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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这次的大学校园之行,不仅让我大开了眼界、大涨了见识,同时,也让我获得了不少人生道理。许多年后,我始终记得姨妈带我漫步在大学校园里的情景……姨妈那些随口说出的话,已深深刻进我的脑海。

从省城回来后,姨妈便着手给我办理进按摩培训班的事。实际上这个培训班才开办半年,而培训班的学员都是周边县城送来的大龄盲生。他们都没上过盲校,不识盲文,因而在这半年里他们基本上在学盲文。姨妈一找人就说准了:从盲校出来的完全可以。过了国庆节,我就进了这个培训班。

在这个培训班里,一呆就是三年。在这三年的苦学、苦练中,我的两只臂膀长粗、长结实了,手腕也变得灵活有力。尤其那两只纤细的小手,好像长大了许多,以前拿不起的、如今似乎不费力的就可以拿起,与人握手,便显出了十分的力度,看上去还真像个按摩医生的手。我的个头也明显的长高了,而身材却还是那么苗条,仍是最初进培训班的那个苗条的“柳条儿”。

说起那天姨妈送我去培训班,实在巧的很,正赶上培训班的学员在操场上举行“拔河”活动。操场上很热闹,所有的工作、服务人员都在那里照场子。姨妈领我在操场边站住,看了一会儿。随着一阵尖细的哨子声响起,场子里立刻静下来,就听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大声道:“准备:一……二……三……”接着就是不住的“加油”声、夹着笑声。拎着行李的赵叔叔,也在一旁看着笑。姨妈笑着说:“真有意思!”并回头告诉我:“参加拔河的共有十六个人。一边八个,其中四个女生,均等的一边两个。”“怎么四个?不是只有三个女生吗?”我问道。姨妈说:“三个学生、一个老师,看看,不是四个吗?”“老师?”我有些奇怪:“老师也是一个盲人?还是一个女生!”“哦,我没告诉你吗?”姨妈说:“还挺漂亮!个头修长、一头披肩的秀发,两只眼睛和你一样,睁的大大的,看不出是盲人!她是省城‘康复推拿中心’有名的推拿师,培训班特请来的。”我有些惊讶,便好奇的向姨妈道:“那,她有多大年龄?”姨妈说:“看样子年龄不大,大约二十多岁吧。哦,姓秦,就叫她秦老师。”“秦老师!才二十多岁,这么年青!”我感叹道,心里好不敬佩。

这时,操场上又是一阵喧闹声:“二比二,平了。再来一遍,再来一遍。”忽听有人在叫姨妈:“喔,吴科长来了!”那人走过来,就听姨妈叫她“张主任”。“送侄女来了?喔,就是这个小姑娘吧?”张主任来到我跟前,亲热的把手搭在我肩头,看着我说:“好漂亮!多像你这个姨妈!”姨妈一旁忙让我叫“张阿姨”,并告诉我说,这位张阿姨就是培训班的负责人,要我以后有什么难事,就找她。姨妈又对张阿姨说:“拜托、拜托了,以后就麻烦您了!”两人客气一番,张主任便带我们往宿舍走去,边走、边交谈着。姨妈说:“今天这里真热闹,让我们碰上了——还从没见过!多好啊,看他们一个个玩的多开心!”张主任道:“是啊,就是要活跃活跃他们的业余生活,让他们和健全人一样,也生活的多姿多彩!”姨妈赞道:“有您这样的热心人,这些孩子们在这里一定会生活的快快乐乐!”张主任笑道:“哪里,哪里……别看他们眼睛看不见,可他们一个个都很活泼、开朗!喔,已到了,就在这栋房子里。”姨妈笑着说:“我来过的,知道那宿舍里,正好空着一张床铺。”“哦,是吗?看我这记忆……”张主任笑着,走上前去,打开了宿舍门。

一进宿舍,姨妈就领我把整个屋子摸了一遍。屋子不大,却摆放着四张床铺,一边两张,中间靠窗的位子放着一张小长桌,剩下的空间便是走道了。姨妈说:“要放两张高低床就好了,可以腾出一半的空间。”张主任道:“先是准备用高低床,但后来一想,觉得不安全,还是这平板床稳妥些。”姨妈忙笑道:“对对,还是您心细,考虑的周到!”这当儿,赵叔叔已进屋把行李放在了那张空床上。姨妈便去忙着打开行李,张主任也过去帮忙整理床铺,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收拾妥当了。“到我那里坐一会儿、喝口水去。”张主任说。姨妈道:“谢谢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还得赶回局里去……诶,她们这里喝水、用水方便吗?”“放心吧,都很方便!每人一个暖水瓶,每天早上有服务人员送到宿舍来。”“那食堂、厕所远不远?”“不远、不远,都很方便。当然,她刚来,还得熟悉一段时间。不过,这也不要紧,这宿舍里先来的三个女孩都会带她,她们都很好!平时见她们出出进进,都是三个人一伴去、一伴回的。”

