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丘国天启一百年秋。
时维九月,天色渐寒。
平丘国南方,凤凉山下少人行,酒店外,一群大汉挤在一桌喝酒吃肉。这世间太过苍凉,唯有美人与酒不可辜负。
店外某处不起眼的角落,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年趴在酒桌上睡觉,口水顺延着他的嘴角流到手臂上,马上就要流到酒桌上。
“少侠……少侠?”
一个小二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过来,看着熟睡中的少年,看着他离桌子越来越近的口水,忍不住的皱了皱眉。
“您点的不要面的牛肉面到了。”
“啊?面?对,我的……”
那少年忽然抬头,愣了半秒,这才想了起来,抹掉了唇角的粘稠,伸手直接在那店小二肩头的抹布上擦了擦,然后隆重的接过那碗牛肉堆成小山的牛肉面。
那小二皱眉看着自己肩头那条被蹂躏的有些味道的抹布,但苦于对方是本店的贵客,他也只能皱皱眉头。
酒店内的店家坐在柜前喝酒,把玩着手里的那颗金珠,心情是格外的好,他的视线转到窗外,随后他的双眼弯成了两瓣月牙。随着他们衣服上越来越清晰的太极图,店家这才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朝那名小二吩咐说道:“来客人了,又是一群吃牛肉面不要牛肉的客人。”
那小二自认倒霉,无奈的摇了摇头,将抹布搭在肩头,弓着身子迎了上去。
“几位道爷吃点……哎呀呀……”
然而话语未落,却被一个年轻道人踢到在地。
“滚开!”
那几个道士真可谓是雷厉风行,刚刚还在远处的黄土坡上,却在眨眼间来到了酒店门口,踢飞了拦在身前的店小二,如一把剑般直接走到那少年的桌旁。
身边几个弟子纷纷将他围在了中间,那名领头的年轻的道人说道:“林怀信,这次跑不掉了吧。”
听得此声,本就可客人稀少的酒店瞬间变为了一座空馆,食客们纷纷放下酒碗,四处逃散,整座酒店最终还在吃面都只有两位。
那名被称为林怀信的少年端起面碗将面汤一滴不剩的喝完,他放下面碗,仿佛自己到了人生的巅峰,心情无比愉悦,但一睁眼却看到将他包围的几个道人,瞬间就从巅峰沉落到了谷底,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充满着无奈。
林怀信先是暗自神伤,随后神情转为愤怒,他说道:“追了我这么久,还不放弃?我清晨起床你们来杀我,我晚上睡觉你们来杀我,我连蹲个茅坑你们都还有来杀我,如此反复,一遍又一遍,杀又杀不死,你们就不嫌烦?你们不嫌烦,我还嫌烦呢!”
那年轻道人微微皱眉,怒道:“你最好看清楚情况,你不过是个初识境界的武人,我可是洞见境的高手,以前只是你走运,现在你觉得你还能逃得了吗?”
林怀信微微挑眉,说道:“就凭你们?”
那年轻道人的脸上终于挂不住了,噌的一声拔出太极剑:“既然如此,那就请你去死吧。”
便在这时,一道声音传来。
“且慢。”
某处,一双筷子轻轻放在面碗边,随后那只是伸向怀中,取出一块粉色丝巾,轻轻的拭去嘴角的汤汁,那是丁香花般的一张唇。
那几个道人一愣,手里的太极剑只拔出了一截,纷纷朝这边望去。
林怀信微微一愣,也望向了那边,同时收回了拔刀的手。
他们都看见了那个人,那人起身,拿起了身旁那个裹着黑布的匣子。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这是要以多欺少?”
那几名道人互相对望一眼,领头的那名道人微微眯眼,上下打量起此人,这张脸很漂亮,这身青衣看起来确实像某个宗门的服饰,然而……他十分确定他没有见过。问道:“你又是谁?”
那少女微微一笑,如绽放的丁香花,微微抬头,挺了挺青涩的胸脯,说道:“我乃是江南水乡青山派的小师叔!”
听到江南青山派的名号,年轻道人竟是心中微微一颤,但随后细想,神情便更加的愤怒。
“你敢耍我?青山派哪儿来的你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师叔?”
说着,他抬剑便刺了过去。
那个黑色的匣子不知何时横在了她胸前,如一堵墙一般蛮不讲理的挡开了那一剑。
“雕虫小技。”
黑色的匣子忽然间往地上砸去。
先前被那一匣子震都手腕发麻的年轻道人迅速猜测到了云素素这招威力,大喊道:“后退!”
众弟子齐刷刷后退。
轰的一声,匣子重重砸在地上,方圆数米之内,桌子椅子在一瞬间被震散,盆碗被震的粉碎。
“你先逃,我可打不过这家伙。”
那名少女重新拿起匣子,小声的朝身后的林怀信说道。
那林怀信起身,应声说道:“好。”
好?
那少女愣住了,回头看着他手里都三把刀,对这个回答有些猝不及防。
难道你不应该和我一起应敌吗?难道你不是江湖行侠仗义的侠客吗?为什么这声好你能说都如此理直气壮?难道你看不出来我也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吗?
林怀信收起刀,抱着刀理所当然的远去。她后悔了,她还没有遇到过如此不按套路出牌的人啊。
但后悔是来不及了,那几个道士纷纷拔出宝剑,只要那名年轻道人一下令,他们便会如虎狼扑食般杀过来。
“杀了她!”
看着林怀信逃跑的身影,年轻道人还不犹豫的对那块拦在众人身前的拦路石下达了击杀令。
在几名道人拔剑时,那名女子也拔出了剑。
“云霄剑!”
