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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后天,后天正好是八月二八。八月二八——一个多么令人悲伤的巧合!这是我心中的一个特别的日子,也是我永远忘不了的一个日子!七年前的这一天,我是那样的悲伤、绝望——我心中的天地塌陷、毁灭了!我可怜的妈妈,为了我独自上山捕蛇,却不幸倒在了血泊里……而,七年后的这一天,我又是那样的悲伤、绝望——我心中的月亮悄然永落了!几个月不知音讯的姨妈,让我盼着、等着重逢相见的姨妈,谁知,竟会是这样:隔着坟墓、隔着天地的相见重逢!

这一天,八月二八号,一个布满阴霾、充满忧伤的日子,一早天空中就飘起了雨!而,昨晚夜空还是那么晴朗的缀满了星星……

早上六点多钟,赵叔叔的车便带着我们在迷蒙的雨雾中穿行,不急不缓的出了城区,向着郊外的墓地驶去。车上刚好坐下五个人,解老师坐在前面的座位上,后面坐了四个人。郭阿姨靠着车门坐着,我坐在她身旁,这边就是小梅和云云。我们是出了小区后,在路口上的车。车刚到那儿停住,郭阿姨正从车上下来,就撞见了我们。上车后我才知道郭阿姨和解老师是先就约好的,因而郭阿姨才特找来赵叔叔的车带我们一块儿去。

好久不见赵叔叔,我便礼貌的和赵叔叔打了招呼,简单的和他说了几句话(主要是他关心的询问我近来的状况)。小梅和赵叔叔是老乡、很熟悉,便随便的搭上了几句。云云是初次见到赵叔叔,只是礼貌的打了招呼。解老师坐在赵叔叔旁边,相互都很客气的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郭阿姨牵我上车后,一直都在小心翼翼的跟我解释先前的一些事儿,说到姨妈,她便竭力让语气显得轻松一些。我只是沉默的听着,她若问我什么,我就回答什么,我也竭力克止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沉入到内心深处去思、去念……免得在众人面前一不小心又伤心的哭泣起来。

本来,一坐到这辆姨妈生前常坐的小车上,我就想起了以前姨妈常用这车接送我的情景……唉!真的是:触景生情,心中好不伤感!那一幕幕清晰的画面,便在我眼前依依闪现……仿佛就在昨天,姨妈还坐赵叔叔的车去盲校接过我……而,眼下!眼下在我想姨妈的恍惚间,有那么一瞬,我似乎觉得身旁坐的是姨妈!姨妈正接我回家,接我回家……

可是,身旁哪来的姨妈?哪来的姨妈?我的心一阵抽搐,深深的哀伤便袭上心头!我咬紧牙,心中悲哀的想:“姨妈,我亲爱的姨妈!从此,她再也不会接我送我……接我送我了!”

是的,是的!她再也不会接我送我了。从此……从此,我——我就只能在回忆中、在梦境里、在神游遐想的天地间,随姨妈一起乘上这奔驰的轿车,自由自在、自由自在的行驶在这城市平坦、宽阔的道上……

“是啊,姨妈,您说过,这城市的道上有看不完的风景,看不完的风景!可是,亲爱的姨妈,这城市的道上也有望不尽的雨雾!就像现在——身旁没有了您——车窗外飘起了——飘起了满天忧伤的雨丝!”

而此时,此时车就在这迷蒙的雨雾中、在这满天忧伤的雨丝里,不急不缓、平稳的行驶着……

不知过了多久,郭阿姨便朝窗外望了望,回头说马上就要到了(她抬手看看表,已经过了七点半)。她便告诉说,这个墓地位子很好,是在一座小山坡上,上面是一片梯形的墓穴,风水走向都不错,就是离市区太远了,需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这儿。说话间,已到了山前。车停住后,郭阿姨便拉开车门,先下了车。随即站在车门边,伸出手,牵住我下车。看雨,已经下小了,她便把撑开的伞又收住,说这么点儿细雨不需要打伞,上山方便些。大家都赞同她的话,解老师、小梅便也收起了伞。

