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弘七年腊月二十三。
寅时,皇上与皇后便从宫城出发了。
明黄布幌,浩浩荡荡。
年尾的祭天大典是天家一年中顶重要的仪典,半点不得马虎。
“红羽,起风了。”我站在墙头,望着渐远的帐队轻声道。
红羽替我紧了紧披风,道:“各宫娘娘都回去了,娘娘也回吧。”
“也好。”我点点头,顶着寒风回了撷星轩。
小秦子与素墨一早等在门口,面上都冻得绛紫,我急忙拉他们进屋里烤火暖和。
梅花香囊做好了大半,只差几针收尾。我捏着针,最终不知如何收尾便放下了。
“娘娘,雍贵妃身边的黄琼善来了。”晚晴急急进屋来报。
开始了吗?我冷笑一声,“有请。”
“给苏贵人请安。”黄琼善笑着行了个礼。
“免礼。”我也笑着应他。
黄琼善微弓着腰,却是傲慢嘴脸,“贵妃娘娘请贵人到宫中一叙。”
“黄公公辛苦,我即刻就来。”我使了个眼色,红羽知会地塞了一包银子给黄琼善。
“贵人客气了。”黄琼善悄无声息地收了银子,行礼离去。
真是嚣张啊。我勾了勾唇,拿起了桌上的香囊。该收尾了。
我拉过小秦子,小声道:“小秦子,你即刻出宫去,去找皇上,但绝对不能妨碍祭天大典,大典结束后,告诉皇上我寒疾发作,神志不清,就要不行了。记住了吗?”
“啊?”小秦子疑惑地望向我,一时间不知所措。
“记住了就快去。”我推了推他。
“是!”小秦子行了礼便匆匆去赶路。
红羽见小秦子匆忙离去,便急急地问:“娘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轻笑道:“无事,让他去寻些好玩意儿玩罢了。”
我带着红羽和素墨去往雍贵妃宫中,路上遇见了怡嫔与纯嫔,才知雍贵妃请了宫中所有妃嫔。
“小姝,你这香囊怎么没做完就佩戴了呀。”怡嫔道。
我垂眉,将香囊取下,笑道:“我自己做着玩的,最后几针总不知怎么收,便罢了。”
“你呀,交给我吧,我替你补几针。”怡嫔接了香囊笑道。
“不劳姐姐费心了,我今日回去补上几针就是。三皇子尚幼,娴姐姐还是把针收好,别叫他误拿了伤着自己。”我浅笑行礼,拿回了香囊,又挂在腰间。
怡嫔还欲言语,纯嫔却不耐了,挥了挥手道:“行了,走吧。”说着便拉着我们走了。
抵至宫门,宫中大半妃嫔已经到了,殿内一时倒显得有些拥挤。
“雍贵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把咱们干晾在这?”樊贵人在我旁边嘘声道。
未及我回答,李常在先拉住了樊贵人,小声道:“你别瞎说,老老实实站好就成了,小心叫旁的人听见。”
“我有分寸的。”樊贵人委屈地眨眨眼。
“呵,这立威呢。皇后不在,她可不就成了后宫领袖。”杨贵人在一旁小声愤愤地说。
“她来了。”我轻轻道,一众人禁声站好。
雍贵妃从后殿莲步款款而来,面上是慵懒不屑。她丹凤眼轻轻一挑,笑道:“你们来得倒早啊,都坐吧。”
众人便福身行礼,依例列坐。
“年节将至,皇上与皇后娘娘离宫举行祭天大典,咱们虽不能随行,却也要为国祈福,”雍贵妃斜倚在布锦软座上,双眸神色不明,“怡嫔,隽贵人,苏贵人,本宫听闻你们三个字写得不错,便抄些经文来祈福吧。其余人,静坐诵经。”
“开始吧,祭天大典什么时候结束,你们什么时候停下。”雍贵妃冷笑道。
几个太监搬来了三张半人高的案几,雍贵妃却挥了挥手,“搬外面去,既是祭天祈福,怎么能在屋里呢。”
“贵妃娘娘!”舒妃娘娘闻言扶案而起,“祈福有心便是了,不必非要——”
“舒妃,”雍贵妃打断了舒妃的话,“你坐门口去,替本宫监督她们,以防有些人对苍天不敬,包藏祸心。”话毕,黄琼善便强按着舒妃坐下了。
太监们便把三张案几抬到外面去,一开门,门外的风雪便冲了进来。
我眸中一冷,跪地道:“贵妃娘娘,三皇子尚幼,怡嫔娘娘身弱,恐不得在殿外抄经祈福,若得了风寒,便无人照顾三皇子了,请娘娘三思。”
“哦?”雍贵妃的丹凤眼轻轻一挑,“既如此,你便替怡嫔多抄一份吧。”
我抬眸望向她阴冷的脸,行礼道:“臣妾领命。”
殿门外,仅隽贵人与我与风雪为伴。
“苏姐姐,请。”她勾唇浅笑,素手纤纤,盈盈一握。
毛笔冰凉,我抄得指尖颤抖,隽贵人穿得比我更单薄,却神情自若。
“你不冷吗?”我问道,手中不停,也不望她。
“在凉县比这冷的日子,我也过得了。”她轻轻一笑,依旧自若。
我抬眸望向她,一时竟有些看不懂。
“你不必如此看我,霍氏愚蠢,等挨过这几个时辰,我们越可怜,她便越没有好下场。”她拂去眉上的残雪,冷声道。
我闻言却笑了,“她如何愚蠢?有恃无恐罢了。她让咱们祭天祈福,可有错处?顶多治个分寸有失之罪,受两句责怪而已。霍家不倒,她便不倒。”
她却也笑了,眸中神色不明,“除非出现了一些意外,不是吗,苏姐姐?”
我眸中一冷,扫了她一眼,“何意?”
她浅浅一笑,不再看我,只是抄经,“无意。”
风雪渐大,我险些站不住脚,风灌进衣袖领口,我忍不住战栗。雍贵妃宫里的镇纸却好,风雪当前,纹丝不动。
经文冗长,我抄得恹恹欲睡,又屡屡被寒风唤醒。
真冷啊。我的右手被冻僵了,呈现不好看的绛紫色,只好用左手不时握住,渡一点暖意给右手。宣纸上的字歪歪斜斜,我被风雪迷住了眼,视线渐渐模糊了,右手却仍旧麻木地写着。
耳边传来隽贵人虚弱嘶哑的声音:“快未时了。”
未时,风雪渐小,我望了望天,忽然眼前一片漆黑,只听得隽贵人一声尖叫和混乱的人声便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