黑布破裂,露出了银色的匣子本身,匣子瞬间打开,一道银光从中飞了出来,那是剑,一把银色的利剑。
她衣衫微鼓,眼睛渐亮,右脚踏出,云霄剑耀着夕阳的余晖,向着那几名道人斩了过去。
“海纳百川!”
真气尽出,剑身便如无数川流,汇成一片海。更恐怖的是,水至柔,却能杀人,那一片海中蕴含着无数剑意,如海水一般至柔的剑意朝着众道人喷射而去。
众道人仿佛看见了一片海,夕阳的余晖撒在脸上,竟是生起了惧意。年轻道人狠心一咬舌,剧烈的痛意让他清醒过来。
“太极剑!”
他双臂张开,那把太极剑漂浮在他身前,忽然极速旋转,一剑震地,一阳一阴两道真气在他周边极速流动。
一剑,可摧山捣海,更何况是剑意,那片海被这一剑彻底震碎。
“退下,看我的。”
年轻道人一声暴喝。
“流星剑法!”
宝剑微鸣,年轻道人一跃在半空中,无数气流在他掌握在他手中。
有人喊出声来:“这便是师兄的流星剑法!”
“半跃在空中,自天而落,借用气流的力量,打出排山倒海的威力,流星剑法,传说只有洞见境的高手才能真正掌握,看来这小丫头必死无疑。”
“这便是洞见境应有的实力,了不起的师兄,了不起的剑法……”
这确实是洞见境的高手,这确实是洞见境的剑法,这一剑很重,这一剑很利,这一剑,她没有任何信心接住。
便在那一剑流星即将落下之际,一道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毫无理由,毫不讲理。
“我去你娘的流星剑!”
随着一声暴喝,一把刀,不知从何处飞了过来,刀如这倒声音,毫无理由,毫不讲理,笔直的指向了半空中的年轻道人。
来的如此突然,来的如此莫名,来的如此毫无准备。
地上的几名道人看着这一幕,不可置信。
“师兄小心,有人偷袭!”
年轻道人神情骤变,在半空中他无法躲避,但并不意味着他无法做出任何的反应。
一咬牙,及时变招,体内都真气迅速分流,右腿忽然抬起,朝着那把刀踢了过去,擦着刀刃,险险躲过。
他轻举剑,更加暴怒,太极剑所蕴含的真气也更加暴躁了几分,这一剑,地上的女人无处可躲。
“去死吧!”
便在此刻,又有一把刀不知从那个方向飞了过来,笔直,简单,蛮横,坚决,带着森然的锋芒,势不可挡。
那地上的道人们只来得及喊着无耻,仿佛什么都做不了。
“无耻!”
“混蛋!”
那年轻道人不愧是洞见境的高手,只见他身体周围的气流忽然凝结在一处,那把刀即便锋利,却也切不开空间,这一刀硬是被年轻道人挡了下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但时间永远都不会停止。既然你费尽心思想要阻止我,把我便穷尽心思一定要杀。
年轻道人双目血红,体内真气尽数归于剑身,这一剑,已然不是流星剑,只是最为普通的一剑,蛮横的普通一刺。
蛮横的招式,自然需要蛮横的方式去挡,飞刀即便再多再狠,也绝狠不过蕴含着纯粹真气的太极剑。
“没完了是吧?!”
那道不讲道理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紧随着的,依然是一把刀,第三把刀,带着搜的一声破空声,无比精准的刺向半空中的年轻道人。
年轻道人不过二十五岁,在这二十五年来他第一次感到了绝望,流星剑可以被外力阻挡,但最普通的一剑只有最普通的阻挡,这一剑明明不可阻挡,可为什么……
“林怀信!”
噗嗤一声,那把刀精确无比的刺入了年轻道人的小腹中,刀尖从这边刺入,从另一边出来,从白刃变为血刃。
年轻道人坠落在地,双手握住小腹上的刀,不可置信的声嘶力竭。
“你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是洞见境的高手,在众弟子中是顶尖的存在,然而自己的命运却是死在一个初识境的人手中,更加可耻的是,这个初识境的人似乎根本没有费吹灰之力。
林怀信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双手各握着一把刀,神情平静,仿佛此事真的与自己无关。
他收起两把刀,拔出年轻道人小腹上的第三把刀,擦去了血渍,收回了刀鞘。
“最普通的剑法,需要最普通的方式应对,但如果说我先把你杀了,不就不用挡派嘛,你是追杀者,你境界高深,所以你是君子,我是被追杀者,实力不足,自然要使些小人手段。”
那几名被这一幕震呆了的道人这才醒过神来,看着境界明明要高于林怀信的师兄就这么被他不费吹灰之力的杀了……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世上怎会有如此不合情理的事情?
“林怀信,你好无耻,竟然使如此奸诈的手段!”
林怀信冷哼一声,转身向着夕阳最后半边脸走去,背后三把刀被这么余晖拉的很长很长。
“想报仇的尽管找我。”
胜负已分,自然不会有不要命的道人再去寻什么仇,那几个道人只是围着那个死去的年轻道人念咒超度,哪里还敢寻什么仇?
先前那名女子从震惊中醒了过来,晃了晃有些嗡嗡的脑袋,朝着那个远去都身影说道:“谢……谢谢你救了我。”
那背着三把刀的背影一挥手,说道:“不必,此事本就与你无关。”
女子慌忙去捡落在一旁的云霄剑匣,收回了云霄剑后,抬头,却哪里能寻到林怀信的身影?
虽说手法不光明,但能够越境杀人,你到底是什么人?