这时,赵叔叔从车的后背厢里拎出一篮新鲜的白菊,小梅云云见了同时惊道:“哇,好漂亮!”郭阿姨也惊道:“喔,这么漂亮的花!赵师傅买的?”“是局里大伙儿买的。”赵叔叔说:“吴科长可是个好人啊,局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还在念着她!昨天听说我要带丝霞去墓地,大家无意算了算吴科长去世后的时间,刚好过了一百天,便托我买一篮白菊带去,作为‘白日纪念’。”

听到这儿,我的心猛一震颤:“一百天!一百天!都过了一百天!我……我这个不孝的女儿,却才来姨妈墓地!”我在心里哀叹着,便难过的垂下头。

就听郭阿姨叹道:“唉,一晃都过了一百天了!看我真粗心,连树花都没带,还是你们局里的那些好同事心细呀!”“哦,都过了一百天呢?时间真快呀!”解老师也叹道:“可,我……我们却才来!真对不起——对不起吴姐啊!”“你们主要是不在当地,来一趟也不方便!这回能赶上这日子来,也就行了!”赵叔叔说着,拎着花走上前去。

前面上几槛台阶就是大门,赵叔叔上前和看门人打了招呼,我们便进了大门。进大门后,往里走了一节平坦的大路,便上一条修整后的泥土坡道。这条坡道很宽,并排可以走三四个人,坡道两旁都是枝叶茂密的树木。走这坡道很轻松,虽偶尔要上一个小陡坡,但这陡坡也不算什么,只需跨那么几步就上去了,并不需要费多大力,走完整个坡道也不需要多长时间,功夫不大就到了那片墓地。

站在墓地边,解老师和小梅她们都十分惊讶:有这么一大片。郭阿姨便抬手一边指点她们看,一边告诉说姨妈的墓在那上面的最顶端。说着我们便往里走,赵叔叔仍在前面带路,郭阿姨牵着我走在中间,解老师和小梅、云云跟在后面。这时候雨完全住了,我们沿着墓中湿漉漉的小径左弯右拐的,绕过一座座坟墓时,郭阿姨对身后的解老师说:“这些坟墓多半是空的,可都有了主——已被人抢先买去了。”“哦,这么俏?”解老师走上前吃惊道。“是啊,这里位子好,所以就俏了!”郭阿姨说。“唉,人啦,真有意思!”解老师不由的叹道:“活着要争这争那,死了还要争好位子!”“是啊,是啊!”郭阿姨说:“不过,这都是后人的孝敬!其实,说穿了不都是为了活着的人——仙人葬的地方风水好,后人就兴旺发达。”“这倒是实话!诶,吴姐的墓也是先前……”不等解老师问下去,郭阿姨便叹道:“唉,唯有她例外!说来实在可怜,这墓虽是先前买下的,可那……”说到这儿,郭阿姨忽的打住话,忙说:“看我扯到哪里去了!喔,看看,前面就到了。”

这时,走在前面的赵叔叔已到了墓前,就听他惊道:“哦,这里有一树花!还是新鲜的,像是玫瑰?”这时,跟在后面的小梅和云云正走了过来,她们便上前看了看,云云说:“赵叔叔猜对了,是玫瑰花!”郭阿姨和解老师都感到惊讶:“哦,还有送玫瑰花的!”赵叔叔说:“很可能是白局长来过,带着这玫瑰。”“喔,你猜对了!”郭阿姨恍然道:“你这话提醒了我,肯定是老白来过。是啊,连你们同事都想到了‘白日纪念’,何况他……别看他们离了婚,可他们先前却是一对非常好的夫妻!唉,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我正注意的听郭阿姨下面的话,不料,却被云云的一声惊呼给打断了:“呀,这墓碑上的像片怎么还有个女孩?”“一个女孩?”我一惊,正想开口问云云,却让郭阿姨抢先道:“别大惊小怪的,哪里还有个女孩!”郭阿姨说着,放开我,到云云跟前低声叽咕了一句什么,便又大声说:“你看错了,再仔细看看是谁?”云云便仔细看了一会儿:“哦,是我看错了!还是姨妈,是姨妈年青时候的像片,好漂亮呀!”她边看边说,便转向我,把我牵到碑前,让我用手去摸一摸石碑。

