象征天命的龙凤装饰，雕刻部分也换上了花朵和奇珍，整个儿显得柔和了许多。
“陛下在沐浴，圣女娘娘您稍候片刻。”
允歌儿被带到一整面墙般大小的屏风前坐定，侍从奉上一盏茶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朕听说你前些日子便回来了。这次临安一行，收获如何？”
屏风内有人影微动，伴随着水声，女皇陛下清冷雍容的声音传了出来。
允歌儿闻言，如实将临安城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屏风内间或传出水声，不多一会儿，便有侍女捧着衣裙、毛巾和腰带配饰鱼贯而出。
屏风从中间被推开，一双玉洁修长的腿带着未擦干净的水珠伸出来，再往上，是裹着金线绣制的龙凤呈祥花纹白袍的曼妙躯体，白袍甚是宽松，隐约露出线条明晰的诱人锁骨，还有锁骨下高耸的玉女峰。
允歌儿站起来，朝着女皇陛下伏了身子见礼。
再抬眼，女皇陛下已经披着一头及股青丝走到另一方榻椅上坐下来。
“小歌，你坐着便是。”她开口道。
允歌儿便坐下来，这才细看向好些日子不见的陛下。
她向来冰肌玉骨，因为沐浴的缘故，巴掌大的小脸微微沾了些红，一双眼睛如深谷幽潭，自带三分清绝，却因为眼角微微上挑的缘故，又添些似有若无的妩媚。
允歌儿对苏溟向来是佩服的。
除了得天独厚的资质，就连相貌和身材，也是高贵地让人不敢肖想。这样的女人，是连同性都能征服的。
苏溟此时并不知道允歌儿的想法，她只说道:“朕一出关，就听说了一些事：第一件事，武林各派此次围剿不乐山，在不乐山的密室里发现七具宗门教派掌门的尸体；第二件事，铁枭门门主和门下弟子一共五人的尸体在不乐山附近的沙漠被发现；第三件，天机教座下首席弟子白商枝在不乐山下的无欢镇受了重伤至今未醒，现下求到朕这里想要一株九魂龙血草。小歌，你现在告诉朕，楼冲雨这个人到底还该不该留？”
“陛下。楼冲雨此人虽一身古怪本事，但是在他统治下的天魁教多年来长居不乐山，从未在江湖里掀出什么风浪，不乐山下的无欢镇民风淳萃，与世无争，不可不算楼冲雨的功劳啊。这几件事，其中缘由尚未清楚，陛下不该这样就定了他的罪。”
“那临安城一事作何算？”
“楼冲雨受人所害，醒后性情有所改变也是可以理解。后来他及时止损，可以看出此人心性并不如外界所言。”
苏溟慵懒地斜靠在榻椅上，修长白皙的双腿交叠，一双眼睛看向允歌儿。
允歌儿却也不回避，与苏溟四目相对。
“小歌，你与小时候确实不一样了。朕从来没有问过你，在不乐山那几年你经历了什么？”
苏溟记忆里的允歌儿是个爱哭鬼，胆子也小，那时候她是皇帝陛下的小女儿，虽然资质不高，却也是受尽宠爱。
苏溟素来不喜与怯懦的小姑娘打交道，所以接任皇位以后，除了刻意地优抚先帝遗孤，她对她并没有什么印象。
只是，自从允歌儿从不乐山回来之后，好像就变了。
变得能争了，变得灵通了，比以前也更强了。
允歌儿终于移开了目光，她微微低下头道：“臣想恳请陛下暂时不要插手围剿楼冲雨这件事情。臣会把事情调查清楚，到时候如果真的楼冲雨是大家口中无恶不作的大魔头，臣愿主动请缨斩杀魔头。”
苏溟没有说话，她只拿修长细嫩的手指轻轻扣着白润如玉的大理石茶几桌面。
过了好一会儿，允歌儿都要忍不住再次开口恳求的时候，苏溟终于说道：“天机教的白商枝内力受损又身中剧毒多半是要换血，你拿着他们要的九魂龙血草走一趟，看看他的情况，武林盟主越西辞于下月十五会在他的正阳宫举办商讨楼冲雨的事宜，朕不打算派朝廷官员出席，你若有兴趣便私下自己去瞧瞧。”
“是，陛下。”允歌儿应道。
她还要道谢，苏溟却又说道：“大讫王朝乃始祖元帝斩龙皇辟邪祟经历万般磨难建成，自开朝以来，历代帝王包括小歌你的父君耗了无数心血才有了如今的四海升平，国泰民安。你是知道你父君的手段的，他向来雷厉风行，若是如今他处在朕处的位置，你是知道他会怎么做。”
“臣知道。”
允歌儿低头道。
大讫王朝崇尚武道，却十分忌讳邪祟一事，一切皆因始祖开朝以后，大讫孤魂恶灵众多，集结于八荒四山，始祖一日午睡，梦到八荒四山的孤魂恶灵冲破樊锁，直逼大讫王宫，一时之间，王宫内外邪气冲天。自那以后，始祖元帝便下令清除八荒四山的恶灵，驱散孤魂，严禁一些邪祟之事。
楼冲雨生来能号令死尸，又独创门派，门派上下行尸密布，这一行径，本来就极其惹眼。
朝廷冷眼旁观好几次围剿，武林各派集结，竟连小小的不乐山都上不了，而楼冲雨更为神秘，传了几次死却每一次都活过来了。
这样古怪的人，若是再放任下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允歌儿自然晓得苏溟的意思，
她在提醒自己，所处的立场和肩上的责任。
允歌儿心里清楚得很，只是她相信楼冲雨。楼冲雨行事虽果决邪戾，但是有自己的道德准线，有些事他不会做。
再与女皇陛下说了一会子闲话，允歌儿便告了退。
步出凤仪殿的时候，皇城已经落起了夜雨。深秋的雨，带着浓浓的寒气，侍从要替允歌儿披上斗篷，允歌儿拒绝了。
允歌儿站在凤仪殿外，被冷风一灌，突然就想不清楚楼冲雨到底是怎么样被逼到江湖不齿朝廷顾忌的地步？这一切好像有一只幕后推手，不断地将楼冲雨推到风口浪尖。
他想得到什么？搅浑一池水，想摸的是什么？
允歌儿看不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