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自幼与她一道在南边长大,两人在南郡,也没有那么多讲究,从来都是头发往脑门后一束。
今天也不例外,谢宁把头发拢作一块儿,用条红缎子扎好便完事了。
二岩居士虽说与师父是多年的好友,但谢容徵毕竟从未见过,还是应该要好好梳妆一番。
她巡视一眼进屋的侍女,问道:“你们中,谁会梳头?”
侍女中很快站出一个:“奴婢会!”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杏儿。”
杏儿站出来后,低着头,眼神期期地望着谢容徵。而一旁的侍女却咬着唇,朝她翻了个白眼。
谢容徵伸手指向那位侍女道:“你为何面露不忿?”
杏儿旁边的那位侍女昂首站了出来:“奴婢桃儿,是夫人派来专门为小姐梳妆的。杏儿不过是洒扫的婢女,却凭白占了我的差事,因此奴婢不甘心。”
“我只问谁会梳头,杏儿站了出来,你却没有。”
“奴婢迟钝,不如杏儿反映快,但是……”桃儿急着想继续辩解,却被谢容徵抬手阻止。
“府中事务,只有分工明确方能有序进行,因此在我询问的时候,即便杏儿站出来,你也应该站出来,未能站出来却埋怨他人抢占先机,是愚而不是钝。”谢容徵起身,指了指杏儿:“今日便是你了,今后各司其职,若再有这种情况,一律重罚。”
侍女们纷纷应是,越发小心了起来。
杏儿虽是洒扫侍女,梳头手艺也是不错。
为谢容徵梳的是京城时下流行的垂鬟分肖髻,又替她在脸上傅了薄粉,略施胭脂。
都说灯下看美人,杏儿只觉得小姐比那花儿还姣美,让人移不开眼。
但有先前的教训,杏儿不敢多看,怕惹的小姐不快,梳完头见她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就俯首告退了。
谢容徵透过铜镜看向杏儿离开的背影,过了片刻便起身,又命人进来换衣服。
这次就没人敢再越俎代庖争先露脸。
换了一件姚孟双之前送来的鹅黄拂柳烟罗裙,又简单用了早饭,谢容徵便出了院子。
因有谢容繁昨夜的吩咐,车把式早早候在院外不远处。
天还未亮,谢府后院的树上栓着大黄狗还恹恹地趴在地上,一辆样式极为普通的马车慢慢驶来,狗便开始上蹿下跳,对着车把式狂吠,被一旁看门的老仆拉了下才算消停。
见车上坐着谢宁,另一个年轻的护院忙去开了后门。
马车应该是重新布置过,车外普通无奇,车内布了新做好锦缎软垫,挂了沉香香囊,倒也舒适。
谢宁问过车把式,从谢府到那岁岩山需得一个多时辰。
路上总需要打发时间,谢容徵向来不爱在车上看书。她卡住车窗,留出一点夹隙,通过窗缝观看沿路的事物。
此时虽然天未大亮,但街边已经有不少摊贩,路上也有进城的菜车米车,比起白天来,人流量也不遑多让。
街上不得快马奔行,车把式驾着马车走的不快,等出了东城门他才开始飞驰。
京郊风景单一,她看了片刻就觉得有些乏味,兴致缺缺地放下车窗闭目养神。
马车上了岁岩山后,明显抖了许多。山路十八绕,车把式小心驾驭着马车,生怕颠簸了车内的小姐。
车到了半山腰停下了。
“前面山路太抖,马车上不去了,还得劳烦姑娘请出小姐。”车把式转头对一旁的谢宁恭敬说道。
谢宁在车门框上轻轻敲了几下:“小姐,到了。”
谢容徵听见谢宁的声音才回过神来,撑起车窗看向车外。
山路崎岖,只有三人并行的宽度,车的确是上不去了。
她掀开车门,在谢宁的撑扶之下下了马车。抬头看那日头,差不多是巳时左右。这山中林荫草野郁郁葱葱,倒不觉得闷热。
吩咐车把手在此等候后,主仆二人便上山去了。
谢容徵身穿罗裙,爬起山路来不免有些吃力。怕路上的泥泞沾染到裙摆,谢宁待到看不见那车把式的时候低身帮她提起裙子。
“我听说那二岩居士平日里根本不住在这岁岩山的,”谢宁揪着裙角,忍不住抱怨:“定是听说小姐你要来,便跑到这来。”
谢容徵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二岩居士名作沈叡,在京城内是有开办书院的,名作青崖书院。他本也名号青崖居士。
当初另取这个“二岩”的雅号,不过是为了压一涧山人的名号——你取那一,我便是二,两个你才能赶得上我。
有这番较量,当然也是有原因的。前些年,一涧山人给青崖书院的沈叡送了封信,炫耀那一涧山的景观,信内又描述了一番山中生活的恣意畅然,人景合一。末了还直接嘲讽他久在樊笼,文章都失了灵性。
沈叡收到这封信的时,气得他那精心护理的胡子都开炸了。立马喊了他的几个弟子,买了京郊的这座荒山,荒山改名“岁岩山”,他本人也改号“二岩居士”。
只是谢容徵记得他不过住了数月就忍不住搬回书院,一通折腾,还被一涧山人嘲笑了许久。
前日她刚回到家中,沈叡随即差人送来帖子,邀她来岁岩山中一叙。加上师父也有点东西托付予他,谢容徵今日就来了。
山顶本是一座道观,战乱多年道士们早就散去了,道观也随之荒废。沈叡本就信奉老庄,买下这山头后,直接将道观整点一番,依旧供奉三清像。
谢容徵来到山门前,又整理下衣摆。谢宁待她摆弄齐整后,扣响门扉。
守门的是个七八岁的小童,眉心一点红煞是可爱。看见来了客人,稚言稚语的问道:“小姐可有帖子?”
谢宁递上帖子后,小童侧身让她们进来后,又把门掩上,这才带她们去见二岩居士。
观殿根据八卦方位坐落,乾南坤北,日东月西,坎离对称。虽说这里荒弃许久,如今重新修缮,比起城中许多道观来说都不差。
小童将人引到东北的文昌殿,指了指里面,就走了。
谢容徵只见殿内燃了三柱清香,一个身穿道服,头发发白的老者对着文昌帝君的神像打坐,嘴上叨叨念着《文始经》。
她正了正衣襟。对着里面的老者一拜:“小辈一涧山谢容徵,拜见二岩居士。”
只是谢容徵拜完,二岩居士并不为所动,嘴上依旧碎碎念着。
谢容徵嘴角不住上扬,佯装作自言自语道:“看来二岩居士不在,我还是改日在来拜访了。”
这时那老者才咳嗽了几声转过身来:“嗯哼,你来了啊。”说完要站起来,只是他坐的有些久,盘着的两条腿有些不听使唤,他又试着站了几次,没站起来,开始有些气急败坏地冲谢容徵嚷嚷:“快过来扶我一把,看着干啥呢!”
谢容徵忙笑着进去把他搀扶起来,边应道:“是小辈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