刚下过雨,石碑上湿淋淋的,我问云云那像片不是都打湿了。云云说还好,说石碑正中上方放像片的地方是凹进去的,像片表面蒙着一层透明的塑料纸,可以遮一遮雨水。我想用身上的黑色长裙去擦上面的雨水,正要撩起长裙时,小梅见罢,忙把背包递到我手里,说里面有丝巾。我接过背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那条丝巾,抖开来揉成一团,便摸到石碑中间的像片处,用丝巾轻轻擦去上面的雨水。我又问云云石碑上刻的什么字。云云告诉说,就只有“吴青之墓”四个字。

这时候,解老师过来拉住我说:“来,到这边来给姨妈磕几个头!”我便随解老师后退几步,对着姨妈的遗像,(解老师已把地上铺了一张塑料纸)我双膝跪下,两手支在地上,霎时在我心头生起一种庄严、肃穆之情:我一面在心里深情的叫着姨妈,一面郑重的给姨妈磕着头——一个、两个、三个,一个、两个、三个……不知磕了几个三,泪水已淌满我的面颊……只听解老师在一旁说:“行了,行了……”我仍在不停的磕……解老师便过来把我扶起来,我实在忍不住的一头扑到她怀里低声抽泣起来。解老师便将我搂住,轻轻拍抚着我的肩,小声说:“好了,好了,别让大家都跟着伤心!等回去了,想怎么哭就怎么哭!”听到这话,我竭力克止住自己的悲伤,止住抽泣,从解老师手中接过纸巾擦去脸上的泪。

这当儿,云云小梅都磕了头,郭阿姨和赵叔叔也磕了头,解老师放开我也去磕头。磕完头,解老师说她带来了纸钱,不知能不能在这里烧。赵叔叔郭阿姨都说可以烧,说今儿风不大,不要紧。解老师便选择墓的背面,云云牵着我也跟了去。我和云云紧靠着立在一旁,就见解老师拿出纸钱,用打火机很快将纸钱点燃。

于是,我便看见:燃烧的纸钱中串起一条条金黄的火舌,火舌舔着火舌,在不住的腾起、跳跃……随着纸钱的燃烧,一缕缕青烟袅袅上升,上升……

多熟悉的情景啊!此时此刻,此时此刻我便觉得自己仿佛立在古风山上那满是荆棘杂草的山坳边,面对那印着妈妈血迹的大青石……远处好像传来了几声鸟叫,和几声虫鸣……

是啊,这是天空的哀乐!这是大地的悲歌!为这样一个——妈妈!为这样一个——母亲!

在这哀乐与悲歌里,我的心在黑漆漆的深谷底开始不断的起伏跌荡……我不再悲泣、不再哭诉,我破碎的心随着这惊天的哀乐在缓缓的修复,我坍塌的灵魂随着这动地的悲歌在渐渐的立起!在这庄严肃穆的天空上,在这静默哀悼的大地间,无声的飘荡、回旋着一只古老而美丽的颂歌:

妈妈啊,亲爱的妈妈!您生了我、养育了我!您温暖、有力的手牵我走出摇篮,牵我摇摇摆摆学步,牵我走过沟沟坎坎,牵我越过险滩暗流……

母亲啊,伟大的母亲!您给了我生命、给了我天地江河!您柔弱的身躯是人内永恒的摇篮,您纤细的手臂是世间不灭的火种……

啊,妈妈呀,母亲!啊,母亲呀妈妈!

我是您永远的牵挂……我是您永远的守望……

妈妈啊母亲!母亲啊妈妈!(歌声载着妈妈飘忽不定的美丽幻影,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从云端里飘来,又飘回到云端)

静静的……久久的……这饱含深情的歌声在我耳畔、在我心底、在我周身的血脉中,无声无息、无声无息的飘荡,回旋……

不知什么时候,初秋的这第一场连绵细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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