正这时,门外响起叽喳的说笑声。张主任笑道:“瞧,她们回来了。”便走过去向她们道:“诶,都结束了?”那三个女孩大概很吃惊,一下子全都闭了嘴。愣了片刻,便听一个尖细的声音惊诧道:“喔!是您,张阿姨!怎么在这屋里?出了什么事儿?”张主任忙笑着说:“没出啥事儿。看,又给你们带来了一个伴!”她一面说、一面转身到我跟前、拉起我,向她们问道:“欢迎吗?”“啊,当然欢迎!”还是那个尖细的嗓音应道。姨妈便也上前客气的跟她们打招呼。姨妈一开口,她们就听出了:“您是上次来的那个阿姨吧?”姨妈惊喜道:“是啊,是啊!你们真有记忆,听的这么准!”姨妈说:“以后,还得请你们多多关照!”姨妈说着,把我拉到她们跟前:“看看,就是她。”我不好意思的垂着头,不知说什么好。而她们也只是“喔,喔,喔,”的笑。张主任忙一旁替她们连连应道:“没问题,没问题!打今儿起,她们就是姐妹了!”

可不是,当姨妈他们走后,那三个女孩儿便围到我跟前,亲热的问我这、问我那,那个热乎劲儿,真像久别重逢的姐妹。,她们说话的口音乍听很相似,但细听起来,仍辨的出是周边不同地方的。其中,还是那个嗓音很尖细的姐姐最大方、话也最多,她伸手在我身上摸来摸去,一边摸还一边不停的呼道:“喔,梳着马尾,还夹着金亮的发夹!(手指触摸很光滑,感觉很亮。)喔,穿着好漂亮的衣服,领口上像是绣的荷叶花边……”起先我还有些不好意思,之后见她这样随意大方,我便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随即也大方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你这个翠……哦,不是!你……”我差点儿把她当成了翠翠姐,便忙改口,正要问她的名字,却听她惊道:“喔!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吃惊道:“哦!你也叫翠翠?”“是,哦,不是。”她忙解释说:“我叫脆铃,清脆的脆、铃铛的铃。”我笑了,“难怪声音像风铃一样的,这么好听!”我这样一说,一旁的另外两个都笑了。一个说:“她可真是我们这寝室里的‘风铃’!”另一个说:“她唱起歌来比风铃还好听!”“哦!你也爱唱歌?”我惊喜道,便十分喜欢的伸手在她身上摸索起来:见她也是梳着一条长辫,穿一件圆领的衬衣,身上显得很丰满,个头比我高一点儿。看上去和翠翠姐有点儿相似,这便让我有了一种一见如故的亲切感。我双手抚着她的肩,高兴的说道:“你真像我的翠翠姐!”“哦!你的翠翠姐?”她好奇的问道。“是啊!和你一样高,也是梳着一条长辫子。”我告诉说:“还有一样更像的:她的声音也特别清脆、也非常爱唱歌!”“是吗?这么巧!几时要她来,让我见见,好拜个姐妹!哦,她多大年龄了?”“嗯,快十九了。”“那,她比我小,我都二十了!”“正好!”我笑道:“以后我就叫你大脆脆姐,叫她小翠翠姐。”说着,我忽然想起那两个,便忙转向她们道:“对了,我还有两位大姐姐!”我说着,便试着向她们伸出手去,还好,我摸着了一个姐姐的手臂,另一个姐姐眼睛还能看见一点儿,她便握住了我伸过去的手。那个脆铃姐也把双手插进来,四个人的手一下子握在了一起。我高兴道:“多好啊,一下子有了这么多姐姐!以后我们就成了一家人了!”话一出口,她们都“哈哈”的笑起来。我有些惶惑,不知她们笑什么?便莫名的、也随她们笑了。

就在这种快乐、友好的气氛中,我便成了这个小集体中的一名最受关照的新成员。说来我的运气实在不错,先前身边有翠翠姐,现在身边一下子就有了三个姐姐!她们都对我好,不论我想出去做什么,总有一个姐姐会主动出来带我去。其实在她们三个人中,只有一个人的眼睛还能看见一点儿,另外两个都是全盲。那个能看见一点儿的名叫罗丽丽,年龄二十二,是我们四个人中的老二,也是我们这个女生小组的组长。那位老大姓李,叫金凤,二十三岁,是唯一的一个从农村来的。那个叫脆铃的姐姐,姓黄,她和丽丽姐都是现成人。平时我就简称她们:李姐、罗姐、黄姐。而她们就叫我:柳条儿。我的这个代号,就是那个脆铃姐叫出来的。

还是那日,当我们四双手握在一起笑过后,她便问起我的名字。我告诉她说“姓柳,”并解释道:“这个柳字,就是柳树的柳。”她一听,便高兴的嚷道:“看你瘦瘦的、这么苗条,多像柳树的枝条,恰好你又姓柳,干脆我们就叫你‘柳条儿’好了。”那两个姐姐一旁笑了,李姐说:“柳条儿挺顺口!”罗姐补充道:“不仅顺口,也好听、有趣儿!”这三个姐姐多有意思,你一句、我一句的,很有默契的相互附和着。

那个晚上,我们这间女生宿舍里特别热闹,四张床铺上都坐满了来串门的客人。他们是隔壁左右寝室里的男生,听说又来了一个女生,晚饭后,大家便先后来我们寝室、探望我这个新学员。最初与大家相见,我有些拘谨,不敢多说话,只听他们说。若有人问到我头上,身旁的黄姐就会抢着替我回答。他们也不多问,只在进门时,客气、而又随意的问一问、答上几句,便让罗姐牵到床沿边坐下。而这时,黄姐就会告诉我:来了几个;先开口的是谁,后说话的又是谁。他们坐下后,便兴致勃勃的议起拔河的事来。

我一旁听着,觉得十分好玩儿:赢了的,一个个都说幸亏自己使了大力。输了的,一个责怪一个没把力气使出来。黄姐高声说:“你们别埋怨了,我们这边都是小个头,哪有不输!”罗姐接过话道:“谁说小个头就该输?我们只输了一盘,要是再来一遍,说不定又三平了。”李姐笑道:“我们都是大个头吗?来,起来比比。”她说着,拽住黄姐的胳膊,两人便站起身来,比个头、比臂膀、比身子,比着、笑着、拉扯着,扭在了一起……惹得大家都哈哈笑起来。

正闹着,忽听门口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问道:“喔,好热闹!什么事儿这么好笑?”“啊,秦老师!秦老师来了!”屋里的笑声戛然而止,李姐和黄姐也放开了手。罗姐忙起身向秦老师迎去,我也忙起身恭敬的立在那里。“都在这儿,是来欢迎我们的新学员的吧?难怪这么热闹!诶,小柳呢?”黄姐忙推我一下,我便叫了一声:“秦老师!”“喔,说的普通话,真好听!”秦老师笑着应道。罗姐把她引到我跟前说:“这就是小柳。”秦老师便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臂,并用双手在我身上、上下仔细的摸了一摸,显出了惊讶:“哦,这么纤细、瘦小,还真是一个小姑娘!”她说着,两手扶住我的双肩,面向着我,我已感到她那双睁的大大的眼睛、正在我的脸上仔细打量着。我便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就听她说:“以后得下苦功练,才行。你……你能吃苦吗?”我肯定的又抬起头,向她连声道:“能!能!能!”她笑了,拉长声调,说了一个“行”字,便让我坐下。我拉住她的手臂:“您也坐一坐吧?”我说着,把身子往里挪。“不必坐,站一会儿就行。”她说,并把我的手轻轻握了一下。便转身向着大家,笑道:“都到齐了吧?今天可是个好日子,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场所,大家一定玩的很高兴吧?”她顿住,等屋里静下来,她接着说:“再告诉你们一件更高兴的事儿:你们不是都想拥有一块能报时的电子表吗?现在好了,凡是参加活动的,不论输赢,每人都有一块!”

“啊,啊!真的?……”“真的?真的吗?……”大家都吃惊的不敢相信。秦老师大声肯定道:“当然真的!青儿马上就拿来。”“太好了,太好了!”“万岁!我们能掌握时间了……”“万岁!我们有了时间,有了时间……”整个寝室里顿时欢呼、沸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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